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夫名赵云》斜月三星

13、心中愧疚

　　地震后的许昌，满城恸哭。

　　朱雀大街上坐满无法回家的百姓，哭声阵阵。传令兵只能走街两旁靠近建筑物的危险地带，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位置危险，在街上维持治安的兵将管制下，快马得以往复奔驰，令号不绝。

　　牛闲策马，身前坐着安盈，马屁股后面跟着被亲兵捆在背上背回来的赵统赵广，跟着丞相急召安盈的令兵一路驰近定坤坊。此时天灾过后，曙色沉黑，定坤坊数里长的围墙丧幡招展，阴气冲天。

　　安盈只感觉到牛闲坐于马上的身体一僵，随即失声道，“不是说是丞相急召夫人吗？！”

　　话音未落，挑着两盏白色丧灯的府门洞开，贾诩一个人连滚带爬的冲出来，后面跟着两个丞相府门房，焦急的伸手去扶他。

　　贾诩看都没看，直奔安盈而来，抱着马匹的大腿，哭道，“夫人快进去看看丞相吧，丞相不好了……”

　　牛闲翻身下马，干脆利落的揪着衣领，将贾诩提起至两脚离地，“丞相怎么不好了？”

　　贾诩两眼翻白，喉头嘎嘎乱想，安盈急道，“牛将军，快放手，我们先去看丞相！”

　　冲进丞相府，满目疮痍，安盈吓了一跳，朱雀大街两旁的建筑还算完整，以致安盈对整个地震的烈度估算并不出格，却不料此时的丞相府，除了外面的院墙尚算完好，里面的世界已经成了一片末日废墟，前院树倒房倾，曾经是书房的地方只余趴在地上一铺琉璃瓦，还碎成了渣渣，贾诩追上来泣道，“没眼色的东西，不知道这条路走不通了？！”

　　小厮畏惧看了眼牛闲，实在是这武将速度太快，直接带着夫人就过来了，他腿脚既比不得那武人，喊的话也被人无视，他也很无奈的啊。

　　安盈道，“算了算了，快带我们去看丞相，都这时候了，哪还有时间顾得他。”

　　小厮松了口气，忙引着安盈换了条去后院的路径。

　　曹操的丞相府，前院为求威严，种的都是茂密参天的大型松柏，一场地震，倒下来的树冠能堵死整个庭院，倒是府里的花园，夏天姹紫嫣红，冬天就只能低矮的光秃灌木，在地震中所受损毁还没那么严重。

　　后院与前院一般的狼藉，曹操姬妾们正抱头痛哭，居住的院落正房已经塌落，奇怪的是厢房居然都完好，零星的几栋杵在残转烂瓦间，非常的出尘独立。

　　贾诩低声道，“丞相克勤克俭，搬入许昌后，并未大兴土木，只捡了前人的一处空宅院，略修了修便住进来，却不料……哎……”

　　贾诩如此说，安盈却不能如此信，只怕曹操当日就是奔着整个许昌最好最阔的宅院来的，是捡的是霸的还未可知，却不料积年的房子底蕴是有了，积伤也在所难免，一场地震，全都现了原形。
　　前方喧哗声骤然变大，贾诩脸色一变，大哭一声，“丞相啊！”不要命的朝前冲。

　　安盈眼睁睁看着他被一条地震后浮出地面的树根绊了个跟头，摔散了发髻，却连扶一下的动作都没有，连滚带爬的朝前冲去。

　　“天杀的蠢才，快拉住丞相，快拉住！”卞夫人高八度的女声猛然吊起，落下时又被贾诩接住，哭道，“丞相，你怎么能如此想不开，荀公去了，我等尚追随您左右，难道您要抛下文和，不顾咱们这大汉朝的万里江山了吗？”

　　卞夫人灰头土脸，钗横鬓乱，左手挽着曹丕，右手搂着曹植，也哭道，“我知荀公是丞相的‘子房’，可难道为了一个‘子房’，我的子桓，子建，丞相就不要了吗？丞相既然一意要给荀公赔命，说不得，就让贱妾和贱妾这几个孩儿代劳吧！”

　　说着，“锵”的一声，利剑出鞘，便有人喊，“主母使不得啊！”随即叮当乱响，瓦片横飞。
　　安盈绕过正院里最为完整的那道影壁墙，看见的就是卞夫人拔剑正欲自刎，左右丫头小厮一拥而上，抱胳膊抱腿的抱胳膊抱腿，抢剑的上手抢剑，十数个人滚成一团，乱七八糟。又听曹操哭道，“子房啊……”咣当一头不知道磕在什么东西，昏了。

