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慕夕消》林未末

26、顾思服番外一：寤寐思服

　　我叫顾思服，有一个温柔可亲的妹妹，我的父亲是当朝尚书，母亲是前丞相之女，我的父母慈爱，家族和睦。我十三参军，十七岁便因军功卓著被破格封为安定大将军，我是众人眼中上天的宠儿，命运的骄子。
　　我也一直以为，我的一生大概也就会这样波澜不惊的过去了。记得小的时候，对于他人的羡慕唏嘘，我总是会对他们争辩着说我的生活其实也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般好。是的，从小便得到了很多，那么从小失去的必定也不少。但看多了他们对于我的回答后表现的一副“生在福中不知福”的模样，当再有人感叹我的一帆风顺时，我便微笑以对，是的，我大概是幸福的，而且是最幸福的吧。我会像父亲一样夙兴夜寐、兢兢业业，然后娶一个温柔贤惠的女子，携手度过平平淡淡的一生。
　　其实人生也就是如此，走过路过这个世界便也罢了。
　　只是谁都不能预见未来是怎样的，我也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也会被拉进自己一直微笑旁观的人生舞台，从此喜、怒、哀、乐无法自拔。
　　变故从同我从小一起长大，我最好的兄弟——南国太子萧沐的失踪开始。
　　我一直知道萧沐与皇后不和，这种宫廷争夺代代相传永无止息，对于皇后时不时付诸实践的大小计谋手段，我与萧沐只能暗中小心防范，这几年来，倒也未曾让她得手。
　　直到太子府突然爆出太子萧沐得了一种会传染的罕见怪病的消息，太子萧沐为了避免疾病的传染宣告在自己养病期间谢绝一切访客。我一惊，急忙派遣身边的暗卫调查此事，暗卫调查后给了我一个十分不安的结果，萧沐失踪了。
　　定是皇后又使了什么诡计罢，只是我当时没有想到，这次皇后并没有用什么计策，而是，明目张胆的刺杀加追杀。我虽心里不安，但想到失踪了就代表皇后也没有找到，萧沐应该暂时还是安全的，我就略微放心了些，只是，他现在在哪里呢？
　　就这样在焦虑不安中过了近两个月。其间妹妹顾柔一直问我有没有去看看萧沐的“病情”，这丫头的心思我又怎会不知道，只是，我只能笑着敷衍：“听太医说没什么大碍，只是治起来要耗些时间，不用担心的”。
　　这天晚上，萧沐突然出现在我的府邸门口，一身红衣消散了些十几年眉间的冷意。我意外极了，几乎有些认不出来，这是萧沐么？记忆里的萧沐只偏爱冷色调的衣服，从来没见过他穿如此张扬的红色。
　　萧沐看着我呆呆的样子，竟然笑了，眉眼弯弯，真挚的笑意一直蔓延到眼底。这么多年，我没见他笑过几次，而十岁那年萧沐的母亲淑妃死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萧沐真心的笑颜了。
　　两个月没见，怎么倒像是换了一个人般？
　　萧沐张口，声音虽然是一贯清冷的调子，我却听出了其间蕴藏着的巨大喜悦：“我一个月后就要成亲了，思服。”
　　成亲？！我睁大了眼睛，第一个反应是皇后逼着萧沐娶某位女子，可是，看萧沐欣喜的样子又绝对不是那样，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萧沐失踪的两个月定然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你此时一定很疑惑，但如果你看到她之后，你就会明白了。”萧沐的脸上写满了我从未看到过的表情，是幸福么？那个“她”，又是谁呢？
　　萧沐的婚礼如期举行，为了安慰伤心的妹妹，我并没有参加萧沐的婚礼，事后听说那个太子妃娘娘在出轿时没有站稳在文武百官面前摔了一跤，我笑了笑，很奇怪的是，我竟然对抢了自己妹妹心上人的那名女子没有一点不满。
　　而我，也在萧沐大婚后的第三天终于见到了那名女子——萧沐的妻。
　　萧沐大婚之夜便被招进皇宫，回府一趟后便一直待在我的府邸，彼时我才知道原来那名女子竟然是我们南国的守护之女，如今皇上派萧沐攻打北国，以四国平衡为己任的守护之女定不会支持，甚至可能与我们为敌。为此就算被皇后百般刁难算计也不吭一声的萧沐竟然日日烦闷不堪，落寞更胜之前。刚好妹妹顾柔听说萧沐住在将军府便提出要来，我想着柔儿也许能安慰萧沐也就接了她过来。
　　我下了朝，走到花园里，正准备与柔儿和萧沐打招呼，却突然发现前面的假山后有人!
