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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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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钟俊离这个只是在多年前立过战功的人,在朝堂上因为王老将军的鼎力推荐,便被封了中郎将的职位。当然,这二品中郎将的职位比他原本的一品御史大夫要低了,所以明着皇帝是给他升了官,实则上是削了他的职。下朝之后,很多同僚都来向他道喜,钟俊离一边假意的接受着众人的道贺,一边加快步伐往自己的车驾走去。
范涛看着他这个模样就戏谑他道:“你不是最擅长和这群道貌岸然的家伙周旋吗?今天怎么不继续啊?”
“少贫吧!你明知道我明天就要离京,家里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哪有时间和这些闲人磨叽!”
“闲人?你还真是看不起人家!这些头戴乌纱帽的高官们,随便提一个出来都是地方上的县令级别的啊!”
“喂,我不在京的日子里,你做你的事,我不会管你。但是不许把千乙扯进那个事!”
“怎么?你怕我害了他?”
“不是这个意思。千乙不是我们圈子里的人,不至于让他犯险!而且凭心而问,你敢说你有十足的把握赢了这盘棋吗?”
“这倒真没有!”所以才分外有趣嘛!
“范涛,你不是一个醉心于功名利禄的人,我知道你爱玩。所以当初明知道跟随的人势单力薄,你也选择竭力帮助他。姑父过几年也要告老还乡了,他若离京,你便更加增了抵抗杜党的困难。我走前再奉劝你一句,玩是本事,若是把自己的命玩没了,那便是最大的失败!”
范涛邪邪的笑笑,然后很是不经意的说道:“我倒不知道你为我这般着想!”
“行了,你知不知道什么你最明白不过!我先走了。”
钟俊离坐上自己的马车便直奔钟府而去。范涛四处看了看,就见杜左相身边的红人罗修平此刻正和一个幕僚谈笑着走出朱漆的宫门。三人面对面,都礼貌的点点头,然后也没多说话就各自上车。
李武在钟千乙那次生病后便要求钟俊离拖关系将他安排进了王家军的军营里。这次南征他也要去。虽然心里都明白,战场上可不是闹着玩的,说不定一把剑刺过来,管你是定国公的小舅子还是普通的张三李四,你也照样完蛋!但是因为自己心中有了打算,所以对于这次的战争他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恐惧无奈来,相反的,他比谁都更希望战争。临走前,李武便来钟府同两个重要的人道别。
钟俊离还没有回来,就是回来了,他急着交代家族里的事物,所以也不会有时间和他闲聊。李武要找的人一个是他的姐姐,一个是钟千乙。和李氏说不到几句话,他便出来了。李氏作为钟家的长房,在丈夫出征的前夕,她显得也异常忙碌。见到李武,无非也就是交代要他注意安全,有事没事别离开姐夫啦等等,让一心想出人头地、自己建功立业的李武心里非常的不自在。
钟千乙倒是极悠闲的呆在自己的园子里,李武找到他时,他正对着颓败的牡丹园作画。看到完全没有休整的牡丹园,李武有些奇怪。钟千乙以前痴爱牡丹是出了名的,就算他现在爱着莫愁,他也不至于就对以前的所爱毫无眷恋吧!牡丹亭还是一如既往的华丽,只是除了那些端茶送水的美丽丫头,以前那些经过钟千乙千挑万选进入园子的美人儿们,现在好像有几个都不在了。
李武四处又找了个遍,看到的美人儿仍是绿袖、流黄和蓝姬。
“画画呢?”他走过去看了一眼儿,钟千乙画的便是眼前这个颓败的花园。李武扶着下巴看了几眼园子,又往画上扫了几次,然后他就真心的赞叹道:“你画技倒是一如既往的妙啊,总是可以抓住别人看不见的风景来!”
这样的赞美听的多了,钟千乙也就不当回事了。
“你今天怎么有空来?”
“我来跟你道别。我要出征了,跟随淳安、姐夫一道南去!”
“你也要打仗去?”钟千乙将画笔交给绿袖,然后对流黄道:“流黄,你去把我藏的那几瓶宝贝拿出来。这家伙都要走了,怎么着我也该给他践行一下!”
