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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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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文大小姐吃饭,真是件美好又痛苦的事情,美人如画,本来是非常赏心悦目的场景,但是当这美人自己不吃,只盯着你吃时,就让人如坐针毡了。风笑天东看看西看看,这时候管他什么大块头也好,大管家也好,随便来个人打打岔,都是好的,偏偏这些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看来没有文大小姐的召唤,他们是不会出现的了。
别人要有这艳福,睡着了都能笑醒吧,可风笑天却是不安,只有他心里清楚,自己不是象她想的那样来为她做工的,她对自己越好,就越令他内疚,难以下咽,你说好好的,这姑娘扣住他的令牌不放干嘛,搞得他明明是来拿回自己的东西,心里倒有做贼的感觉。
文冰道"你再多吃点"
风笑天道"真的饱了"
文冰忽然道"你怕我么?"
风笑天一愣,正不知如何答她这话,就听她轻轻叹息道"很多人都怕我,你也是吗?"说这话时她的眼睛居然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发红。
风笑天有些吃惊,很认真地想了一下,才回答她"不怕"
文冰面露喜色"真的?你不觉得我很凶,脾气很坏,很不讲道理?"
风笑天忍不住笑了,这姑娘尽说自己缺点"我觉得您对人挺好的,也没有不讲理,能干又大方,而且,还很漂亮"这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脸上又发烧了,赶紧低头,到底还是不习惯去称赞一个姑娘家啊。
文冰心情顿时好起来,这人刚刚分明称赞她了吧?被赞美的尚且面不改色,他自己脸红什么呀?文冰越来越觉得这人好有趣,不由得笑道"是吗,你这么认为?我可没对别人好啊,只对你"
风大教主险些被刚喝进嘴的一口茶水呛死,老天,这丫头口无遮拦到什么程度了,在她那里,找不到一点点对"矜持"这两个字的理解。
文冰笑嘻嘻地看着他咳得满脸通红,过了一会儿问道"要紧吗?"
"没事"风笑天好容易平静下来,这大小姐压根没有让他离开的意思,要陪她坐到什么时候呢?天色已经不早了。
文冰才不管那些,照样兴致勃勃地问长问短,风笑天也算有问必答,慢慢地,倒也去了些陌生,话也变得投机起来,除了关于自己的那些个私事,别的都可以回答她,文冰十分欢喜,说道"还没有人象这样陪着我说过话呢,幸好有你来了"
风笑天道"石大管家和那个大个子呢?他们不陪您说话吗?"
"他们是我父亲的手下,从我很小起他们就在这里,年龄上又是我的叔叔辈,平常我们讲话,都是有关堡里的公事,他们爱护我尊敬我,但始终,都当我是大小姐看,不会象我们这样随意的闲聊,话题可以是天南海北的,所以,有时候,我连个说说话的人都没有,身边冷冷清清的"
风笑天从小被哥哥姐姐们包围着,后来又多了莹莹这个妹妹,还真没尝过寂寞的滋味,一天到晚热闹得他头都疼,听她这样说,忽然觉得这大小姐倒挺可怜的,虽然养尊处优,却连个玩伴也没,一定很孤单吧。念及此,不由得咽下了准备再次告辞的话。
月上树梢,昏黄的月色倒映在池塘中,柔美宁静,今夜无风,空气微凉,文冰衣着单薄,打了个寒战,却问他"你冷吗?我让他们给你拿衣服来添,可好?"
她问得自然,并无半分做作,风笑天看着她月色下烛光中,美得不可方物的容颜,心里不知怎么地就有些怜惜,他并不冷,却说"好啊,那您也多添一件吧"
文冰叫来石宝生,大管家果然心细,人来的时候手臂上已经挂了两件斗篷,一件递给文冰,另一件抖开来,给风笑天披在身上,风笑天忙要站起,却被他按住道"别动,你们说话罢,我在一旁伺候,有事只管吩咐"说罢便去亭外站着,风笑天看看文冰,文冰道"宝生就是这样,很多事你还没说,他就知道了,总能想在我前面,很厉害是不是?"
