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类》浮云寄

17、第 17 章

　　皎洁美好的月亮高悬在空中，驱散了乌云，风放缓了脚步，整片森林沉浸在柔和而明澈的冷光之中，但不包括这一片沼泽。贴着沼地起着厚厚的一层白雾，带着厚重的湿气飘浮着，里面似乎传来沉闷的喘息声，如同隐匿着无数个贪婪而痛苦地死魂，散发出阴湿恶心的恶味。
　　艾德勒踢开脚边发白的枯骨，它咯吱了一声，滚进泥沼中。
　　白雾开始移动，缓缓地包围住艾德勒，从他的腰身处往上推进，直到掩没头顶，然后越来越浓。雾气凝结成冰冷的水珠沿着艾德勒额角往下缓慢滑落，他脸孔上的肌肤如同这雾气一般苍白透明，漆黑的眼睛像地狱里的幽灵般闪烁着没有生气的光芒，使得黑色近乎于妖异的深蓝色。这里就是死海，没有生命的白色波浪主宰了一切。艾德勒熟悉这些，一个吸血鬼怎么会不熟悉死亡？只是他不再让自己属于它，并且深深的厌恶，就像是厌恶自己灵魂中的某一部分。
　　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有生命的动物，尸体堆积在粗大的树根下，没有生命力的鲜血在嘲笑他，这座庞大的绿色森林死气沉沉的，像个巨大的坟场。白狼王的气味无处不在，他一直跟着艾德勒，在黑暗里静悄悄地窥视着他，似乎周围布满了绿茵茵的眼睛，让艾德勒一阵阵的窒息。他需要鲜血，饥饿使他体内的力量像皮肤上的光泽在慢慢的消退。
　　艾德勒不知道自己被盯上多久，沉浸于温柔之中令他失去了警惕感，在他忘记了与狼人之间危机四伏的世界时，然而那个世界并没有忘记他。
　　当风吹进这片泥潭中，雾气变薄了，让开了一条道，等风进来后，它又合拢在一起，就像是张开了它的大嘴把风吞噬掉了，内部也因此而加快蠕动，在慢慢的消化。心脏在艾德勒的胸口处呯呯地跳动，半湿的衣服贴着后背上，柔软而阴寒。他不得不花费力气来防备白狼王的偷袭，这会令他不多的力量流失地更快。
　　现在还不是真正的满月，但是快了。
　　艾德勒心里破了个口，恐慌从那个小口子里漫延出来，变幻成碧绮的容貌，把他的心紧紧揪着。
　　雾里响起一阵冷冰冰地笑声，如夜枭般刺进他的耳鼓里，然后忽然静止，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艾德勒冲进沼泽深处，比闪电还快，锋利的指甲划开迷雾，但后面什么都没有，枯骨在沼泽的表面发出微弱的荧光，白雾再次聚集成一团，像一层幕布般把他包裹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那里没有天与地，没有风，也没有光明与黑暗，只有混沌。
　　没有风却感觉到寒冷，它滑过艾德勒的后脊背，蜿蜒而下。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满月的时刻终于到了。
　　一声悠长而凌厉地长啸划破天际，连迷雾也消散了些，艾德勒看见远处那个巨大的身影，雪白的毛发，碧绿的狼眼，像人一般站立着的野兽正注视着自己。那目光里没有理智与清醒，完全是疯狂的，像没有大脑的恶魔。令艾德勒感到头皮发麻，李斯克放弃了自我的禁锢，在月圆之夜退化为行尸走肉狼人始祖，原始的野性不再受到控制，那就是杀戮，只要是可以移动的活物，都是他猎杀的对象，甚至包括对同类。那复苏的古老狼性拥有无比强大的毁灭力量，吸纳着月圆之时的月光诡异的精华，使得在月圆结束之前，变身的狼人不怕任何伤害，也不会疲倦，力量如地底涌出来的泉眼般不停息。
