《那年夏天》悬姬

2、第一章 李家姑娘

　　时值冬日，天色见亮，白马山上浓雾萦绕，在浓雾下隐藏的树林逐渐没有了深夜里一派静寂的模样。挂在树梢的雾凇不时掉落雪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让寻食的小松鼠猛地一惊，开始上窜下跳又引来更多的雾凇掉落。

　　突然，松鼠安静下来，林子里恢复静谧，不多时，一阵脚踩雪地的“唰唰”声伴着粗重的喘息从林中传来，白得刺眼的雪地上出现了一抹深蓝，原来是一个背着一大篓土豆的小姑娘，看那摸样，才十二、三岁的样子，个子也小，连她背上背着的背篓都跟她差不多高了。

　　小姑娘艰难的在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由于积雪太厚，她踩在了一处积雪掩盖下的斜坡上，“啊！”小姑娘惊叫着连人带背篓一起摔倒在地，头上的雪从衣领钻进了姑娘的里衣，冷得她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她坐在雪地上望着滚落满地的土豆，屁股上的疼痛也在一边刺激着她，让她想哭得紧，最后还是咬牙爬起来，认命的慢慢捡着地上的土豆，家里还要靠这些土豆卖的钱买米呢，要是去的晚了可就卖不得好价钱了。

　　终于千辛万苦把这一大背的土豆背到集市上了！

　　“小彩！这么早就下来啦？”李彩听见有人在背后叫她，急忙转过身去看，看见一个壮实的汉子，原来是住在街上的二伯家的大哥。

　　说起来，李彩其实还是挺怕这个大哥的。

　　“大哥。”李彩唤他，“我背洋芋下来换米。”那汉子点点头“那你赶紧去吧，卖完了到我家来吃饭。”李彩连忙拒绝“不了，不了，大哥，不用麻烦了。我换了米就走。”大汉也不说话，只是眉头皱得厉害，望着她不放，李彩心中惨叫一声，却不敢在面上表现出一丝，被大汉望得久了，李彩只好战战兢兢地答应下来。

　　集市上只有一家收土豆的商家，等小彩到的时候，掌柜店门前来卖土豆的人就已经有了三五个了，要知道，今天可不是赶集的日子。

　　门口立着的小二看见李彩背着的一大篓土豆走过来，连忙小跑过去帮忙卸下。“掌柜的，土豆现在是啥子价格哦？”小彩小心翼翼的问着。那掌柜正拿着算盘算着帐，听到有人说话，拿着眼角瞥了小彩一眼，好半天才淡淡地说道：“三分钱一公斤。”

　　小彩一听，不对啊，今早妈交代的好像不是这个价呀。可是．．．小彩悄悄的看了看掌柜，还是那面无表情的模样，唉，要是这街上不是只有这一家收土豆的铺子的话．．．只可惜，那是不可能的。

　　小彩握紧了拳头，“那我要卖。”掌柜的这才抬起头来，望向放在她脚边的那些土豆，个儿倒是挺大的，又这么多．．．“小二，把称拿来。”

　　“三十公斤！”掌柜的站着比小彩要高一个半头，他提着称就这么喊道，小二在一旁记下。李彩从下抬着头想看那称，瞥到了一点，心中一惊！

　　掌柜的算了账把钱塞给了李彩，转身就撩了内堂的门帘走了进去，门帘布死死的遮住了他的身影。小彩这才低下头来，数了数手中的钱，拢共八角，心算了半天，小彩又憋闷了一肚子气，辛辛苦苦背下来的劳动成果，算下来居然足足少了一角两分钱！

　　敢怒不敢言，小彩出了店门，恨恨地回头望了那间铺子，在心里暗暗咒骂“你这个黑心掌柜！早晚你是要死的！！！”她胆子本来就小，那掌柜又是有钱有势的来头，如今被诈了这些小钱道给外人听，谁会信她？只有这么骂了，她心里才算是舒坦了大半。

　　去二伯家转了一圈出来，好不容易躲过了大哥的留饭，她这才赶紧去米铺买了米，回到了家。

　　刚走到门口，就见老爹扛着锄头从家里往外走，“爹！”她叫了一声。老爹转过头来，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与她错身而过。