当管家的大概都需要这种素质,风笑天想起自己的大管家林义,那小伙子也是一百二十个机灵聪明,凡事你讲上半句,他就猜得中下半句,那股子巧劲,真的和这石大管家有一拼呢。
文冰问他是否喜欢琴棋书画,风笑天摇头,又问他喜不喜欢拆白道字,顶真续麻,吹拉弹唱,诸行百艺,见他只顾摇头,文冰咯咯笑个不停"那你到底喜欢什么呀?说给我听听"
风笑天道"我实在是个很无趣的人,让大小姐见笑了"
文冰道"才不会无趣呢,你知道吗,很多世家子弟,名门之后,一见到我,就喜欢自吹自擂,总说自己会这个懂那个,把他们自个儿吹嘘得无所不能的样子,我就特看不惯他们那副德性"
她是美女嘛,风笑天想,自然是很多人追求的对象,人家为搏她好感,在她面前显摆,也很正常,这大小姐要是不给面子起来,恐怕也很直接吧,那岂不是很伤人自尊?这话他只是想想,并没说出口,文冰却象猜到他心思一般道"我才不给他们面子,管他是谁"
风笑天嗯了一声,他心里,其实很想问她关于那悬崖边的事,只是不知如何开口,该怎么问起呢?正思索着,远处隐隐传来细微的女子哭泣之声,似乎有人在叫"大小姐,大小姐救命啊"应该是从紧闭的大门外过来的声音。
其他两个人也听见了,文冰皱眉道"怎么回事?阿巧怎么又来啦?昨天我不是已经跟她说得很清楚了吗,还给了她银子,她又来干嘛?"
石宝生道"您稍等,我去瞧瞧"转身而去。
风笑天不便多问,文冰却怕他多心,说道"那是我家以前的一个丫头,因他兄弟病重,辞了回家照顾,没想到她兄弟年纪轻轻的,也不知怎么,眼看着就不中用了,这丫头病急乱投医,居然把人抬来给我看,我又不是大夫,怎么敢乱医"
石宝生去了又来"阿巧那丫头说,她虽然得了银子,可洛阳城的大夫都说她兄弟没治了,都不收银子,她实在没法子,只好又来求您"
文冰道"求我也没用啊,我们家做的是金创药,又不是医馆,谁懂那个呀,这丫头也是,她在这里好几年,她又不是不知道,你跟她说了没有?"
"说了,可是那丫头只是哭,说实在是没别的办法了,才来了又来,您要不帮忙,她就跪着不走"
文冰急了"我要能帮得上忙啊,这丫头,怎么这么固执,昨天我就跟她说了,还这么顽固不化,我瞧瞧去,阿洛,你等我一下"说着就走,风笑天忙跟上她。大门之外,清瘦的女子已经哭得有气无力,见到文冰,泣道"大小姐救救我兄弟吧,我们姐弟俩愿意一辈子给您作牛作马,求您,发发慈悲"
文冰看她身后,十七、八岁的少年奄奄一息,躺在个平板车上脸如死灰,怎么看都是大限将至的模样,文冰手足无措,急道"你这丫头,怎么还不知好歹了"
阿巧泣不成声"不是奴婢不知好歹,实在是没办法了呀,大小姐施舍了银两,本来已经感恩不尽了,可是,城里的大夫没一个说能瞧得好,叫、叫我把人拖走,奴婢只这一个兄弟,这会子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没了活路,才大着胆子又来求您,您想想办法,求您救救他吧"
文冰给她哭懵了,虽然可怜她,却也无法,只道"我也救不了啊,大夫都说了没辙,我、我哪有法子"
阿巧只是哭泣,一个劲地给她磕头,口中道"求您了,您行行好,您是观音菩萨,救救他吧,我兄弟才十八岁,您肯救他,奴婢愿拿自己的命换"
文冰急得冒火"我要你的命有什么用,是我没本事,医不了你兄弟,你是知道的,我们家只有治外伤的金创药,也没有别的药啊,怎么治?你别为难我啊"
阿巧何尝不知,这不是走投无路了嘛,除了这里,又有何处可去?
