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月千山》遥隔楚云端

4、风起云涌

　　一路上两人都默不作声。天祭没有想到，他竟是后秦的西平公主，甚至想倘若她只是个魏宫的丫头多好。关于西平公主的事迹，他也略有听闻。一年前，后秦和北魏约法三章，姚兴便将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和最年少的儿子留在了北魏。
　　“我叫姚沐云。”她先打破了沉默，“你呢？”
　　“吴天祭。”天祭略微苦涩地笑着。
　　“我又连累你了。”她有些抱歉地说道，“你说我们会死吗？”
　　“既然你知道会死，为什么还要回来？”天祭不解地问她。
　　“如果我不回来，那么死的也许就是我国家的所有人。”她轻声地叹息，“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对吗？”
　　天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懂。”。
　　回到魏宫，因为公主不见的事惊动了魏王，侍卫们翻遍了整个魏宫也不见踪影，却听守城的护卫说曾见左将军吴天祭骑马同一名女子出宫，描述了外貌衣着与西平公主颇为吻合。于是拓跋珪召了吴桓进宫，却不想吴天祭自午时进宫后便再未归去。想来这将军私自带了公主出宫已经是何等荒谬，更何况西平公主说白了即是后秦留下的人质，倘若一去未返，这吴天祭岂不是背了串通敌国预谋反叛的罪名。
　　两人走入天华殿，殿内灯光昏暗。魏王斜斜地倚在座上，目光深邃，似有淡淡倦意。而吴桓侧立在魏王身侧，面有愠色，除此之外再无旁人。天祭知道自己做了这件事的后果是什么，故也没有惧怕。他走上前，在大殿正中跪下，任凭发落。身旁的沐云也行了礼数。
　　大殿上沉寂无声，过了许久，魏王终于开口：“回来就好。”
　　天祭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沐云内心惴惴不安，向来听闻魏王拓跋珪喜怒无常，发生这样的事他怎会如此轻描淡写带过。
　　“下去吧，只要人平安回来就好。”接着拓跋珪又挥了挥手示意。
　　魏王居然丝毫没有追究的意思，天祭看了义父一眼，见他神色萧然，于是他起身朝着天华殿外走去，沐云亦跟在天祭身后离开。
　　沐云的侍女早已守在门外，见公主完好无损地归来，终于松了了口气：“公主，你真是吓死奴婢了。”
　　“我没事，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沐云笑着，说完转身望着天祭，“今天还会因我被责罚吗？”
　　天祭笑着说道：“因为你被责罚，我心甘情愿呢。”
　　“油嘴滑舌。”沐云羞怯地低下头去，俯身拜别。

　　天华殿上，拓跋珪看着门外广阔的天幕，慨叹道：“突然很想念年少时候，我们四个人在草原上骑马的日子。”
　　“现在我们都老了，只能怀念了。”吴桓笑着回道。
　　“是啊，老了。属于我们的时代也终要过去了。”

　　回到吴府，清扬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打瞌睡，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看是天祭回来了，上前一把揪住他，见义父没有一同回来。于是将他浑身上下好好打量了番，问道：“你没有被怎么样吧？”
　　天祭摇了摇头，不做多余的回答，兀自朝屋里走去。
　　“哎哎哎~没看出来你胆量挺大嘛，后秦的公主你也敢带出宫去。”清扬扯住天祭的胳膊，看着他不可置信地笑着发出“啧啧”的声音。
　　“可是，我事先不知道她是公主。”天祭转过脸认真地说。
　　“哈哈~原来你是被骗啦~”清扬笑着直不起腰，“那公主一定很漂亮吧，不然你怎么会那么‘奋不顾身’呢？”
　　天祭无奈：“就是那天我们从拓跋绍马下救出的那个人。”说完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
　　清扬止住了笑容，若有所思：“原来是她。”