李武知道钟千乙藏着不少宝贝,听他说要请他喝美酒佳酿,他也故作很吃惊的样子道:“呀哈,看不出来我还拖了战争的福儿!否则怎么着也尝不到这样的宝贝儿呀!”
俩人说着在牡丹亭里的矮几前面对面坐下。钟千乙拿起一个呈上来的玉瓶给放在李武和自己面前的双龙戏珠夜光杯斟了个满。
“上次的事,多谢你!”
“哟喉,你这个人怎么也学会谢谢这个词了!你还真变了不少!”李武呷了一口不知名的美酒,一口入喉,果真是唇齿留香,犹如甘露之泉,醇而不醉。
“谢你就谢你,听着就行!”
“这酒叫什么名儿?味道果然和外面那些不一样。”
钟千乙露出惯常的嘲讽模样,撇着嘴角得意的说道:“外面那些杂碎东西能和这个比?我这个宝贝儿,光是用来酿酒的酒水便是采集的深山老林里长在古泉旁竹叶上的露水。
这些竹叶还有讲究,人们专门养种的竹子不行,必须得是有十年以上年龄的野竹!从这样的野竹上收集到的泉水,非得是六月伏天辰时时刻采集到的才够原汁原味。早一分它吸收的世间尘埃太多,太脏;晚一分经过了阳光的照射,里面长了东西,太混。这些都不适合做酒水。只有辰时时刻的露天泉水,完全是在天地万物最为美妙的一刻诞生出来,最净,最单纯,最本心,做起酒来也才能将味道表达的精炼彻底!”
李武知道钟千乙喜欢折腾,可是听到他这一番光是选取酿制的泉水的复杂步骤,他就觉得自己这辈子怕是只能从他这里讨酒喝了。
“家种的竹子和野生的竹子有什么不同,不都是竹子吗?”
钟千乙有些受不得的“哼”了一声,然后冷声道:“给你这样的人品尝过当然不会有区别!凡是野生的东西,必是吸收了天地万物之精华,为了生存,于是个个都是争着做上等的佳品。而家生的作物牲畜,吃的是经过改制的饲料,享受的是经过人特意改造的环境,在这样的环境里,没有天敌的威胁,他们安心的生长着,和一个没有心的木偶是无甚区别的!
从它们身上取出的东西都是不上进的次品,若是做一般给下里巴人的酒水,面食,自然是合格的!可是若想做出别具一格的佳酿,选取的泉水必得是年老的野竹!这种野竹就如同一个经过世事的人,沉稳,有内涵,可是又不会失去本身的野性与灵性,它们就算是成为酒,服务众生,它们也会让你享受到仙人一般的待遇!”
“成了,钟二爷,你就直接告诉我它叫什么吧?”
“雾里看花!”
“不懂!”
“你现已喝了多少?”
“一杯不到!”
“那你看我是谁?”
“你是…你是…对哦,你是谁哦?”李武这时发现自己脑袋昏昏沉沉的,看人的时候更是迷迷糊糊,眼前的钟千乙身着艳丽至极的红衣,在他眼里还倒真像是一朵浓艳无比的红牡丹!
“雾里看花者,第一口是品,第二口是赏,第三口是亵渎佳酿!俗人大多直接略去一二两步,满杯下肚!所以起名为‘雾里看花’!”