　　贾诩大哭小叫的冲上去抱住曹操，安盈嘴角抽搐。

　　曹操的后宅正院毁得最为彻底，地上凹了个大洞，土层簇新，顺着离了土的树根看过去，树根树干树冠，安盈这回都不是嘴角抽了，整个人都有点抽，偌大的树冠直接拍在正房的房顶上，别说是陈年老房，就是簇新的钢筋混凝土建筑，也得被拍掉一层房盖。一副黑漆棺木摆在庭院正中，曹操刚刚磕到的，就是这棺木的棺材板。

　　跪棺木，磕棺材板，放在别的地方换个人来磕，安盈肯定会觉得感到悲伤，最起码也会心存悲伤，但是这事搁在曹操身上，安盈就只觉得心里一阵阵想笑，果然剧透什么的，到哪里都要不得，就像曹操的愤怒还好些，但曹操的悲伤，她下意识觉得是做戏，且演技奥斯卡级别的，真心消受不起。

　　那边卞夫人已经从善如流的在下人帮助下消停了，安盈走到贾诩身边蹲下，先捡了几张纸钱扔进火盆里，火焰燃起，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安盈道，“荀公，去了？！”

　　贾诩小声抽噎着点头，将曹操脑袋抱在怀里，道，“丞相接到你的消息，将所有亲兵派入城中组织百姓避险；地动时，只有丞相和荀公在家，不料，不料，这该天杀的树砸下来，荀公危机关头推开丞相，自己……自己却……”

　　贾诩泣不成声的说不下去了，安盈心里却打了个大大的问号，听说过天灾人祸时候树干断折砸死砸伤行人的，可这几十上百年到了老树翘根？回想整个丞相府，从府门到后院这一路，跟翘出地面的还还真不在少数。

　　只听贾诩说道，“这树是夏天时丞相在西山看到的，因它亭亭如盖，冠形优美，丞相见之欣喜，便叫从人挖了回来，移栽在窗前，却不料……不料啊……呜呜呜……”

　　贾诩是说一句话，哭三声哭，安盈不厚道的在心里为他抽泣时断掉的半截话作了补充，不料自作虐，不可活……

　　贾诩抽泣够了，又道，“自事情发生，丞相便一直说荀公是被他害了，他要为荀公赔命，丞相悲伤过度，却也不想想，荀公是求仁得仁，这大汉天下，如何少得了丞相的雄才伟略？若非如此，荀公又怎会甘愿以命相救丞相？！”

　　安盈点点头，心中默默计量，这一夜变故太多，若说荀彧真如贾诩所言的对曹操寄予明主贤臣之心，他舍身救主的事便无可非议，然而这事若翻过来从曹操身上逆推，那便无论如何没法不叫安盈想偏门了，先抓紧机会弄死你，再想办法矫饰死因，伪造现场，事后姿势做足，撇清关系，以曹操对士族整个阶层的不满，干掉领袖人物叫士族群龙无首，这绝对是他心中打了良久的算盘，正好地动来了，枕头送上床，只差枕上去一觉天亮，不抓紧机会简直对不住曹操“奸雄”的称号！

　　贾诩怀中的曹操即便昏迷中，也是眉心紧皱，脸上身上混着血，水，汗，泪，泥，狼藉异常，安盈低声道，“不能让丞相继续寻死了，荀公或为栋梁，丞相却是青天，房子塌了盖得，天塌了，你叫这天下怎么活？！把许褚将军找来，丞相醒来，再要寻死，不用客气，他当日在赵家村怎么对我的，如今照搬到丞相身上便是！”

　　贾诩瞠目结舌，道，“这……这，对丞相太也无礼！”

　　安盈浅浅一笑，继续压低声音道，“无礼？！我从来敬佩贾大人，你可知为什么？那便是贾大人素来以真小人自居，真君子固然令人折服，伪君子令人烦厌，却是这真小人，最是一等一的妙人，如今我就问一问贾大人这妙人的玲珑心肝，丞相今日寻死，到底是因为荀公之死，丞相心中愧疚，还是因荀公死在丞相府中，丞相对荀家的老太爷心中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