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君欲说当年事》liousunny

1、第 1 章

　　在绵竹的接风宴上，最让马超感到意外的是两个人。
　　一个是诸葛亮。对于这个天下闻名的聪明人，固守在脑子里的印象应是白发白须仙风道骨样的老者，所以当那个长身玉立青年近身问礼时，马超愣了一下。后来才知道，算起来诸葛孔明比自己还要小上好几岁。
　　另一个是那赵子龙，刚好相反的是原先印象分明是白衣飘飘杀气腾腾的少年英雄，而实际上用那赵子龙自己的话说再过两三年连自己两个儿子都算不上少将了。
　　当天晚上马超半醉中回府，声音嘶哑的问跟在后边的马岱，那赵子龙长坂坡那会儿都说是少年啊少年。
　　马岱噗的一下笑了，长坂坡那会儿我还没学骑马呢。
　　马超瞅了瞅不知为何一脸喜色的马岱，然后眼神放空的望了下天，说，也是，赵子龙这名字我第一次还是听令明说的。
　　马岱脸上的喜色立刻消失不见，转过脸去，哥，你喝多了。
　　不过那赵子龙，还真是不胜酒力。在一阵无言之后，马超想起那个人若隐若现的灰发和与灰发不相衬的年轻的眼睛，以及杯酒后脸上便浮现的更让人大跌眼镜的红晕，喃喃的说道。

　　第二日便要启程去成都，马岱想着这前几月颠簸流离，这方安顿下来又要上路，而且跟那刘璋八成便是一场恶仗，虽然也知道主公对新降的兄长不信任，必是要考验一番，心里仍有些微辞，你拿下这成都从前不急，也不用急现在这一时半会儿。
　　一边收行李一边忍不住想抱怨几句，主公两字还没说完，马岱便被踹了一脚。
　　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看着兄长恶狠狠的眼神，马岱撅撅嘴，还是老老实实打包去了，把那自家里带来的药材药膏还有几瓶酒都装包时，听马超说了句，这些玩意儿省着点。
　　如今家里带来的东西，连那从前的破烂衣裳，马超都跟宝贝儿一样收着。马岱有时候便会想起兄长豪气的时候，砸坏了一坛西凉美酒也不觉可惜，上好布料的衣服穿出去便穿不回来，还被伯父揍过好几回也没见收敛。
　　那会儿人家都说，马太守家揍大公子，便知又有哪家姑娘拾得大公子不要的好衣物了。
　　其实昨天马岱还想说，长坂坡那会儿那赵子龙便不是少年了，可是算下来兄长被伯父揍得好几天骑不了马那会儿他们应该都还是吧。那会儿马岱是一个还没凳子高的小豆丁，因为是家里那一打孩子里边最小的最得宠的，所以也是每次兄长被收拾以后唯一有探视权的，而他也毫不浪费的每次都去，完了便缠着要在马超房里留宿，这大哥从来奈何不了他，知道他若一哭一闹自己又得遭殃。许多年前马休便笑过马岱，就似黏在大哥身上掉不下来一样。
　　马岱想着往事有点出神，然后又一下反应过来，赶紧甩掉眼睛里的蚊香。马超在一边却也像想着心事，没留意到马岱走神，要不又会踹他一脚。
　　大哥你想啥呢，马岱打好包回过头来发现兄长表情不太自然，伸出一只手便在马超面前晃了晃。
　　马超听得这话回过神来，剜了马岱一眼，小孩子家家楞多事，还不快些收拾。
　　虽然马超不说，马岱亦是心知肚明，前些日子被拐进蜀中来时，大嫂与侄子都留在了张鲁那里，至今无音信，而大哥嘴上不说，却时时将那二人安危记挂于心。
　　只是…到如今已是力不能及。

　　原本以为会在成都城外常驻，结果十天之后那刘璋便举起了白旗。在马岱还算长的人生里遇到许许多多手握大权的人，从自己伯父到后来的小皇帝，马岱一直觉得刘璋其实是个蛮不错的人，放下权力换一方安宁的人有几个呢。
　　成都的庆功宴比绵竹那欢迎宴还要热闹。立了头功的马超坐到了关张之下，赵云的对面，待遇不言而喻。马岱虽然坐得离自家兄长甚远，但是远远看着兄长许久不见的意气风发模样却也很高兴。比起年幼时那些张灯结彩的家宴自是差远了…但是也知足了罢。
　　文臣武将轮番过来敬酒，还好马超不负那十几岁时便在故里广为流传的酒神美誉，自己没醉，却是让几个平时自诩喝酒相当厉害的家伙都有点神志不清。特别是最爱劝酒那张飞在一连不知多少杯之后返回自己座位时，居然摔了一跤。虽然众人都不敢取笑，却是让宴会气氛更轻松，马岱也捂着嘴偷乐。
　　马少将不喝酒？
　　马岱听得有人叫自己，赶紧回头，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了一跳，跟自己说话的居然是那诸葛孔明。赶紧举起酒杯，心里那叫个胆颤，说道，伯瞻不擅饮酒，怠慢军师了。然后就结结巴巴不知道还该说点啥。
　　诸葛亮摆摆手示意他没事，眼神却飘往了马超那边。
　　马岱看着诸葛亮眼里的蚊香，也疑惑的看看马超，兄长…还真是好看。但是也不至于看这么出神罢？
　　他在心里默默打了若干叹号。
　　此时那诸葛亮却回过头古古怪怪的说了一句，少将，若是将军以后对你有所隐瞒你勿怪他。
　　马岱听着这没头没脑的话，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回过神来诸葛亮早走了。然后他又看着那边酒劲儿渐渐也上脸的马超。
　　兄长经过这些年那眉目是一如往昔，一直就是在西凉时许多真假难辨的八卦事总被街边巷头悄悄议起时那样。
　　许多人说过自己长得像他，想着马岱不禁得意起来，没留神便被旁边那魏延一连灌了好几杯，神志都开始模糊，还听得那人说，马少将方才说自己不擅饮酒，还真是过谦…
　　可恨！这样回去怕又得被兄长骂了！

　　有些话马岱真正了解的时候，已经过去好多年了。而且那时候他同样知道了，许多事情这天下人怕是永远不会了解了，他也无力再去为那个占据自己大半生的兄长辩白什么。

　　这时候诸葛亮却和没怎么喝也已经上头的赵云在后花园里小小声说话。
　　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最后诸葛亮拍了拍赵云的肩说，孔明在蜀这么多年也唯有对子龙始终如一的放心。
　　那杀敌无数的赵子龙却不知为何挂上一个胆怯的笑说军师这么说子龙实在有愧。
　　诸葛亮在夜色中只看得见那双一直很年轻的眼睛，看不见渐多的白发也看不见开始爬上眉梢眼角的皱纹。
　　赵子龙若是永远不老，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