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记忆中找你》苏梨叶

5、第五章

　　“后来，有一天晚上，傅红雪突然来找我，神情不似往常。他说，我跟他，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我愣在原地，那一瞬间，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已离我远去，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站在我面前的人。
　　目光如水，笑容如玉。
　　我握住他伸过来的手，被他拥入怀中。
　　他没有看见，我笑容里的苦涩。
　　突然想到那次在竹林，他问我，非亲非故的，我跟着他，到底求的是什么。
　　傅红雪，我知道你一直在心底隐约而迫切地希望着我能对你有所求，你希望知道叶开豁出性命来帮你的原因。
　　可是你是否曾想过，我要的，也许会是你给不了的东西？
　　我早就已经知道我所要的你穷极一生也给不了，才一直一直缄默，不对你有所要求。
　　那天，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第二天，他就掉下了断魂崖。
　　断魂断魂。魂断之崖。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掉下去。我哭喊。我呼唤。
　　回应我的，却只有无边无际的风声。
　　他，不在了。
　　我拉着绳索下去找他。
　　我找到了他的刀。
　　一个刀客，什么时候会放下他的刀。
　　那一瞬间，心如死灰。
　　小李飞刀插入胸膛的时候，是有了解脱的。
　　傅红雪，叶开这辈子欠你的没有还清，下辈子，我们继续纠缠。
　　至死方休。

　　昏迷期间，我做了一个梦。
　　不晓得是在什么地方。只看见大片高过人头的黄朵绿叶的花树淹没了地表，撑托着天空。色彩浓烈而饱满的花朵仰着脸，拥挤着踩出地面的曲线，一路高低起伏绵延不绝。明亮的黄和明亮的绿交叠出一世界的明亮来。傅红雪坐在地上。我背靠着他坐在后面。不是现在的我们。是十五六岁样子的傅红雪和叶开。十五六岁的我们在花林里坐着。视线延伸出一条细长弯曲的道路来。
　　我不停地和傅红雪说着话，他一面十句回一句地应声，一面抬头望天。天空也被花朵分割出细长弯曲的一条路来。天空清澈得能映出两人的影子，像是倒扣在头顶的一面湖水。风是极温和的，掠过鼻尖的清爽味道不知是花朵的还是傅红雪身上的。
　　还有很多的细节。
　　傅红雪拿起一片叶子吹出的熟悉的曲调。
　　傅红雪削瘦的脊梁骨透过衣服传递到身体上的奇妙感觉。
　　似乎还因为觉得地上太硬不舒服便索性把外衣脱下来垫在了上面……
　　怎么会记得这么多的细节呢？
　　怎可能有着多的细节呢——如果只是梦的话。
　　好像是真有过这么一回事的。虽然不晓得哪里有这样的地方，也没看见过傅红雪十五六岁的样子，没有听过他吹叶子……
　　可就是觉得，这是真实……
　　没错。这才是真实。
　　真实的现在，真实的我们。
　　我们十五六岁。没有仇恨。没有江湖。
　　二十岁以后的那些事情只是一场梦。
　　那些才是梦。
　　我们们正在一起，没有谁离开没有谁改变。我们只拥有彼此。
　　原来只是梦。那些讨厌的事情，远离你的事情，从没看透你的事情，差点失去你的事情。
　　原来都只是一场梦。而今梦醒了，真实的你就在我身边。一直在我身边。多么好。
　　我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们只是一直坐着，聊天，不休不止。
　　我一点都不担心。
　　是这个人的话，只要和这个人在一起的话，在哪里都无所谓。

　　醒来的时候天还黑沉着。身体空空茫茫的。以为会昏昏沉沉再次入睡，没想到却越发清醒了，恍然记起昏迷前发生的一切。
　　他，坠入了悬崖。
　　我大声的叫他，连名带姓地叫，那叫喊声落在峭壁间像被吞吃了似的，没留下一点依稀仿佛的声响。
　　他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怎么办？
　　我一个人呆呆地躺着。满心惶然。

　　周婷和翎儿的大呼小叫打破了黑暗和冷寂。
　　麻木的大脑无法分析任何信息。只有那六个字仿佛阳光一般，冲破重重迷障，将我拉回人世。
　　傅大哥回来了！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牵动了伤口疼的揪心也毫不顾忌。
　　推开门，朦胧月光下，那个背着长刀的男人转过脸来看定我，眉目秀致，眼神清冷。
　　大步向他跑过去。我用我最大的力量紧紧抱住了眼前的人。我想他一定被抱得很痛。可是我自己更痛。在感觉到那个人的心跳声的瞬间，之前积压在胸口的痛楚一齐爆发——他是真正活过来了！
　　心脏在急速震动，一股凌厉的痛划遍全身。
　　泪流满面。

　　‘叶开，叶开？怎么了？……我回来了。瞧你还掉眼泪……叶开？ ’
　　像是从我的拥抱里感知到了什么似地，傅红雪停止了询问，伸手回抱住我，缓缓抚摸我因为剧痛而微弓的背。痛感沿着那手势一点点沉淀下去。然后傅红雪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清清楚楚确确实实的声音。我在傅红雪的抚摸、言语和体温里一点点地扳直了身体。
　　我抬起头。傅红雪也在看我。
　　然后我看见了他身后笑着的明月心。
　　她似乎总是无关垂败的笑着——就如同之前每一段的两个人的日子，总是以她的出现为终结。
　　我放开傅红雪，转向她，多少带了些冷淡疏离：‘回来就好。’
　　‘谢谢，’她笑的有些幸福和得意，‘我们在崖底遇到了红雪的师傅，在他老人家的证明下我和红雪正式结为夫妻了。’
　　‘那，恭喜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我看见的是傅红雪面无表情的脸。很熟悉又有一点点陌生。深黑的眼瞳像是夜色里的海洋。
　　不理会周婷不可思议的惊呼，我转身走回了房间。
　　他什么时候和她成亲的呢？他会整天陪着她么？他们在崖底做了什么呢？他们进展到了哪一步？……
　　——一点也没有困意，我躺在床上发愣，不知不觉这样的胡思乱想已经蛛网一般爬满了心壁……
　　无法抑制的自我厌恶。
　　恍然想起刚才的那个梦。
　　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我不清楚，能够十分确定的是，那是我此生都求不得的际遇。
　　如同沉入那最深的海底，在濒死前的黑暗中窥见珠光熠熠的鲛宫。
　　周遭有多寒冷，光芒就有多诱惑。
　　傅红雪，不用太远，就一年以后，大仇得报，你带着明月心远走天涯，我们从此，山水不相逢了吧。你们会去哪里呢？你的孩子应该有聪明又好看吧，会和你一样不爱说话么？那时候我会带着翎儿回孔雀山庄，将来我的孩子如果够聪明，就学刀吧。许多年后，你走遍天涯，也许你再也不会记得你初入江湖的那一年，有一个第一次见你就缠着要和你做朋友的叶开，后来他总是跟着你，天天烦着你。
　　如果真是那样，我一定要不记得你，我们，两两相忘。
　　汗水不断从皮肤里渗出来，额头的汗滑过眼角落在床板上，这个梦我似乎做的太久也太长。
　　好在他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