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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Chapter 11 ...


  •   午夜梦回,他重返没有死亡笔记的高中年代,穿上烫得笔直的校服, 摆出资优生姿态,同学们露出或妒忌或仰慕的表情,老师对他笑一笑,不愧是夜神同学,学能测验满分,公开比赛又夺冠军,真了不起,我们以你为荣.

      尽管无聊,那却是夜神月无忧无虑的时代,他作为平民的身份,他多多少少感到怀念.他的座位被编在窗边,盛春时季吹起浓浓花香,常识科的老师最爱卖弄,有天他说到人性,感情是人类和动物之间的最大分别, 动物为生存而猎食,他们不会为谋杀感到内疚和害怕.

      老师指名问他,夜神同学,你同意吗?
      他也故意幽老师一默,老师我没有杀过人,我不知道.

      然后满场笑声,高中生的天真和愉快像无处不在的春风.

      他轻轻睁开眼皮,长年累月的训练使他做恶梦也能无声息醒来,没有心悸,没有不安.甜蜜满泻的海砂双手缠绕他的脖子,他不算温柔地推开,伸手按摩酸痛的肩颈,心底咒骂这蠢蛋的脑子构造简直是人类进化史上最大的失败,想到她也许成为新世界的女神,月感到一阵不寒而栗的恶心.

      他蹑手蹑脚离开房间,厨房亮起小点的灯光,绘琍纱想泡热巧克力,却不小心倒了满地,月看著她擦乾净后试图再泡一次,结果还是倒了一地.

      她握著颤抖的双手,从口袋摸出一排惨白色的药丸,不加思索全数吃下去.

      月抢在思考前阻止了她.
      「罗赖特小姐,你做甚麼?」

      绘琍纱回头的表情不似受惊也不似备受唐突,那是一种难以置信的平静,像水底的波光掌心的银影,虚无得很却连绕绵延,彷佛昨天的梨花带雨是动摇他的好戏,谢幕后又撑起漠不在乎的神情,带著因为弄脏他的厨房而感到抱歉的笑容,说:「是月君啊?早安.」发觉月的眼光牢牢盯著她手上空空如也的药丸包,连忙解释:「对不起,吓到你了,但我实在是停不了发抖……你看我的手一直在抖,害我都泡不到巧克力了……我想喝.」

      比之早上是最容易令人松懈的说法,月倾向L趁他一下愣神,不问自取借用他的躯体,他才会伸手触碰他畏若病毒的女人.她皮肤冰冷的触感像虫子一样钻进他的左心房,害他胸口丝丝违和.绘琍纱没有挥开他,自眼珠子滑过的惊讶之情也仅仅停留一秒.她一个径儿笑著,一个径儿发抖.那弱不禁风的妩媚让他产生微妙的错觉,彷似以往的绘琍纱都不是绘琍纱,她挟著L的姓氏当武器,一旦L的灵魂归来,她又露出真面目——弱不胜衣的,楚楚可怜的.

      他不知道少爷脾性的L有没有对他深爱的女人这麼做过.

      「你坐著,我给你泡.」

      她笑得很开心,脸孔都发了亮.他问有甚麼好高兴的?她说有人伺候她,不该高兴吗?他想反唇相稽,却发现自己敌不过这女人的眼泪,她眼睛还肿肿的,她卑下的态度博得他的怜悯,他於是闭上了嘴.她捧住烫手的杯子,笑说:「我怕摔破.」尝了一口,加了二十颗方糖十个奶精,吐吐舌头, 对不起月君,我重度消耗你家的糖了.

      他凝视她孩子气的脸庞,叫她不要在意这等微末枝节的小事.

      这世上月唯一不懂得就是爱情.他的思春期太早结束,真爱作为代价献给新世界.他无法想象自己拼生拼死为一个女人悲笑泪垂到心如死灰,他也无法体会L一边吃香草味雪糕一边看白雪公主的愚蠢行为.然而绘琍纱是奇怪的女人.她让爱情冷感的大侦探动了心,也让杀人不眨眼的kiar动了恻隐.