　　我屏住呼吸迅速移到假山后，从背影看这是一名丫环打扮的女子，她此刻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连我到了她身后也半点没有察觉。我一眯眼睛，警觉性这么差，应该不会是刺客吧？
　　我顺着她的眼光瞧过去，她在看，萧沐？
　　还没等我想出所以然，却见这名女子突然抬起了胳膊，干什么？！我条件反射地将手中的玉笛横到了女子颈间，“别动！”
　　那女子身子一僵，我以为接下来她会吓得立即求饶或想尽办法逃脱，万万没想到她压低了声音，有点讨好地意味，可怜兮兮地说：“好好好，我不动我不动，你小一点声音好不好。”
　　这是什么情况？我忽然觉得有些头痛。
　　我不自觉地放低了原本就不大的声音：“你是什么人？来这干什么？”说完我就一愣，我干嘛要听她的话呢，于是，手上的玉笛又近了几分。
　　“我，我是来找安定大将军的，我是他的远房亲戚，嘿嘿嘿”她干笑几声，“这位，呃，大哥，能不能移开你的笛子，让我转过身来言明事情好不好？”
　　笑话！我怎么没有见过你这个亲戚！明明心里知道她谎话连篇，但奇怪的是，我又听她的话，缓缓松开了笛子。
　　她轻咳了两声，转过身来，竟然是，太子府的侍女一百？
　　不是！一百的声音不是这样清脆的，一百的身材略高些，一百不会这样目瞪口呆直直地盯着我，而一百，绝没有这样清澈无瑕的动人心魄的眼睛！
　　只这样的一双眼睛，便足以倾倒世人。
　　宛若是用天上最清的水滴凝成，这双眼睛里看不出一丝欺骗和邪恶，有的只是真诚和善良，这双眼睛的主人，必定有一颗水晶般的心。
　　我的心一震，虽然觉得她绝不是坏人，但她为什么不以真面目示人呢？我的玉笛又抵到了她的喉间：“你扮成一百混进将军府有什么企图？
　　她却不答，讪讪一笑： “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顾思服。”我为什么回答她的话呢，我也不知道。
　　“哦，原来是顾兄台啊，失敬失敬。”她好像不知道顾思服这个名字，不知为什么这个认知让我觉得很有一丝不快。
　　“顾兄台？你不认识我？”我的眉一皱，刚想再说什么，妹妹的声音响起，“思服哥哥，你下朝了？”
　　萧沐也在望向这边，却没有看我，看的是，这个易容成一百的女子。
　　我以为萧沐将她看成了一百，便说：“她不是一百。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萧沐淡淡地扫了我一眼，“她是我的妻子，今夕。”
　　一时间场面僵住了。我突然觉得无比地狼狈，拉着妹妹告退：“那思服就先和妹妹去备宴了。”
　　原来是这样，萧沐。你说我见了“她”自然就会明白，我想，你的改变，我也许是明白了。
　　我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我名字的来历，思服，顾思服。小时候我曾经好奇地缠着父亲问他为什么给我取这个名字，可父亲却微笑着，始终没有说出原因。直到被封为安定大将军的那一天，我满心欢喜地寻到书房想听到父亲的夸赞，却在书房外定住了脚步。因为我看见父亲正怔怔地一个画轴，眼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缱绻，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眼前的那幅画。我看着画中那名巧笑倩兮的女子，忽然明白了思服两个字的含义。
　　那名女子是我小时候曾见过的，萧沐的娘亲，皇上的淑妃，也是爹爹的表妹——顾之沐。我还知道，顾之沐，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小名——柔儿，所以才会有妹妹顾柔吧。而思服，我终于明白，原不过是最简单的那首《诗经关雎》：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