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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广走进黄老祠,一阵阴风吹得他猛的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的裹紧了衣裳。
挑起的穹顶高高在上,漆黑的地砖光可鉴人,中有黄老,慈眉善目,俯瞰着跪伏在蒲团上,深埋下头的曹彰。
赵广抿了下嘴唇,“彰哥?”
“……”
“夏侯师父说你又没去习武,我来看看你。”
“……”
“植哥在外面呢。”
“……”
许久等不到回答,赵广只好离开。
祠外曹植焦急的等待着,看见赵广出来,忙迎上来问道,“怎么样?我二哥他还是不出声吗?”
赵广摇摇头。
曹植顿时泄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父亲也说过了,师傅也说过了,他还要干什么?为将者为求胜利,原本就是不择手段……二哥不就是点了个火头……诶,小广,小广?人哪去了?”
“笃——笃——笃——”
赵广在校场,看到还在靶子前练习射箭的赵统。
日暮西山,天地仓皇。
赵广看了一会,去靶场边拿起自己的弓。这把弓与赵统正在用的并不一样,弓形整体更小,细看的话弓身无论是片还是把,细微处都与赵统的有着小小的不同,这是夏侯渊亲手给两兄弟各自量身定做的弓,结合了他们两个各自的身体状况以及年龄限制,于这阳世间独一无二。
“笃笃笃”的动静仍然声声分明,但音量明显比之前壮大了不少。
一壶箭射完了,赵统把弓往背后一背,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赵广看看自己腰上还剩下的少半壶箭,想了想,也不射了。
夕阳里,镀上一层血光的兄弟头并着头,肩挨着肩的坐到了一起。
城北延桂坊,刘府——哦,现在已经换了牌匾——安宅,安盈打发走卞明倩身边最得用的女官,默默坐到手边的茶凉,方才撇嘴叹了口气,唤人备马,套车。
轰动了整个许昌城的那场“芝麻糖”之战,已经是七天前的过气新闻了,旁人只道那是一场少爷们闲得蛋疼才扯出来的战事,最后不了了之。只有当日城北观战的曹操,夏侯,程立,安盈等寥寥数人,才对那场玩票性质的战事了然全局。
未开战时,夏侯他们以直观实力为据,判断出的赢家是曹彰一队;却不料,战事进行中,第一波打击来自“丕之队”,“伤亡”出现在“彰家军”,那之后的战事,就完全脱离夏侯渊他们的预测了。
巷战成了偷袭战,曹丕带人衔着曹彰的队伍尾巴追,每次都是穿门过巷首尾不闻的时候突施辣手,以□□偷袭队伍末尾的最后一或两人,这样几次之后,彰家军战斗兵源锐减,被曹丕率领大部队堵在一个小花园中围殴,直至全军覆没。
战争,有输有赢,这原本没什么,坏就坏在,曹丕他们的战术应用与安盈脑中那一知半解的现代人的特种兵战斗方式相近,随口点评两句关键,却不料落在曹操与夏侯这样的军事大家眼中,马上如获至宝。
一个儿子发明了的新得战术战法,一个儿子全军覆没,这几天许昌城都在传颂曹丞相后继有人,丕公子青出于蓝。一个儿子意气风发,另一个灰头土脸,也就难怪……曹彰会躲进黄老祠,闭门不出了。
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安盈无比郁闷的踩上脚踏,下了马车。
随行的童儿早就点上了灯笼,可是植公子就是不走,眼看着夜深天凉,正发愁该怎么把自家的主子劝走,就看见安夫人裹得一身臃肿,颤颤巍巍的从黄老祠外走进来。
童儿的眼睛瞬间亮了,隔着老远就扎马问候起来,“安夫人好,安夫人来拜黄老啦。”言外之意,公子……来人了,咱这回真得撤了。
曹植应声扭头,安盈确信她绝对在曹植眼中看到一刹那电流短路似的湛蓝火花:“夫人帮我!二哥已经在里面七天了,不吃不喝,求夫人想想办法。”
安盈其实真的很想说,真七天不喝你哥早死透了,没救,现在既然还没死,那就肯定是一没饿到二没渴着,没啥值得担心的。
不过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安盈拍拍曹植的肩,安慰道,“我这就进去,你也……身上怎这么凉?刘全,先送植公子上车,把炭盆里再烧旺点,我一会出来送植公子回府!”
安顿了曹植,安盈又在天井中站了一会,演习结束后曹操对曹彰的结语点评亦在心中又转了一圈,安盈信步,迈进祠中。
少年全身黑衣,几与夜色融为一体,安盈一脚跨过了门槛就不敢再走了,怕一个不小心,踢着。
入许昌一月有余,与曹彰面对面的时候并不多,相比能说爱笑嘴又甜的曹植,以及开始代曹操出席一些二三流场合的曹丕,曹彰无异是沉默到几乎会被人忽略的存在,安盈印象里更多属于曹彰的消息都是从赵统赵广嘴里得知的,比如说,几个亲兵都打他不过,或者训了一匹烈马……还有开了几石的强弓……
“子文。”
没有回应,安盈自嘲的笑了笑道,“不理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来历不明,不配叫你的名字啊?”
这话就很重了,正殿里响起一道粗噶至刺耳的声音,道,“子文不敢。”
安盈笑了笑,蓦地放声厉斥道,“那就站起来!拿屁股冲人,这是什么礼仪?”
殿外被曹植派来听壁角的童儿吓得一哆嗦,牛闲随手自殿沿上掰了截冰碴丢过去,小童被砸得直咧嘴,到底不敢出声,捂着嘴跑掉了。
殿内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安盈点起手里一直笼着的半截蜡烛,跳跃的火苗映出青白的脸。
十几岁的少年,几十岁的颓废,外加红肿起皱的硕大眼袋。
安盈心中如遭棒击,她明白,为什么一次失利,并被曹操训斥后的曹彰为何要躲进黄老祠,并且闭门不出了。
安盈一手托着蜡烛,一手半圈住微弱的火光,走到黄老像下另一个蒲团处坐下,又将蜡烛滴了两滴烛泪在地上粘好,才对着曹彰一努嘴道,“还不过来坐下。”
曹彰满头雾水的坐回去。
“生丞相的气了?”
“子文不敢,雷霆雨露,俱是亲恩。”
“拉倒吧。”安盈不以为然的撇嘴,“生了养了,却不能一视同仁,你心里有怨气……男子汉大丈夫,口是心非可太不像话。”
“……”
安盈笑一笑,伸出一手,五指张开道,“你看我这手,五个指头有短有长,拇指和尾指是最短的,离心脏自然最近;剩下三根手指,中指却又直通心房,有心头血可往来流动,所以虽然最远,却是够亲,惟独这食指和无名指啊……是不够近,也不过亲,可谁又有什么办法呢?老天爷给的就成了这样。”
“人这辈子,有些事情可以争,可是也有些,是天注定的,你争了也没用。”
“心若予人,则一生患得患失;予己,则处处春暖花开。”
安盈起身,离开,烛火微微颤动,大殿里鬼气森森,夜枭似的的沙哑声音道,“我愿自断半指……”
“值吗?”安盈头也不回,轻飘飘的打断曹彰。
“那敢问夫人,安统安广……”
“那是我的手心手背!”
“……”
背后不再有声音,安盈加快离开的脚步,心中把曹操骂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