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觅宫》月氏贵霜

6、牢狱之灾（二）

　　将其他药材准备妥当，炉子里的火也升了起来，不愧是王府的东西，炭火居然没什么烟和味道，我想了想，咬牙忍着痛把背后原本已经结痂的伤口震开，鲜血再一次涌出，我赶紧把勺子和小碗递给大叔：“大叔快点，帮我接点血。”
　　大叔一愣过后连忙接过，一边用小碗接着我背部流出的血，一边叹道：“解药竟是需要你的血作引么？”
　　我强忍着痛点点头：“小时候我曾经中过蛊毒，至今余毒未清，‘青瘴’喜热，恰好我中的蛊性热，可以将青瘴的毒从血脉中引出来，再配以其他寒性药材，便能将毒清除，而蛊毒在我体内存活繁衍太久，并不能在其他人体内存活太长时间，所以，之后只要排出体外便会无碍。”

　　大叔用复杂的眼神望了我良久，随后一声轻叹：“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却已受了那么多苦，身受重伤却一滴眼泪都没落，真是个奇怪的丫头。”
　　“我才不苦呢。”整理好衣服，我接过大叔手中装满鲜血的瓷碗，眯眼一笑，“我有一群跟我没有丝毫血缘关系却视我如生命的亲人，我将来要保护他们，怎么可以因为一点痛就流眼泪呢？”
　　大叔沉默半响，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好好呆在他们身边？”

　　我摇摇头，走回炉子边，一边煽火一边慢慢说道：“大叔你不知道，我们注定过不了几年的安稳日子，我从小就比别人笨一些，师父总是担心我被欺负被骗，所以给我建了一座鸟笼，可是我不想一辈子都躲在他的身后，成为他的包袱，看他受伤只能躲在角落里哭，看他烦恼只能干着急。我要成长到足以站在他的身边，替他分担所有的一切，守护我们共同想要守护的东西。”
　　“可是，如果还没飞出牢笼你就折断了翅膀呢？”
　　“……那就是命吧，世上哪有双全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未来是未知的，你怎么就知道我的选择一定是错的呢？不努力，永远都只能做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呢。”大火烧开，药已经翻滚起来，我将火调小，开始文火慢熬。

　　“哈哈，你这丫头有趣！”大叔忽然大笑两声，“谁说你笨了，你明明比大部分的人都聪明。”
　　“真的吗？”听到此话，我立即眼露精光，甚为感动，活了快十五年，除了师父，倒是第一次有人真心实意的夸我聪明。
　　“呃。”似乎是回想了一下我的所作所为，大叔犹豫了会儿，这才笑哈哈的说道，“大事聪明，小事糊涂，啊哈哈哈！”
　　我翻翻白眼，却是打心眼里高兴。

　　一个时辰后，罐子里的药散发出浓烈的药香味，满大牢都是，闻着这味儿我总是很欢喜，想起呆在二师娘身边跟她一起讨论各种草药功效，聊着聊着总能把话题扯到二师伯身上，二师娘可是追了二师伯近十年才如愿以偿的嫁给他，两人过起小打小闹的日子，平淡而温馨，不知道下回见到他们，二师娘会不会给我生个可爱的小弟弟或小妹妹。
　　药快熬好了，韩诺还未来，大叔忽然朝我问道：“这解药需要服几次？”
　　我擦擦额间的汗，回道：“一次就够了，我可不要放两次血，很疼的。”

　　大叔一副崩溃的表情，抚额叹道：“真是脑袋不会转弯的丫头，他解药一喝，留你还有什么作用？”
　　“……是哦，他似乎想杀了我呢。”我恍然大悟，一直生活在无觅宫那样单纯的人际关系中，从未考虑过谁会对我不利，如果不是大叔提醒，恐怕韩诺毒一解，第一件事情就是杀了我。庆幸之余，我朝大叔弯眼一笑：“大叔，谢谢你的提醒，以后再碰到这种事情，我就会考虑到后果的，不会那么傻了。”
　　大叔愕然，随后莞尔一笑道：“想到接下来该怎么做了吗？”

　　我咬着指甲想了想，朝大叔点点头后，把剩下的半碗血都倒进了药罐，得意道：“多放点毒血进去，这些蛊毒大概需要二三天的时间才能排尽，这段时间他还是会呈现中毒状态，自然不敢杀我，趁着这两天，大叔，我们越狱吧。”
　　大叔朝我赞赏的点点头：“真是善良的丫头，要是换了大叔我，肯定只给一半的药量，找机会逃走后让他慢慢中毒受尽折磨而死。不过你这做法也对，他跟你并未有多大仇怨，你跑没影了他也懒得花力气去抓你，若是不给他解毒，恐怕把整个中原翻遍，也要把你揪出来。”

　　追杀这种事儿以我有限的脑容量自然是想不到的，不过经大叔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暗暗记在心里，外面的世界太过复杂危险，以后做任何事情任何决定，都要把各种可能都考虑进去才行。这回做的决定真是瞎猫碰到死老鼠了，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得到别人的赞赏，真是令人高兴。