钟千乙话毕,李武倒地。
钟俊离对这场战争的未来也一概不知,就像所有上战场的人一样,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次还会不会活着回来。假如自己真的死了,那么他就再也见不到身边的这些人。这些人中有的人令他讨厌,有的人让他烦躁,有的人让他又爱又恨,可是在自己要离开时,他发现自己对他们的感情是一样的。钟俊离此时此刻对每个人都很慈悲,他觉得现在再看他们时,他们即便是用讨好的面孔和他说话,实际上是想从他这里索要东西,他也没有像以往那般反感。
钟俊离先将家里的仆人召集到一起,然后当着他们的面,告诉众人自己离家的这段时间家族里的一切事物便交给二爷处理。交代完这些事后,他又去各房看了一遍,听说他要远征,这些夫人们早就哭成了泪人。如果钟俊离可以回来的早些,他进园子看到的就会是老小哭成一团的场景。这些夫人孩子们对他这个丈夫/父亲还是很满意的,钟俊离虽然和大多男人一样,是个喜新厌旧的主儿。但是他不会因为喜新厌旧而对旧人不管不问。
他不管收进几房夫人,前几房夫人享受到的待遇依旧不变,每个月他会抽出固定的日子去她们园子里坐坐,听听这些夫人的唠叨,和她们聊聊,再依她们的要求满足她们的需要。所以在古月轩里,除了七夫人曾经很好惹事之外,别的几房夫人相处的还是挺融洽的。
当钟俊离来到七夫人房里时,已是是深夜午时。七夫人抱着女儿钟玉娇焦急的站在门前,眼睛不停地看向通往自己园子的路,希望可以看到想见的人。钟俊离因为有许多事需要处理,所以这时跟随在身边的贴身小厮都被他安排去做了别的事,来到七夫人处时,他也就只身一人。
因为没有人为他领路照明,所以他隐在黑暗里,倒是难得的看的四周更清晰些。他就看到七夫人抱着自己那个几个月大的女儿站在园子门口,面上竟是焦急的神色。给她打灯的丫头都打起盹来,她却仍毫无睡意。见怀中的孩子已经睡着了,她咬着嘴唇几次想要叫喂养孩子的妈妈把她抱下去,可是最后又都忍住了。她定是在想钟俊离这一走,自己和孩子还不知道何时能见到他,所以也想让自己的女儿见见这个爹吧!
钟俊离在不远处的树下看了七夫人好一会儿。他想起自己那次去江南苏州打点店铺生意,第一次见到七夫人。钟俊离虽然本籍山东,但是他却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北方人有个特点,身高,相貌魁梧,男人长的虎背熊腰,壮实;女人同样也彪悍,硬邦。都说江南美人水灵秀气,一个个粉面桃腮,就跟从仙界出入的仙子一般!他经常往来于江南,倒也确实见过一些美人儿,但是看多了,便发现这些美人儿美则美矣,就是太弱了些。随随便便一点折腾就能要了她们的命。
男人都会怜香惜玉,保护弱小。但是自己身边若是跟了个事事都依傍着你,任何时候仿佛都不能远离你的孩子,那便无法激起你的保护欲了。钟俊离和几个名声不太好的美人儿交往过几次之后,他就给了她们一笔钱,将她们打发走了。
因为生意上和姚员外有来往,钟俊离便去了姚宅几次。姚家的宅院建得很大气,画廊庭院,小桥绿水,里面有身着丝绸华服的家丁丫头来来往往,不仅占据了江南所有的灵秀,竟然也没让见惯了美景的钟俊离挑出不是来。
姚员外领着钟俊离参观钟家的园林,当他们走近一处池塘时,就听到假山后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那个犹如黄莺般的女声娇俏的说道:“我叫你下来你偏装模作样的不下来,怎么了,看我玩的这么开心,你是不是羡慕的了不得?”
一声声的吴侬软语,直接打进钟俊离的心窝里。都说闻音知雅意,他这应该是闻声知美人儿了吧。
另一个女声就道:“哼,你就瞎说,我哪有羡慕你?我呀,只是提醒你快点玩吧,这里人来人往的,万一有外人撞见了,那多不好!”
“爹爹很疼我的,他可舍不得责罚我!”那个女孩子继续娇俏着说。就是没看见,钟俊离也知道她的脸上有多得意。
姚员外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让钟大爷见笑了,这两位乃是小女。平时比较宠她们,所以她们的胆子就比一般人家的女孩子大了些!”
是大很多了好不好?钟俊离来苏州也有些日子了,他除了见过那些作风不好的人家的女孩子和画舫上的女人,还真的很少见大富人家的姑娘这般说笑毫无章法。就是对自己的几个儿女,他对他们也有一套自制而成的规矩。也不知道姚员外是有意还是真的对女儿宠爱至极,就见他故意咳嗽两声,然后沉下声音道:“瑶瑶,紫娴,还不快来见过钟大爷!”