      希望她拥有自己的人生、希望她找到平凡幸福,连他的份一起活下去. L是抱持这种心意才没有寄出录影带吗?情愿她误会投身案件的他没有丝毫挂念,心淡的话,痛就不显得剧烈了.月微微冷笑,我真是看错了你, L,你搞甚麼八点档的浪漫?恶心死了知不知道?

      只是正如绘琍纱所说,她一生活在别人的影子裏,偶然想任性一下.

      守护她的意欲如此强烈,他死后仍然为她撑开保护伞.月心想至少有一件事你说错了.海砂不比你幸福,你们恰好相反,一个得到了死人的关顾,一个抓不住活人的思想.他这麼为你,你还觉得自己不幸吗?难怪别人说女人贪得无厌.

      他更不懂得为甚麼绘琍纱坚持拜祭他.见到他又怎麼样?找到他的墓碑,难道他会回魂重生?为甚麼拘束自己?为甚麼不放自己自由?为甚麼要把整个人生投放别人身上,却天真地期待劫数不会来临?

      由爱故生忧.

      你不要去吧.
      他想这麼说,这次不是为了自己.

      这个时候,神色恍惚的松田来了,紧跟其后的还有相泽、总一郎和伊出.
      绘琍纱的笑容立刻转换目标.

      「早安,松田先生,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窗缝的水珠闪耀水晶般的光芒,从凌晨至今的雨势滴滴塔塔,一宵未停.

      *

      松田一直很留意,他的意思是,很留意绘琍纱有没有异样.

      根据他的观察是没有的.或许事情决定下来后,她心裏踏实,没有被不安驱使做出招人侧目的行为.她乖乖钻进轿车.没有特别兴奋,也没有特别悲伤,除了她坚持带著L那破破烂烂的衣服令人有点不安,其他都不碍事, 而且这一点点神经质是预料之内的.

      总而言之,她一切正常.

      同行还有月和海砂.总一郎本想一同前往,月摇头表示扫墓犯不著那麼多人, 爸爸请专注Kiar的案件吧,这是对L最大的敬意.

      绘琍纱微笑点头,说:「拜托你了,总一郎先生,请一定完成L的遗愿.」

      当她没有故作姿态令人心生畏惧退避三尺,她的鼓励产生打气作用. L的故人恳托他们破案以慰他在天之灵,那种经由身份联系的情谊点燃他们的斗志.

      总一郎闻言心酸,他紧握她双手,似想透过力道表达他的支持和慰问.无论如何,这番痛彻心扉的话不该出自风华正茂的女子口中.「请不用担心,罗赖特小姐,我们不会让他枉死.」

      绘琍纱淡笑答谢的神色如水轻柔.车子驶离市区,雨势渐渐减弱,如薄雾般笼罩双眼.车轮在泥泞路划下长长的痕迹,山路不好走,沿途都很颠簸.坚决同往的海砂抱著月的手臂,绘琍纱眺望窗外,松田有一搭没一搭陪她说话.月透过窗子的投影看见她模糊秀美的脸影,她贴近窗子,雨珠彷似从她脸上流过,黑色的发黑色的眼,灰色的天空黯淡的下午,死神琉克的笑声,月没有办法不想起他去世的那个雨天.

      『我好像听见了钟声.』

      车子停在芳草萧萧的山坟前.

      难以想象和平的盛世年代仍然存在乱葬岗,长眠於此的人大多无家无室, 暴毙了没人认尸,政丵府草草埋掉了事.这儿是乞丐和游子的终点站,乌鸦尖啼的叫声彷佛刀锋一样锐利,叫人打从心底不安.绘琍纱下车时跌了一跤,拍开相扶的手,想在凌乱的墓碑找到他的栖息地,可是双脚发颤发软,走了几步,冷不防一阵天旋地转,跑到草丛呕吐.吐完擦嘴回来,没顾上发梢沾到呕吐物,她一把抓住松田的手,追问他L葬於那一片碑石之下.她的眼珠暴突,神情却异常兴奋.快带我去,我想见他,我好想见他.