　　心情忽然很好，不一会儿，韩诺那张刀疤脸又冷冰冰的出现在了牢房里，一身黑衣气质阴郁得像是地狱使者。无视那生人勿近的气场，我满脸笑容的把煎好的药递给韩诺，他看着我的笑脸似乎是在犹豫。心中闪过一丝不快，我愤然道：“我一身是伤，忍着痛给你煎了一个多时辰的药，你若不喝，我就灌你嘴里去！”
　　“大胆！敢对大人不敬！”韩诺旁边的一人立即对我瞪眼大呼。

　　我无所谓的撇撇嘴，出乎意料的是，韩诺脸上并无半点愠色，只是一言不发的接过药，不再犹豫，仰头两口喝完。
　　不等他们开口，我立即高兴的对韩诺说道：“我也不知道药量准不准，可能体内毒素不能一次性清除干净，你先回去休息两天，若是两天后没事，那就是完全解毒了。”
　　“是吗？”韩诺淡淡的说出这两个字，旁边的人立即噤声不敢用力呼吸，气氛有些怪异，我有些纳闷，这是生气了还是没有生气？

　　韩诺将药碗放下，忽然捏住我的下颚，将一颗药丸弹入我口中，我当即被呛得猛咳，旁边的大叔投来关切的眼光，我咳了一会儿虽然难受，但心中却有些好奇，以我多年来跟二师娘接触毒草毒药的经验来看，韩诺给我吃的，似乎并不是毒药。
　　看着咳得脸都红了的我，韩诺并未有只言片语，直接领了众人出去，铁链声音再次响起，牢门重新被锁上了。隔壁大叔立即朝我关切问道：“丫头，没事吧？那小子给你喂毒药了吗？”

　　我咳得缓和了些，摇摇头有点儿郁闷和疑惑：“不知道呢，似乎不是毒药，这个人话太少了，也不提醒一下给我喂的是什么东西。”
　　大叔似乎松了口气：“不是毒药就好，无非是些小打小闹的药丸，放心好了。”
　　“嗯。”我点点头，心中虽然疑惑，但是熬了半天药，又放了一次血，好累好困，跟大叔说了一声之后，躺下来闭上眼睛陷入沉睡之中。

　　这一次没有做噩梦，睡得十分舒坦，好像暂时把什么都忘了，然而还没舒服多久，我便被刀刃相击之声惊醒，连忙坐起来揉揉眼睛，只见昏暗的牢房里，血光四溅，一个身着红衣如鬼魅般的女子手执双刀，身姿轻巧如燕，穿梭于众狱卒之间，刀刃所过之处，必见血光。衣袂翻飞与刀刃相见之间，我瞧见那个女子年纪不大，生得十分美艳，一双桃花眼妩媚动人，杀人之时，眼中带着一丝喜悦之情，并不是因为杀人的快感和嗜血之故，而像是在期待些什么。
　　我打个哈欠转头看向隔壁的大叔，其它牢房里的人都被吓醒吓傻了，就大叔还在呼呼大睡，似乎打斗神马的压根吵不醒他也不关他的事儿。

　　“砰”的一声，大叔的牢房门被红衣女子一脚踹开了！木有错！她杀完那些狱卒后十分彪悍的一脚踹开了牢房的门！是一脚踹开的！我也跟其他人一样吓傻了，难道西王府这牢房是豆腐渣工程？不然怎么一脚就被踹开了？你妹，怎么不早点说！
　　我满脸愤慨的爬起来，卯足劲，一脚踹在牢房门上，结果……被反弹摔倒在地，捂着脚一边打滚一边疼得“嗷嗷”直叫。
　　那厢红衣女子把门踹开后，直接扑向还躺在地上装睡的大叔，对着他的脸，“啪啪”就是两巴掌，豆大的眼泪直往下落：“以为躲在西王府我就找不到你了是吗？你这个负心汉，明明说好只要我脱离杀手组织你就娶我的，现在我又是孤身一人了，你又给我逃！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很多人都要杀我？你真就这么无情不顾我的死活么？”

　　红衣女子用的劲似乎太大了，大叔明显有些要被扇晕了，半瞌着眼有气无力的说道：“骗你玩的呢，谁要娶你这个暴力的女人……”
　　“以前嫌我温柔，现在嫌我暴力？呵，孟炎，你到底想要我怎样呢？是不是无论怎样的我都打动不了你那颗石头做的心？你想让我放弃，想让我从此消失在你的生命之中？门都没有！你放心好了，不管你怎么嫌弃我，这辈子我都不会放弃你的！”红衣女子抹干脸上的泪水，无事人一般站起来，把大叔的衣领一攥，直接拖出了牢房！