假山后那两个女孩子一听父亲的声音,立刻笑了起来。不一会儿,从假山后就转出两个窈窕的身影。一个是身着浅蓝色衣裙的二八年华的女孩子,一个则是裹着鹅黄色长裙的豆蔻少女。着黄衣的女孩子想必就是那个戏水的丫头了,因为她的衣摆处有些湿,不过这样显得倒是更加灵动。着蓝衣的女孩子看上去很文静,行礼的时候说话很有分寸,一看便是有教养的大家闺秀。
着黄衣的女孩子就不同了,她没有立刻和钟俊离行礼,而是眨着两个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了他一会儿,见钟俊离也在打量她,她的脸颊有些红。
“你好,我是姚瑶。爹爹说你是钟大爷,可是钟大爷那么多,我想要专门记得你的话,又该怎么做呢?”姚瑶甜甜的说道。姚瑶和那些娇弱的美人不一样,她给他的第一印象不是弱柳扶风,容易摧折,而是活泼灵巧,招人喜爱。
钟俊离被她这奇怪的说话方式逗笑了,他没想到这个女孩子会这么不怕生客,落落大方。
“我叫钟俊离!”
“英俊的俊,别离的离吗?”
“对。”
“这个名字很适合你!”
“哦?”
“你长的很俊美,比一般男子都要出色。而你的名字是叫‘俊、离’,就是说希望美貌远离你!这样的名字很容易让人注意到你的容貌,从而记你记得很深刻。所以说啊,反其道而行之也是一个好方法哦!”
姚瑶这番话将在场的所有人都逗笑了,姚员外宠溺的说道:“就你会杜撰!钟大爷是贵客,你这个孩子怎么可以随便开玩笑?”
姚瑶却把眼睛看着钟俊离,歪着头继续不眠不休的道:“我说的话会惹你不快吗?我这个人心胸虽然狭窄,不过你实话说出来我也还是能够接受的!”
这番话又把所有人逗笑了。钟俊离在第四次下江南时便将姚瑶娶了回来,在开始的半年里,他对她确实极是恩宠。姚瑶长的水灵漂亮,说话也活泼,性子方面虽然因为家人的宠爱而娇蛮了些,不过若不是因为莫愁的到来,她似乎不会惹起钟俊离那样的反感。
在这秋风瑟瑟的夜里,身型娇俏的七夫人披着披风站在门口,有风吹来时,她那头乌发即刻随风飘扬,倒添了一抹江南水乡美人的那种独特的楚楚可怜的姿态。不过只要看她那双永远都亮闪闪的眼睛,钟俊离便觉得同第一次见她一样,她还是那样的美丽灵巧。钟俊离没想到她会在门口等那么久,看她那焦急的样子,像是他不来她会一直等下去似的。心里被她的心意感动着,他便一脸温和的从暗处走了出来。
“瑶瑶。”
“爷,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会来!”
“傻丫头,天已经开始冷了,你抱着孩子站这里,若是都生病了怎么办?”
“生病也是心甘情愿的,只怕生了病,爷也不会来!”
钟俊离记起自己曾经为了莫愁打过她,那时的他真是厌倦极了她的娇蛮泼横!果然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也许是为了安她的心,也许是因为被七夫人那赤裸裸的感情感动着,钟俊离愣是在她的园子里坐了近一个时辰。他早上寅时便要赶去将军府与大军会和,而他心里还牵挂着莫愁,所以能够拿出那么多时间陪七夫人,已是非常不容易了。姚瑶见钟俊离越来越坐立不安,也猜到了他的心事,所以她就假装无事的说道:“好啦,爷,你在我这里也留了不少的时间了,你去看看她吧!”
钟俊离有些尴尬的看了她一眼,见姚瑶眼里倒是很爽朗,至少他看不见之前她对莫愁的那番妒忌怨恨了。
“照顾好自己和孩子,有什么要求便去找大夫人和二爷!”
“我知道了!”
钟俊离说完这些话便走了,姚瑶坚持着送他离开,看着钟俊离淹没在黑暗里的身影,她的眼泪就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呸,没出息的家伙。我不哭,说过了不哭的!爷他是爱我的,至少,至少以前爱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