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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2 ...


  •   ——我久仰你大名。

      这句话,夜神月一生听过无数次。他是优秀绝顶的奇材,上天对他如此厚爱,给予他深邃的城府,卓越的智慧,和文雅俊俏的外表,使他不论走到那里无可避免受到注目。这种注目彷佛是与生俱来的,与其说他习惯了,不如说他下意识享受著。

      他是天生的明星,每个人被他潜在的魅力折服。朋友们敬仰他,前辈们重用他,长辈们欣赏他。他这一双手,被数之不尽的愚民当救世主紧紧握住;他这一双眼,见尽多少甘心情愿臣服在他手掌下的脸孔;他这一双耳,听过这句话太多次,语气或兴奋得微微颤抖,或欣赏得不能自控。我久仰你大名。

      在夜神月的人生路上,只遇上过一个不肯臣服他的人,这个人已经被他所杀。

      L。

      突然之间,月彷佛听到灵魂在他的耳边轻声低语。我是L。

      罗赖特跟他的口吻同出一辙,漫不经心。

      十秒之内,月推敲了十几个镇静异常且不失礼数的打探方式,然而话到嘴唇边,眼帘一抬,迎上罗赖特软洋洋的秋波,像看穿他窘逼的思想一样气定神閒,甚麽心理陷阱顿时化作了云烟。生平第一次,擅长应付女人的月嚐到了欲语还休的滋味。

      这种前所未有的新鲜感逼出他的冷汗,他吞一口唾沫,决定淡淡一笑,甚麽也不问。

      事实上,像他这样的男人,很容易成为女人的心仪对象,千方百计用各种途径查出他的底细,正如海砂当初所做的。但是月准确得惊人的第六感告诉他,事情不是往这个方向走。

      罗赖特的眼神极具挑逗性,而她的目光,从进入餐厅开始,不曾停止过环绕他。

      她没有向他伸手相握,月也是冷冷坐著静观其变。松田的视线不住在他们之间移动,明显为罗赖特对月的态度起了疑心,他支支吾吾一阵,处於想问又不敢问的尴尬局面,有人比他首先采取行动。海砂忍不住跳起来,染画成浅棕色的秀眉拧成一块,左手叉腰,右手挡在月面前,神色相当凶悍。「你是谁?为甚麽认识月?我告诉你,月是海砂的,你的歪脑筋不准打到他身上!」

      关乎夜神月的拥有权是海砂最大的弱点,她甚麽都可以舍弃,唯独他必须完全属於她,一点一滴容不得别人觑觊。这一点月早知道,他言不由衷地规劝了几句,内心却暗暗叫好。海砂这麽一搞局,等於代替他将问题抖出来——她是谁?

      海砂恶劣的态度近似指斥,罗赖特一怔,脸色波澜不惊,却随即噗嗤几声。月强行忍住不要让灵魂之窗出卖他此刻的情绪。

      她很亮眼,不论是妩媚的脸孔,抑或诡异的气质,同样燃起男人捕猎的欲望。

      但是他讨厌罗赖特。没有任何理由可言,从一见到她开始,月便抑制不住想拔腿就跑,她的出现让他彷佛置身一场不想出席的葬礼。

      「你笑甚麽?」海砂睁大妙目,罗赖特笑得有如花枝乱坠,连路过的侍应生都被她吸走了注意力。海砂不由得瞟了月好几眼,女人的危机本能在她的身体里大爆发。

      罗赖特又啜了一口巧克力,顺势加添几颗奶精,不徐不疾。然後仰首冲海砂一笑,那笑又变了模样,不娇艳,却很贴心。「我在笑…海砂小姐真的很喜欢夜神月先生,看你这麽紧张,夜神月先生真是幸福。」

      「错!」海砂大力拍桌,震泻了罗赖特刚放下的热巧克力,在玻璃桌上宛若窄窄的小溪流,把同桌吓得一愣一愣。「海砂才不是很喜欢月!海砂是——超级无敌非常——深爱月!」

      大嗓门传遍餐厅每个角落,月深深吐纳几回,逼迫置身暴走边缘的自己务必保持冷静,在场用餐的聊天的付账的人的热辣辣视线让他感觉到一阵难以形容的羞耻。他相当後悔答应出来吃晚饭。

      最糟糕是罗赖特的反应,她乐於海砂和他出丑,继续挑拨。「是这样子啊?对不起,我说错了……」她双目一转,又落到月沉下去的脸上。「夜神月先生好幸福,我好妒忌海砂小姐呢。」话罢,那双媲美夜幕的颜色的眸子,微微黯了一度。她招手要侍应生过来擦掉桌上的巧克力渍。