      松田吓呆了.他见识过多面的绘琍纱,却没有一面是如痴如狂的.松田想安慰她冷静下来,可是她不需要安慰也不想要冷静.她想他日日夜夜,如今他近在指咫,她控制不住也不想控制自己,她已经准备好奔向那个人了.他们拨开膝长的野草,走了几圈,直至露水浸湿裤脚,他们扮断大榕树的鬓根,那儿藏著一块没有刻字的墓碑, 碑面布满泥土和灰尘,但这就是他.

      绘琍纱却不会反应, 动作慢半拍,愣头愣脑跪下去,伸手拨开碑面的泥尘.他们以为她准备好一堆台词,或呼天抢地狂哭一番.但都没有.她怔怔盯紧墓碑,似陷入无际的沉思,突然双手插丵进泥地,快速而安静地扒开湿润的土壤.

      众人大吃一惊,松田抢上前架起她,大声责骂:「罗赖特小姐你疯了?你干甚麼?!」

      她奋力挣开,像头蛮牛一样.乌鸦展翅尖啼, 断落的羽毛如诅咒般飘落她的肩上.阴云重重,她从不如此勇往无惧.世上没有分开他们的东西,假如死亡阻隔著她,她定必无视死亡.「我要见他.」她说,咧开灿烂的笑脸.「这块石头不是他,我要见到他.」

      一下接一下的扒,指甲断了不管,手指破开也没有感觉;别人想帮忙,她拒绝,因为L不喜欢别人吵到他;找来了铲子,她扔开,因为这麼粗鲁的用具会伤到他……好像他仍然含著一口气,她拼死拼活的扒就能救他回来.海砂揪著月的衣袖流眼泪,显然吓得不轻.月觉得胸口好像被掏空,整个人浑浑钝钝,也说不上是甚麼感觉.

      即便是他的骨骸,看一眼也是好的.思念是莫大的煎熬,尽管她已经习惯等待,等待L从世界每个角落回来她的身边,等待他发号施令的嘴给她一个浅浅的吻.他如此强大,死亡却摧毁他;他如此睿智,泥土却淹没他.我亲爱的,你等著,这次换你等著,我会来到你的身边,我已经来到你的身边了.

      我的信仰,我的宝贝,我的Lawliet.
      我会找到你的,不管你在甚麼地方.
      所以,请你不要把背影留给我.
      不要离开我.

      她掀开粗劣的棺材,海砂探头一看,随即尖叫退后,松田掩著嘴巴,眉头紧皱,一副快吐出来的模样.绘琍纱滴著汗水,双手颤料,小心翼翼捧起散发恶臭的骨骸,轻轻抱入怀中.那具骨骸已经看不出主人的原貌,几缕发黄的黑发黏在头颅上,双眼的位置剩下两个大黑洞,全身上下没有半片完肉,肋骨挂著一堆乾死的蛆虫,齿缝还钻著几条残活的,沿死者身上爬到她的脸,她却不闻不觉, 抱著那副骸骨犹如分别以久的情人,叹息裏头尽是苦尽甘来的满足.

      她吻他的额骨,连著他的衣服一起抱紧.

      「对不起,眈误了不少时间,你一定很寂寞.我来带你回家,我给你焗蛋糕,我们晒太阳,我陪你打网球,陪你下棋,陪你到街角的甜品店,陪你看烟花.」

      「我带你回家,这个时候,花都开好了,你会喜欢的.」

      「我们回家……」

      很久很久以前,他们拌嘴,内容已经想不起来,不外乎小儿女矫情争吵,谁谁谁意见不合,谁谁谁个性不好.他傲立世界顶端,吵架的原因可以很无聊.绘琍纱赌气带上梅罗出外散心,思前想后,认清楚是自己理亏,回去后发现他呆坐院子的后花园,她不尴不尬并肩坐下,问他在干甚麼.

      他吮著大姆指,双目一如既往无神,仔细望去,似乎平添几分无奈.
      ……等你来找我啊.

      从此以后,绘琍纱再不想跟他吵架,谁对谁错没有意义,是是非非也不足挂齿.她唯一的心愿是留在他的身边天长地久,如此简单,却又难以实现.

      月低下了头.

      风吹来钟声,天阴了,她跪在墓碑前,好像已经跪尽了光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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