　　我在一边看得相当惊悚，大叔很无奈的被红衣女拖着，路过我的牢房时，绕绕手指着我道：“把这个小丫头也带出去吧。”
　　红衣女转头疑惑的瞧了我一眼，转而看向大叔：“这是你的新欢？”
　　大叔扶额叹道：“我还没有放浪到十几岁的小女孩都不放过。”
　　红衣女美目一转，继而一脚踹开我的牢房门，颇有敌意的冷声道：“快点跟上，不然被西王府走狗杀死了可别怪我不救你。”
　　我吐吐舌头，赶紧拿了包袱跟了上去。

　　一路走出牢房，尸体遍地，完全是鲜血染出来的出路，我有些惊恐，外面的世界果然恐怖，杀人就跟割白菜一样。杀人，难道就是唯一变强的办法么？我迷惑了。
　　出了牢房，外面依旧一片狼藉，断垣残肢，夜色下犹如修罗地狱，大叔对着红衣女无奈的说道：“你是故意的吧，作为一个杀手，你不该把自己暴露得这么明显。”
　　红衣女哼了一声，望着某一处高楼恨恨说道：“我就是要让他知道我有多恨他，西王府全部都是梁国的走狗，一群卖国求荣不知羞耻的人！杀了他们我还嫌脏了自己的刀！”

　　这么生气？莫非红衣女也是西陵人？我顺着她看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座高楼林立于西王府正中心，雕梁画柱重檐飞角，灯火璀璨，夜色下如空中阁楼，一派华丽景象。华丽归华丽，壮观归壮观，可是，建一座这么高的大楼，未免也太高调了！
　　我好奇的问大叔：“这座楼是做什么用的？”
　　大叔还没回答，红衣女冷笑一声道：“高靖的寝殿，里面住了各种各样的美女，是西韩王寻欢作乐醉生梦死的地方。”

　　“呀，这么淫X荡！”我震惊，红衣女继续讥讽的说道，“作为一个卖国求荣的奴隶，不向世人展示一下自己的财富权利，怎能体现出卖国的好处？怎能让唯利是图的走狗哭爹喊娘的跟随其左右？可惜的是高楼处守卫森严机关重重，不然我早一把火烧了它！”
　　“……姐姐，你什么时候决定要火烧西王府，记得叫上我。”看着眼前似乎是用西陵人尸体和鲜血堆起来的高楼，我忍不住咬牙说道。

　　红衣女听完我的话，一愣之后顿时爆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一掌拍在我的肩膀上，眼眸弯弯，笑得如皎月般晶莹剔透：“没想到你这个小丫头也憎恨西王府的人，果然是不得民心呀，梁国迟早要完蛋的。好了，我开始有点儿喜欢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苏盈月，师父他们都叫我阿盈，姐姐你呢？”
　　“阿盈？”红衣女眼中露出一丝惊讶，上下打量我一番之后问道：“你师父是谁？”
　　“呃，以后再告诉你好吗？”我不敢乱说师父的名字，怕会引来祸患。

　　红衣女见我不答，似乎有点儿激动，抓着我的肩膀问道：“是莫言吗？还是尹千时？莫言不是你爹爹吗？”
　　这回轮到我震惊了，她居然知道师父和二师伯！听到我的名字就能猜出来，莫非，我小时候见过她？只是太小不记得了？“我师父是莫言，我们认识吗？”
　　“当然认识，你这小鬼以前还尿在我身上过呢！”红衣女一记爆栗敲在我脑壳上，美目流转，哼哼道，“十几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你才几岁，不记得也正常，不过阿盈，以后别人问你叫什么名字的时候，别再傻里傻气的告诉你的真名了，当初西陵四少那么出名，身为莫言的养女，又是沈慕恭的外甥女，好多人都记得你的名字。”

　　“啊，我有这么出名？沈慕恭的外甥女是怎么回事？师父他们好像从来没说过呢。”沈慕恭我知道，西陵四少，除了师父莫言，二师伯尹千时，西韩王高靖，就是这个沈慕恭了，据说他原是西陵户部尚书之子，本不喜战争，奈何国难当前，与师父二师伯高靖他们一起上战场保卫国家，后来西陵亡国后他就人间蒸发了，师父二师伯高靖又艰难的度过了两年的战争日子，后来因为高靖的叛变，师父二师伯惨败才隐退到深山里，从此消失在大众的视线里。从我记事起，师父一直说我是他的女儿，我虽不相信却也没有深究过，毕竟我出生就比别人笨一些，被抛弃也是正常的，没想到事实却与我想的不一样，亲生父母的抛弃，难道是另有隐情么？

　　心底最深的那根弦似乎被触动了，我想问问红衣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料一直没出声的大叔此时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内个，你们两个要叙旧可不可以等逃出去了再说？没发现我们被西王府的侍卫给包围了么两个笨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四周竟然已经围满了西王府带刀侍卫，个个凶神恶煞一脸杀气，熊熊燃烧的火把似乎是一盏盏通往地狱的冥灯，在黑夜中静静绽放，散发出危险的气息。我挠挠头对一脸黑线的大叔嘿嘿笑道：“聊天聊得太投入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