      「你不可以趁机换话题,快从实招来,你是怎样认识月的?!」她声如鸿钟,不懂得收敛。事到如今,月已不在乎这个问题。他恼恨海砂把一道可笑的光射在他身上。

      罗赖特的视线飘向一直紧盯她的松田。「那是因为,松田先生跟我介绍过。」她的口吻像是松田的说话,每一字一句她有用心聆听和记著,旁边的松田微微挺起胸膛,一脸得色。她看见海砂还一脸愤愤然的不信,断定她的出现是为了夺走月,显得兴味盎然。「请海砂小姐放心,我对夜神月先生绝对没有妄想。」她顿了一顿,说:「海砂小姐和夜神月先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已经有人告诉过我了。」

      仅仅一句话,完全转换了海砂对罗赖特的观感。她扑上前抓起罗赖特双手,说:「是吗?真的吗?他真是个大好人!」

      罗赖特点头。「是的,他是很好的人。而且今天一见,我发现他没有撒谎,海砂小姐是这个世上和夜神月先生最速配的女人。」

      海砂双手举起大声欢呼,再次引来群众异样的眼光,伊出以手挡脸低头专心喝汤,企图佯装不认识他们。月无法忍受海砂接二连三的失常,把她狠狠按进座位,沉声说:「喝汤。要不然晚上肚子饿了,别对我投诉胃痛要看医生。」

      海砂痴迷迷地瞅著月,罗赖特不怕死地推波助澜。「海砂小姐你看,夜神月先生多麽紧张你,你不要再瞎疑心了,快吃东西吧。否则身体不舒服,还是夜神月先生难过担心。」

      一番话把想撒娇闹不依的海砂乖乖降服,月的脸色自然好不到那里。罗赖特的嘴梢长时间挂著一抹很轻很轻的似笑非笑,让她看起来平易近人又温和有礼。可是月知道这她的不是真面目。

      能够在短短几分钟内将竭斯底里的海砂哄到哑口无言,不可不说是一项才能,她的口材绝非等閒之辈可比。在月的认知里,过去只有一人拥有这等神乎其技。

      而他们的气质很类近。

      他沉吟不语。海砂顾著开心,伊出顾著尴尬,松田顾著心猿意马,以为没有人留意他在急速地思考,但是他一抬眼,发现罗赖特的视线没有放开过他。

      心跳如雷鼓。她的眼神再一次让月觉得旁边的人全部消失,这个世界只馀下他和她。他想退避然而後方无路可退。

      一刹间,他在她的眸子找住了甚麽,某种很特别的情绪。

      此时餐酒上桌了,海砂拿起盛满赭红酒液的杯子,围著鼻边一转,拉著罗赖特要她乾尽。罗赖特婉言拒绝,声称她不嚐酒。海砂吐吐舌头,问是否要再点一杯热巧克力。罗赖特莞尔一下,然後转向松田,偏著头,说:「松田先生,我可以和你们一起用餐吗?」

      *

      酒过三巡,月看看手表,九时十七分,这个时候劝他们回去并无不妥。

      餐桌上唯有他和罗赖特保持清醒。海砂这笨蛋醉得站在椅子上高歌,松田早躺死在桌子上梦呓罗赖特小姐万万岁,连伊出也敌不过一浪接一浪的劝酒攻势,苍白的脸浮起两片红云,从刚才开始不停打酒嗝。月稍微移开了身体,慎防他张嘴就吐,弄脏他的衣衫。

      月酒量非常好,而且他紧记浅嚐不酣醉,时刻保持清晰的思路。

      罗赖特根本不可能醉,由始至终她没有喝到半滴酒。终於等到大家陷入忘我状态,月才够胆直视她,如当初直视L。

      她面前堆著十几个蛋糕碟,待吃完餐後甜品香草味雪糕,她伸展一下腰骨,说:「吃得好饱,月君你呢?」

      月君。这个似曾相识的叫法,已成过去式的语气,像冰水一样冷淡无情、没有跌宕的声音。跟她说话感受到的压力,微微有别於面对L,但属於同一种感觉。

      一个不小心会被查清底细。

      她到底是谁?