文冰团团乱转,她不是不想帮,是没法帮,要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孩子死,她也做不到,于是道"不行的话,我再多给你些银子,你再试试,也许、也许他们看到银子,就肯救你兄弟了,宝生,取银票来"
阿巧却死也不要,只是哭求不走,文冰百般无奈,又不忍撵她,正烦恼间,风笑天走上前向那板车上的少年看了看,道"让我试试"
众人一惊,文冰急忙拉住他道""你会看病?"
风笑天道"以前跟过一个大夫,学过一些,可以试一下"
文冰道"洛阳城里的大夫们可都说这孩子没救了,你能行吗?"
阿巧却象抓到了救命稻草,哭求道"公子,请这位好心的公子救我兄弟,奴婢愿意结草衔环,报答您的大恩"
风笑天道"姑娘,人能不能救得活还不一定,只是尽力一试而已"阿巧哭道"公子愿意一试,已是大恩大德,受奴婢一拜"说是一拜,拜个不停。
风笑天可不敢受,侧身避开,向文冰道"大小姐府上,可有针灸之类的行医用具?"
文冰道"有是有,可是从没人用过"
风笑天道"还请大小姐取来借我一用"
文冰道"好"叫石宝生吩咐下人去取,又问"需要一个干净的房间么?"
风笑天道"有是最好,不然夜晚寒冷,他这么在外面冻着,会死得更快"
文冰好奇地盯着他,然后一挥手"带他们去客房",立刻有人过来推了车子往里走,将那少年抬去床上,铁斧也闻讯赶来,眼见风笑天脱了斗蓬,挽起袖子,有模有样的,忍不住道"那小家伙都快没气了,他行不行啊?"
石宝生道"死马当活马医,不试试怎么知道,横竖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
以前每年中总有两、三个月,柳夫子要出去寻诊,总会碰上一些疑难杂症,风笑天跟他去过一、两次,亲眼见识过他的神乎其技,最出格的一次,他们碰上一个马上就要咽气的产妇,她若一断气,肚子里的胎儿也小命不保,柳夫子当机立断,在那女人咽气的一瞬间,拿刀划开她的肚子,强行取了那险些胎死腹中的婴孩出来,阻止了一尸两命的惨剧发生,当时血淋淋的场面吓得只有十一、二岁的风笑天跌坐在地下,老半天回不过神来,事后柳老叹道"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所以,做医者不仅仅是享受治愈后的欢乐,更多的时候,将会面对别离,甚至死亡,实在是件很寂寞的事情啊"。从那时起他就明白,不只是医术要高明,更关键心要强大,才能成为真正出色的医者。
他为那少年切脉,半晌道"姑娘,你兄弟他是不是从什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过?"
阿巧想了想"是有过一次,不过已经是大半年前的事了,我兄弟他上山采药,摔下来后,当时也没觉得怎样,就没放在心上,大约一个半月前,他咳得吐血不止,请大夫瞧,说是得了痨症,可我兄弟明明年轻轻轻,一向又身体极好,怎么会说得了痨症就得了呢,再往后他就每天如此,渐渐地连动弹都不能了,大夫说,看了也是白看,不如早些、早些准备了后事,就等咽气了"说着又流下泪来。
风笑天道"明白了,大小姐,我需要一些东西,麻烦您帮忙准备一下"报了几样东西的名称给她。文冰叫人一一记下去取,风笑天又道"另外我还要一个胆大心细的人做帮手"
众人面面相觑,石大管家只好当仁不让的举了手"让我来"
一切就绪之后,风笑天道"各位请先出去等待,屋里只留我和石大管家就够了"
众人应声退出,文冰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时却又回头,轻唤道"阿洛"风笑天道"嗯,怎么?"
文冰看看他,道"算了,一会儿再说吧"走出房间掩上了门。
风笑天向石宝生道"大管家,等一下我说什么,你就照做,不要问为什么,好吗?"
石宝生道"是,我明白"
风笑天道"另外,我听说大管家是内家高手,必要的时候,有可能会请你用内功护一护他的心脉,可以吗?"