　　李彩尴尬的笑了笑，尽管没什么人看到。

　　这个时候饭点儿早就过了，家里人都吃过了饭，李彩从锅里拿了两个还有点温热的窝窝啃了起来，把钱给妈报了账，回到房里刚准备歇一歇，二哥就进屋里来了。

　　“二妹，在做啥？”

　　她叹了口气，站在床沿边答道：“没做什么，二哥有事儿？”李二错过她，垂头坐在了屋里唯一的床上，“前些天五队的王二哥来我家了，他说他有个表哥在上海一个厂里头当了个官，喊他过去那边找事做，他来喊我跟他一路过去。”说着，抬头盯着看她的反应，李彩只淡淡的应了声“哦。”便低下头不说话了。李二赶紧又说：“那边一个月可以挣到五十块！”李彩又是淡淡地说了句“这样啊。”没了下文。

　　李二无法，声音倒也低了下来：“大哥出去好几年，除了每隔两年寄回来一些钱，便没消没息的，我知道，其实你也很想他，如今我这一要走，你一定更不乐意了，可是，这两年收成不好你也看到了，如今家里没有多少洋芋可以卖钱了，我现在是家里唯一的青年了，要是再不出去挣些钱，这日子还怎么过？我还要给你挣嫁妆呢！”

　　李彩听了他一席话，心中也有些感慨，只是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还是羞红了脸，娇嗔道“二哥！胡说些什么！”

　　李二见她神色轻松了些，心里也松了口气，又有了精神来逗弄她：“怎么？咱家的二闺女再怎么说也是小家碧玉的，这嫁人也必是要风风光光的，没点像样的嫁妆可是不行的！”“二哥！你要再像这样我可不理你了啊！”李彩跺着脚，气道。

　　李二也觉得自家妹子被自己逗得狠了，那小脸都被憋得通红了，这才放了过她。

　　出门的时候，他再三叮嘱道：“家里的事儿你以后多帮衬着点爸妈，他们年纪渐大了，有时候累了也不知道要休息，记得多劝劝，田里的活儿也多帮忙分担着些......”李彩有些慌：“说这么多，好像马上就要走似的。”

　　他深深地望着她，叹口气道“明天夜里就走，我们还要去赶车，去得晚了怕就没车了。今晚得好好睡个饱。”李彩楞了楞，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她想问他非得这会子走不成，却不知怎地没问出口。李二也不知道要怎么劝她，只得说“出去累了一个上午，你也好好歇着吧，我先去田里帮老爹。”说着就下楼了。

　　她抱着有些头痛的脑袋倒在了床上，不知竟是一觉睡到了天黑，她不想起身，只好又勉强地闭上眼，迷迷糊糊地熬到了天亮。

　　醒来时时辰还早，她换了衣服下了楼，却发现母亲早就醒了过来，而二哥却是始终没有出现，后来她才知道原来二哥怕她送，昨个儿夜里就已经走了。她又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于是乎过了年以后，李彩小小的身板在十二三岁的年纪便挑起了家里的重担，日日跟着沉默寡言的老爹在田里耕作，几年后成了整个生产队上数一数二的劳作好手，毫不逊色于那些年轻的男人，村里的男女老少只要提起她便个个儿都伸出大拇指，不是一般的赞赏！

　　后来，村里有了学校，姑娘小子们被一些老师劝去上了学，李彩也不例外，不过因为要照顾家里的庄稼，每每忙完了田里的事儿赶到学校，课已经上完了两节了，所以，虽说她干活儿是一把好手，可是在学校里的学习成绩倒是不如别人了。

　　又是一年冬天，还是天寒地冻地白马山，一位姑娘背着一大篓东西稳稳地向西边走着，一路上走走停停，想是心情不错，不时还能听到从她嘴里哼出的山歌儿来。

　　这女子正是李家的二姑娘李彩，这年收成不错，母亲特意吩咐她背些东西到邻村的姑妈家走亲戚来了，还给了她些零用钱，让她看见想买的东西就自己买了，难怪乎她都高兴得哼起歌儿来了！

