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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福寿(二) ...


  •   很多年前陆吾还会毫无成见同英招喝酒的时候,曾跟他玩笑说:“你要有那天能安分下来,除非你死了。”

      英招就拎着从人间拿回的半壶酒挑眉笑,应声:“是,除非我死了。”

      英招在天上是出了名的不安分。因为玩忽职守而被降下神格的神仙他是第一个,嬉笑玩闹哪儿都有他,好事坏事,只要是有趣的,哪怕隔了千山万水也一定要去看一眼才罢。又偏偏司掌戒律的陆吾是他至交好友,一片林子里长大的过命交情,只要不犯大错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也没奈何。

      英招也有自知之明。掌管天帝平圃这一职务,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平时没人来看,那就全乎是个闲职,哪天天帝一时兴起想逛逛自家花园,那就是个要职。上古的神仙多少都给磨出了机灵劲儿,英招也摸出了门道。风声紧的时候就拖了同样心里痒痒想往外跑的嘲风到陆吾那儿喝酒,搞得陆吾身边儿的小仙童直把他当主子,陆吾不在就跑他那儿叫他拿主意,他再不在就跑北海去找嘲风——好在陆吾一直是个尽职尽责的好神仙,工作时从来完善,偶尔哪天没出现,管事儿的神仙也知道跑来找他,说:“陆吾大人醒了吗?哎呦您快叫他别睡了……”

      天上守门的都认识他,见他出去从来不拦。这大多也要归功于人间的美食好酒,收点儿东西放个人大家心知肚明,谁也不碍着谁。

      只是这回有点儿小不同。从前英招下凡去都是四处逛,听见哪儿好玩儿往哪儿凑,跟相柳不一定遇得见。这一回却是因为上次的约定不得不找他,又没留个地方。只得找地藏菩萨借了谛听,又答应了带回一盒花生酥才打听到地方。

      那谛听也是个奇怪的。分明同英招一样也是千百年前的灵兽,却一直维持个娃儿模样,红头绳扎两个髻,唇红齿白,死心塌跟着地藏菩萨。英招曾问过他到底为什么,可小娃娃看了他一眼,摇头。

      “你不懂。”

      英招还是好奇,蹲下来笑:“你都不说,如何知道我不懂?”

      谛听深深看了他一眼,索性闭眼轻叹:“你不曾在意过什么,你不懂。”

      这件事英招后来也没深究,这回见着谛听也没往细里问,打听清了扭头就走,倒是谛听叫住了他:“天帝知道相柳还活着。”

      英招也没在意,哼哼了两声示意他知晓,脚下没停。

      谛听还是缓缓说了下去:“天帝不杀他,是因为他至今尚未作出扰乱秩序的事,放着也就罢了。但你可知若他有异动,会有何后果?”

      这次英招声都没出,摆摆手晃晃悠悠便走了,竟似完全没听见他的话。

      “灾星。”

      晌午,日光已把巷子照了个透亮。英招坐在药铺前堂拿了只茶盏哐哐当当的敲。相柳听不过,啪的把写着“白芷”的那一个抽屉推回去,头也不回便丢出了这么一句。

      “哪里灾星?”英招也不理,瘫在椅子上笑,“我若是不来,难道这事儿就没了不成。”

      相柳不再说话,抿着嘴不看他,手指在阴暗的格子上顿了顿,依次拂过去又拉开了一抽“降香”,却是空的。

      看他不说话,英招依旧是不依不饶:“你说这几日虽都会在汴京呆着,但我也给困住了,好歹也算在那三年里可好?”

      相柳头也没抬,按回抽屉伏在案上又记了一笔,方才幽幽说话:“你怎知这几日就要呆在汴京?”

      英招一噎,直起身来:“那孩子的事儿你难道不管?!”

      “我为何要管。”相柳把纸提起来晾干墨迹,淡淡道,“分明就是你想看热闹。”

      “看热闹有何不好?”

      “你那是闲得慌。”

      “嘿,这世上有人便就是不得闲的苦命人。就像陆吾,整天忙天荒地四处跑,还不是眼红我这个清闲。”

      “那便成吧。”

      “什么?”英招一愣,没回过神,“成什么?”

      相柳抬起眼睛淡淡扫了他一眼,金水一样的一汪,怒目硬是被英招看做了眼波流转,心下一激灵反应过来,抚掌大笑:“就说相柳你也好奇,哪能真不管那怪里怪气的事儿!那我也不能小气了,呆在汴京这几天便不上算,如何?”

      “随你。”相柳不徐不疾回了一句,淡漠的像真是天帝来了也提不起兴。

      英招却立时来了兴趣,蹦起来蹿到相柳跟前,笑:“你说我们去哪儿察?那铺子已经被官差清了,不然就跑趟官府再看看,要我说若是让那些人来察,铁定又是一桩悬案了。”

      “悬案便是悬案。”相柳抬了抬眉,“你难不成还打算干涉人间的事?”

      “那陆吾非杀了我不可。”英招缩了缩脖子,“我就打算自个儿搞清楚,所有东西也不动它,看看那些人能查出个什么样,不觉得好玩儿么?”

      “不觉得。”

      英招撇撇嘴,两手支在柜台上凑过去:“我说你啊……整天不觉得无趣么?”

      “不觉得。”相柳把记满药材空缺的纸叠起来,依旧疏离的语气,“若干涉人间事便是有趣了,我便死个千百回也不顶事……这亏在几千年前就吃过了。”

      两人一时都安静下来,英招站在柜台前,看相柳把叠起的纸片压到镇纸底下。铺子的光线暗,他站在满墙的抽屉跟前,整个人淹没在昏暗里,金眸都暗淡,简直苍白如同一缕幽魂,呼吸稍重都会吹散似的。

      丝毫不似千百年前。他坐在竹篁里安安静静吹一片竹叶。夏日时光静好,翠色的竹,翠色的衣,翠色的深泉,染的周围空气都是翠色的,凝固如同一块巨大的翡翠。耀目的只有那一双眸子,灿烂的金黄色,眼波流转间似是一汪融化的金水,沉默灵动。

      现在依旧是那双眼,安安静静望着他,甚至其中波光都是相同的。

      却还是什么都不一样了。

      英招叹了口气,道:“你便知此般有错,为何不阻我?”

      “你这么个不安分的,既平平安安活到如今,做事自然又分寸。”相柳埋着头,纤白手指把案上药渣一一拨开,“况且……”

      “我为什么要阻。”

      英招一愕,反而笑起来:“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

      “我从来都不是。”

      相柳俊秀的脸埋在阴影里,闪光的只有那双金眸,睫毛颤着很快又合上了。

      “一直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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