　　当李斯克看着艾德勒时，并不是把他看成是一个吸血鬼对手，而是把他看成是猎物，渴望撕碎的猎物。
　　月圆不过是几个时辰，但艾德勒却感觉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世纪般漫长地岁月。
　　他扭动着巨大的头颅，吼叫着，那声音还刚刚响起，利爪已按到艾德勒的前胸。流着唾液的牙齿朝他的脖子上咬下，带着死亡的鼻息。
　　艾德勒的手插进它的上下颚，用力的往外扒开，腿深深地陷入泥沼中，阻止了他身体向后倒下，那是何种可怕的力量，几乎可以把艾德勒的脖子从中间咬断。撕裂的疼痛给了他一瞬间聚集的力量，把李斯克的牙齿拉离了自己的咽喉。他看着那双嗜血的眼睛，就靠着他极近，穿了孔的上下颚并没有血流出来，那根本不再是伤口，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弄伤李斯克了。
　　艾德勒吃力地把那张狼脸按进泥沼里，然后快速的后退，藏匿进浓雾之中。
　　伤口虽然在愈合，但是流出的血染红了大半个身子，他把身体淹没在散发着恶臭的泥浆中，但是空气中仍有淡淡地血腥气。李斯克嗅着这味道朝他藏身之处寻过来。
　　艾德勒悄无声息地脱下衣服，丢在泥里，把身上的血用污水擦去，无论如何他要活着回去。
　　失血令他的皮肤呈现出没有光泽的灰白色，连眼睛与头发的颜色也像似蒙上了层灰暗的尘埃，虽则吸血鬼美丽的五官并没有改变，但却像在枯萎般。
　　李斯克很快找到这里，那件染血的衣服令他暴躁地跳起来，把它撕个粉碎。艾德勒瞅紧这个机会从后面攻击，用指甲划开他的脊背，捏裂李斯克的脊椎骨。翻开的肉跳动着，血在里面流动像半凝固的胶状，并不流出来。然后从最未端裂开的伤口处，肌肉扭动着重新接合在一起，交错着自上而上，快速愈合。
　　李斯克扭回身，但艾德勒已躲避开。他朝艾德勒愤怒地冲过去，他们博斗在一起。
　　他没办法让李斯克受伤，也就没办法让这个狼人疲倦，而他却快要筋疲力尽了。没有新鲜血液补充能量，这里只有恶臭粘滞的泥沼和浮在上面丑陋的墨绿色苔藓。他的身体又被狼爪划开几条伤口，血流失的越快，伤口则愈合的越慢。艾德勒的身体也更加的沉重，但是快了，他嗅到了雾气中越来越浓烈的恶臭味。
　　锋利的狼爪刺进他的双肋，硬生生地把艾德勒举到半空中，艾德勒痛苦地呻吟，血沿着李斯克白色的皮毛上蜿蜒滑落，他冷漠地瞅着艾德勒，那目光里不再是疯狂的，而是一片死寂，就像是看着一具死去的尸体。艾德勒没有力气再与他对抗了，李斯克用一只手捏住那低垂的头颅，捏碎它，让生命在他的手指缝间毁灭，无论是谁的。
　　艾德勒听到自己骨头在发出咯吱咯吱地声音，那声音令他的骨髓都在发痛。
　　就快了，只要再坚持一会儿，艾德勒的目光忽然柔和起来，他透过顶层较薄的雾气看见了被月光笼罩着的大地，像碧绮额头上的光晕，静谧而美丽。
　　只要想到她，他就觉得自己可以支撑下去，他不甘心死在这里。不是因为死亡的可怕，而是因为不能再看见她了。什么时候活下去的目的变的并不是为了自己？可是只有为了那个存在自己内心深处的人，生命才开始变的斑斓美妙，不再是孤立的，变的完整，当艾德勒体会到这其中的滋味时，他就再也不能失去它了。
　　捏着他头颅的爪子忽然失去了力量，艾德勒听到一声痛苦而压抑的低喘声，他微笑着低下头，那个笑容在他干枯的脸上显得怪异而阴森。
　　李斯克用手撕打着自己的胸膛，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掐着他的咽喉，令他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