　　去到姑妈家的时候，撞见了隔壁的一个中年女人，那女人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一脸的戒备，直到姑妈从屋里出来迎她，那女人才转身进了自家堂屋。李彩有些困惑，又不敢问姑妈。因着天色已晚，她一个姑娘家独自回家确实不妥当，姑妈一家便留了她在家里歇一晚。

　　第二日一早，隔壁王家的两口子来了姑妈家说是拉家常，又东拉西扯地到了李彩身上，姑妈这才介绍了双方认识，到饭点儿的时候，两人趁主人家去厨房做饭的时候留了要去帮忙的李彩聊天儿。

　　“妹子，你家是在邻村？”看到李彩点了头，那嫂子又说道“听说，那边的村子也是穷得很呢，是不是啊？”李彩心里有些不高兴，但人家好歹是长辈，她不敢反驳又点了头。王家嫂子似乎很满意她印证了自己的猜测，笑得咧开了嘴，被自家汉子用手肘拐了一下，才察觉自己不该幸灾乐祸连忙捂了嘴，王家当家的假意咳了两声，又左右看了看，这又重新捅了捅媳妇，李彩不知道他们这是要做啥，眨了眨眼，脑子里却也警觉起来。

　　那嫂子拉了李彩，附在她耳边悉悉索索地一阵悄语，待她跟李彩说完话，察看了李彩惊愕的神情，把握不住她的心思，于是转头去不知所措地望了当家的，向他求助。

　　王家的也不知李彩心里是何想法，只好劝道“妹子，咱们这也是没办法，这寒冬腊月的，我们家只有咱两口子又没啥精力去...这才不得已而为之，妹子要是不愿与我们一道，也请替咱们保密。”

　　原来这王家是和家里分了家的，所以屋里住的只有他们两口子，两人分家的时候虽说得了房子，却是没有地的。两人又没啥体力，所以到了冬日，即使有粮食家里的柴火没存多少，听说这邻村时常有人偷柴火，便也生了这样的念头，不过两人都没干过这事儿，于是想找个人一起，也好壮壮胆。

　　李彩虽说也时常听说有人偷柴，但自己胆子小，倒也是没干过这事儿的，如今听见有人想和自己合伙，一时心里也乱没主意的。可是她转念一想，家里的柴火虽说勉强够用，但到底这事儿是极有诱惑力的。心思转了三转，竟点头答应了。

　　中午吃过饭，李彩便向姑妈家告了辞，小心翼翼躲在王家直到入了夜。

　　他们的目标锁定在二队的王老二家，这王老二算起来倒是和他们家有些沾亲带故，要是被逮到也不至于闹大。轻手轻脚来到王老二家，绕到他们堆柴的地方，三人便开始把柴往背篓里放，王家媳妇看到这么多的柴，心喜难挡，动作便大了起来，还不小心把柴碰倒，动静有些大了，惹得当家的一阵埋怨，李彩这时才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就糊涂得答应了他们。

　　见王老二家还是寂静一片，想是没被惊醒，三人才又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这时头顶不时地传来了“咕咕”声，让人听不出是什么鸟在叫。

　　等到几人的背篓都装满了柴，准备走时，突然柴棚外砸来了不少石子，落在地上和柴上“劈啪”“劈啪”地响，好不热闹，躲在柴堆后面的三人对视一眼，暗叫不好，被发现了！

　　有人在下面喊话“小贼！快快出来！再不出来，我们就打得你们出来！”“对！快出来！”“快出来！”听这阵仗，倒像是整个生产队的人都来了，三人是又惊又怕，李彩打定了主意是死也不会出去的。

　　谁知那王家汉子竟像是被吓怕了，连滚带爬地现了身，一边喊着“别打！别打！是我！是我！”想是那汉子与这个队的人都是熟识，众人见了是他倒有些意外了。又有人问：“那柴堆旁可是三个背篼，你一个人背得了？都是些什么人，快快出来！”作势便又要扔石子，王家汉子连忙拦下“别打别打！那是我屋媳妇和老李家的二姑娘！”李彩一惊！这不靠谱的汉子，竟把她给供了出来！此时再后悔已来不及了，众人把三人押了出来。

　　好在有人识得她是街上李家的侄女，这才放了她回家，没有交出去法办。

　　自此，李彩再不敢干缺德事儿了，更不相信来游说她干缺德事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