      「要杯红茶吗?」她挥手叫侍应生,却对著月说话。月本想摇头,不过为了不要防范得太明显,他耸了耸肩,故作轻松,说:「好的,麻烦你了。」

      然後一阵无话。红茶上桌後,她先品了一口,说:「啧,好难喝。」打开糖罐子,如月所料,十七颗方糖,九个奶精。这种不健康的饮食方式不由得不让他想起那个下世的对手。

      L。

      月大口喝下红茶,藉此驱走体内寒森森的凉意。

      「听你的口音不像土生土长的日本人,你从国外回来的?」

      「月君好聪明。我二十一岁前长年居於英国。」

      「哦?是吗?英国的留学生?」
      月暗地心惊,以前閒聊起,他知道L的故乡也在英国。

      罗赖特纤长的手指把玩著杯耳,支著颊,咯咯笑著说:「我那里配做留学生?月君推理错了,我只是普通的女工而已。」

      她用推理这个字眼,使月打从心底觉得厌恶。他讨厌别人说他错了。

      「是这样吗?哈哈,我还以为你是某户人家的大小姐,出国念完书後回来呢。罗赖特小姐看起来一点不像女工,你一定是开玩笑了。」故作轻松幽默是他的强项,月习惯用这招冲淡尴尬气氛,可惜对罗赖特不起效用。她眯著眼眸,脸容僵硬,口吻很坚定。「不,我真的是个女工。」

      月微微有气,也收起他假装活泼的一套,说:「原来如此,那麽罗赖特小姐是请假来日本旅游的?」

      她默不吭声,摇头。

      「那是来做甚麽的?」

      罗赖特看著窗外五光十色的夜景,那些闪烁的光像舞台耀眼的射灯,笼罩著她冷硬的表情。她化了厚妆,然而反映在窗格上的面容苍白细致,同一个人,竟似是另一副脸孔,带著楚楚可怜、清纯雅致的味道,凄怆像童话落难的公主。

      「刚才我说妒忌海砂小姐。」

      她幽幽地开口,突然转换其他话题,月记得她这麽说过,但他不相信她花痴到在英国报纸上看到他英俊便老远跑来日本,使尽诡计借松田接近他。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松田一如以往,纯粹是被利用的蠢蛋。而由於他的愚笨,导致月陷入棘手的局面。他想,有一天消灭总局的人,笔记第一行就留给视闯祸为家常便饭的松田。

      「那又如何?」

      「我也曾经这样爱过人。」她拨了拨头发,灯光阴暗,月看不清楚她的左颊是否有道长长的丑陋的疤痕。「是吗?那个人真幸运,後来怎麽不在一起了?」曾经是过去式,意味著罗赖特深爱的人已经不在她的身边,年年月月。

      「他是任性的人。」

      「嗯。」

      「决定要做的事,不管如何一定要做到为止。」

      「嗯。」

      「所以他死了。」

      「啊?」

      月被震惊到呆瞪口呆。「他死了。」罗赖特重覆一遍,双手微微发抖,脸色依然镇定,口吻冷静如故。「正确而言,他被杀死了。」

      「被谁杀的?」

      他感到豆大的冷汗沿梁骨下滑,罗赖特瞄他一眼,他慌忙作出补充:「我只是…你知道,我是警察,听到这种事自然想到,我是不是能够帮助你?」语气诚恳,月的演技炉火纯青,让人听起来他只是单纯初入警队的热血青年,急著对这孤单可怜的异国女人伸出援手。

      罗赖特似是被他的热情怔住,此时不胜酒力的海砂倒下来,月眼明手快接住她,暗恨她又坏事。罗赖特看来想说甚麽,最後还是笑了笑颔首,再抬头,道:「月君,伸手给我。」

      月依言伸出手去,罗赖特用指头在他的掌心写字。

      他用心感受著,微痒的触感从表皮渗进血管,流入心瓣。他蓦地记起放弃记忆那段短暂而无忧无虑的日子,作为夜神月的简单生活。

      另一只手紧紧收拢。他不容许自己这麽想。他是新世界的神,在改变历史的重大时刻,些许苦恼是值得和必须的。

      罗赖特缓慢而仔细的写著,然後对他浅笑,说:「走吧,时间不早了。」

      伊出蹲在街灯下吐了几回後,勉强能扶住昏死过去的松田上计程车。月抱著不醒人事的海砂,回头一瞥,罗赖特站在路口,向他们挥手道别。她穿著一身漆黑,彷佛是深夜一抹轻细的烟,随时融入夜色之中,一去不返。

      「真的不用给你截计程车?」

      装出一副风度翩翩,罗赖特只是摇头。她的拒绝正中月的下怀,就在他关车门一刹,她提高嗓子,对他说:「我们後会有期,月君。」

      後会有期?她凭甚麽认为他还想见到她?

      车门砰一声关上,罗赖特和他就分开来,车内车外,两个世界。车开了,松田半梦半醒之际反胃吐了伊出一身,伊出厉声惨嚎,海砂抱住他的头颈,做梦也喽喃著他的名字。

      月悄悄握住了右手。隐形的字母在掌心内纷飞舞动。

      E.R.I.S.A.L.A.W.L.I.E.T

      请记住我的名字,我们後会有期,月君。

      我的名字。

      Erisa . Lawliet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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