　　几日后，后秦公主被左将军吴天祭私自带出宫的事弄得人尽皆知。为公主的清誉，也避免遭人话柄，天祭听从义父的嘱托，刻意避开后园。可是心里还是常常会莫名地想起她，想起那天在湖边她说的那番话。寄人篱下的日子，落寞，辛酸，这几日她怕是过的也不开心吧。想着想着天祭最终按捺不住，还是朝着后园去。
　　还未走到，却听到园中一阵乐声传来。天祭不懂音律，只是觉得这声音萦绕耳畔，柔肠百结。想来这后园本就偏僻，少有人来，又是谁会在这里呢。于是他循着声音走过去，透过层层的树叶罅隙，看到沐云正站在那棵海棠树下，拿着一把笛子般的乐器独自吹着，似有心事百般。海棠树上的花瓣在微风中一片片地飘落下来，笛声婉转，让天祭觉得这景致，仿佛是在仙境。不想惊扰到她，只等到一曲吹罢，天祭才轻轻地走了过去。
　　“你吹的真好听。”天祭看着沐云手中那块翠竹做的乐器，“它很特别。”
　　“这羌笛是母亲留给我的，每次吹它时就好像母亲在我身边一样。”
　　“还在想家吗？”天祭问她。
　　沐云语笑嫣然：“不想了，现在我过的很开心。”
　　天祭和沐云就这样安静地站着，相互微笑，树上的海棠飘飘洒洒从两人的肩头，身畔划过。一切都那么温暖的样子。直到很多年后，天祭还能清清楚楚地记的那个美的有些失真的画面……
　　天祭施救，沐云感怀于心。她身在魏宫，除了陪在身边的弟弟和随身带来的婢女，举目无亲，只有天祭会来陪她说话。因为他，那些本来漫长的时日竟变得有趣起来。渐渐地她爱上了他。只是她也熟谙自己生在帝王之家，注定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虽是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可是她却不能做主自己的人生，遇上并爱上了他，让她有了真正活着的感觉。

　　夕阳西下，沐云和天祭并肩站在宫墙上看着远方广袤的天空，看着最后一抹夕阳掠去。
　　“你相信吗，曾经有位占卜的人说我将来会成为一国之后。”沐云对天祭说。
　　天祭有些失落地点点头：“你长的这么漂亮，肯定会的。”
　　看着天祭认真的样子，沐云笑出声来：“我偏偏不信。我根本就不想做皇后，我只想和自己爱的人过简简单单的日子。”
　　可是，就像沐云曾经说的，有些事情是无法改变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轨迹，我们都在沿着它一点点地走下去，即使改变它，最终还是会回到本来的命途中去，是谓殊途同归。

　　这一年，纵观北魏之外，各国都似乎战火硝烟。后秦进攻胡夏和南凉均惨败，南边的东晋也同西蜀兵戎相见，南燕，北燕也都蠢蠢欲动。次年二月，乞伏乾归逃亡，重建西秦，整个中原大地上十一国并立。而魏王身体也大不如前，因为服用寒食散的缘故，时间一长，药性频频发作，性情也变得越加急躁暴戾，喜怒无常。
　　四月的一天晚上，雷电将天安殿的东墙击倒，天降异象人人都传言说是不祥之兆。看着残破的宫墙魏王十分忌讳，于是命人用把墙全部撞倒。加上此前恒山崩裂以及灾祸怪事屡屡发生，占卜者说：“惟有灭‘清河’，杀‘万人’，方可免祸。”于是拓跋珪派人屠灭清河郡，亲自动手，整整杀够了一万人才罢手。
　　没几日，占卜者又卜到“当有逆臣伏尸流血”，于是魏王拓跋珪更加心中不安，常常几天不吃饭，整夜不睡觉，不相信身边的大臣和侍从护卫。文武百官启奏国事，如有面色稍变，呼吸不匀，步履不稳，语无伦次，他都会认为他们心中有鬼、居心叵测，于是毫不犹豫地将他们杀死，而那些死去的人都被摆放在天安殿前。一时间宫中人人自危，以至于国内强盗贼寇公然作案犯法，整个平城的大街小巷中一片死寂。吴桓守在魏王身边劝阻，拓跋珪却也力不从心：“今年灾祸连连，等过去了再重新整治吧。”
　　而另一边，眼见着拓跋珪残暴如此，宫人都觉得朝不保夕，卫王拓跋仪却与宜都公穆崇密谋，计划着一场反叛的阴谋。天祭不知道，自己此后的人生也将从这一刻发生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