石宝生道"那不是什么难事,只管吩咐就是"
风笑天道"好,我怀疑这孩子从高处跌落时摔断了某处胸骨,只是他本人当时并未察觉,一直认为没事,以至于耽搁了治疗,如今碎骨残片游走,已插入肺里,也许一片,也许两片,多大不清楚,这才是导致他垂死的原因,要想治愈,只有一个办法,我得打开他的胸膛去取出碎片,再缝合"
石宝生惊道"什么?"这孩子都快死了,还要给他开胸,那还能活吗?再说了,听说过刮骨疗伤,没听说过开胸取碎骨,这小子当真不是在开玩笑么?
风笑天也知道这听上去有点匪夷所思,但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保命,虽然他也是第一次,可不得不做"请相信我"当他用镇定稳健的声音对石宝生这样说时,石大管家只能认命地点头。
于是这几个时辰显得特别的漫长。
于是等房门再次开启时,屋外等待的人们,竟然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到不敢开口询问结果。
一向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石大管家,居然脸色发了白,扫了屋外的众人一眼,道"活了,没死"
阿巧轻呼一声,几欲瘫倒在地,不由得喜极而泣,文冰急急问道"阿洛呢?他做什么了?他要不要紧?"
"他在给那孩子把脉,他很好,没事"石宝生回忆刚才那一幕,几乎不敢相信,连他这种见惯了厮杀流血的人都忍不住反胃的场面,那小子的手居然丝毫都不曾抖一抖,脸上的神情,也没太多变化,这和白天里动不动就脸红的那家伙是同一个人吗?要不是他亲眼所见,说什么也不会信。
他侧身让开门道"你们可以进来看看,但好像不能靠得太近,这是洛神医说的"说完他自己也舒心一笑,长长的呼出那口憋了很久的闷气,屋里的血腥味,刚刚真是太浓了。
文冰闻言展颜微笑"洛神医?阿洛?"
石宝生点点头,看着她心想,大小姐,您的这个阿洛,还真的是个神医呢"对了"他想起来"这是方子,要按这个抓药,前三天用第一张方子,后面用第二张的那个方子,神医说了,只要按时吃,好好调养,一个月后,你兄弟又能活蹦乱跳地上山采药了"
阿巧立刻就要跪下,文冰拉起她道"免了罢,留些力气照顾你家兄弟,既然我家神医说了头三天最重要,那你俩就在我这里留三天吧,反正这里你也住惯了的,弄个饭煎个药什么的,你也知道地方"
阿巧千恩万谢,感激不尽,文冰笑道"要说你也真的是命好,幸亏我把他留住了,不然哪还有你兄弟命在,想谢我也不用现在,以后再说吧,等你兄弟能跑能跳了,让他在山上打两只野味来给我家神医吃,知道了吧?"
阿巧连连应声,喜不自禁,风笑天从屋内出来,只朝她点了个头,便自顾自走开了,文冰忙追上他,担心地道"阿洛你没事吗?"
风笑天快步走回那个八角亭,坐定之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天知道他刚刚紧张地都要发抖了,强行控制着自己不要退缩,手上是一条人命啊,他再胆大,也会害怕。刚才虽然脸色未变,现在可真是端不住了,几乎有一种要作呕的感觉,人就是这样,紧张时还没觉得,一旦放松了,就后怕了。
文冰心疼地握住他手,那手冰凉,还有微颤,急得她直道"真的还好吗?要不要紧?要不要紧?为什么在发抖?"
风笑天摇头道"不碍事,有点后怕而已,给我一杯热茶就好"
文冰立刻吩咐"拿热茶来,快点快点"风笑天喝了几口热茶,总算把狂跳的心压下来,眼见文冰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眼神中满满的都是关切,于是安慰她道"不要紧的,前面是因为怕失手嘛,现在好了,真的,您看,我的手,不抖了吧?啊,还有一点点,不过很快就会好,对了,您前面出门时叫我,是想说什么?"
文冰望他良久,温柔地笑了,其实那时她想说,让他别害怕,人治好了便罢,治不好,就算她的,而这话现在,已经没必要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