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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骰子之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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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相遇后,银和戣很快就分开了。
不过他们都没想到,彼此很快就会再见。
被银踹下飞机的男人不愧是有着“鼻子比狗还灵敏”称号的传奇猎人,银独自晃荡了几天,就被这个风尘仆仆的男人堵在了狭小的巷子里逮回了家。
逮回了充斥着骰子晃荡声的家乡。
“所以说,我最讨厌赌博了。”
“……所以,你为什么会往天空竞技场跑啊?”
——哥特拉斯,赌徒的黄金城。
这是,排在猎人大陆第一名的,被称为什么都能拿来和命运做交易的城市。
那个时候,银.富力士对于自己的家乡有着很深的误解。
“穷乡下。”
小女孩皱着一张脸站在露台上。在她看来,她所处的这个没有便利店,不卖糖果和点心的城市,完全就是书本中传说中的“什么都没有的”乡下。
就算这座城市有六万座世界级的高楼,和永不熄灭的光带。
那也就是个光污染很严重的穷乡下。
自以为住在乡下的少女,唯一的心愿便是能走出大山。
更何况她的家即使在这座乡下里,也是很特别的存在。
银所处的位置,是“乡下”中心并不算高的一栋复古小楼。她并不明白在一块寸土寸金的陆地上浪费建筑面积造这样一栋风格迥异的房子是多么奢侈的行为。
还只会用大小评判价值的儿童,理所当然地更觉得自己家穷了。
穷凶,而且还有点极恶。
她常年会看到一些人被抓到家里来然后套着麻袋扔出去,地下室里也会回荡着让人觉得发麻的惨叫声。
哥特拉斯这样的城市当然不乏棘手的恶性事件,而最严重的那些都会拖到这里让她的母亲解决。麂皮沙发上,举着各色各样的古董杯子轻抿的女人能在瞬间决定很多人的命运。
银没有亲眼看过自己妈妈出手,她总在关键的时候被捂住眼睛。
但她能从所有人的态度中窥见母亲的实力。
怕妈妈,没有人不怕妈妈。
包括那个成功把她逮回来的,传说中很厉害的猎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银站在阳台上抖了抖。
而隔着一点距离对面建筑的露台栏杆上,一个和她气质很像的身影也同步和她一起抖了抖。
在这座城市璀璨的灯光下,两个隐约在昏暗中,互相看不清楚的人却以不约而同的姿势瑟缩着,一大一小相同的背影有种很微妙的可怜和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倔强感。
天鹅绒后面看着他们的是一个穿着管家服的中年男人,他气质一丝不苟,眼睛是无机质的灰黑色。
此时此刻的表情却有些无奈。
管家发出了一声从心底的叹息声,他拿出了对讲机。
“收拾草皮。”
“准备一盒新的筹码放回藏宝室。”
如果顺着目光,就能看到院子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一样,秃了一块一块。
再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那是被圆形石子擦出来的痕迹,力道不小,旁边还散步着被砸碎的宝石筹码的残骸。如果再像管家一样富有经验的话,就会知道这是一个已经习以为常的非常谋财还非常害命的父女游戏。
他不太明白,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人这么怂,又这么猛。
明明怕得要死,却每次都能挑都不挑一下就捧出女主人最贵的收藏品互相砸。
多少是有一点亡命之徒的基因在身上的。
一大盘宝石筹码很快就见了底。
“累了吗。”黑暗里终于传来了其中一个人的声音。
回应他的是唰唰唰红黄蓝三色的宝石,朝着他的上下和肚子狠狠砸来,这次,男人几乎扭成了九十度才躲开了像上了炸弹一样的攻击,三片宝石在离他眼角很近的地方炸裂开来,碎成了一道光晕。
很危险。
男人却在站稳的下一秒,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9.7分。”他不失公准的评价道。
“脱靶了!!有个屁的分!!!”筹码盒子已经见底了,从往常的游戏规则来看她也已经没有币了,虽然被给了个高分,但银仍然忍不住吐槽道:“你是在敷衍我吗。”
“啊,怎么会怎么会。”男人非常敷衍的敷衍道,捡起了一块地上的碎片。
“所以,你为什么会那么讨厌这些啊。”宝石尽管碎了也反射着细碎脆弱的光芒,“要我看来还不赖?”
至少这些都代表着很高的价值,猎人评价道。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嘛。”银踢了一脚碎片,“又硬又不好吃。”
就跟很多大人一样,外表长得不错,内心却是个骗子!
三岁的小朋友只想吃糖。
“所以还是小朋友比较厉害。”他忍不住感慨道。
而他,已经长成了一个无法忽视宝石的大人了。
男人双手插进了兜里,细细碎碎地宝石随着他的动作也掉落进了口袋里,银看向了他,问道,“你要走了吗?”
“没办法。”男人从黑暗中走出,叹了口气道,“别看我这样,我也是有工作的。”
他伸出手,绿色的袖口在银的面前晃了晃,索要道。
银不情不愿的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卡片。
这是在她上飞艇前从男人身上顺出来的东西,即使包丢了她都一直贴身存放,明明只是一张平平无奇的卡片,却总是能从她身边抢走她的爸爸。
据说这是男人的工作证,上面没有太多她看得懂的的信息,只有一串数字,尾号是5267。
重新被交出来的卡片上有着幼儿身体上特有的高温,抓在男人的手心有点微烫,卡片的上角还多出了一个整齐的牙印,看得出来虽然小却并不容忽视的愤怒,金有些感慨一时不知道该夸猎人执照的质量不错,还是女儿的牙口不错。不过看向那个牙印,他并没有觉得难看,反而……
作为一个父亲,他的不负责任当世罕见,可遇到的是不到三岁的女儿的时候,他还是没有预料到地心软了一下。
就好像他也像猎人执照一样被咬了一口,金听到自己的声音问。
“要不要一起走?”
他没想出自己会给出这样一个选项,在犹豫的同时,竟然还有些期待,问出的那一刹那他有些后悔,毕竟他干的并不是适合带孩子的工作,他也不是个适合带孩子的存在。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他以为很依赖自己,会用跳飞艇的方式拖住自己的女儿,竟然有些严肃的摇了摇头。
“不要,你去做你喜欢的这份工作吧。”
那个时候银本能地回答道。
她如果那个时候在大一点,或者是个敏锐的孩子,就会感受到了金刹那间的情绪。
他的目光波动了下,像是在偶然间受到了些触动。
小孩子的成长是这么快的吗?明明前几天还是个话都说不清的生物,今天就对这个世界有了自己的判断。
不过片刻他听到自己的女儿道。
“再说,谁要跟你出去当鱼饵啊!”
银无力吐槽道。
两岁,她头一次出门,兴致勃勃地扛着金的鱼竿。
结果因为没有带合适的诱饵,金直接把她绑在了上面。
有什么东西兜头按在了银还略带嫌弃的脸上。
从布料里挣扎出来的银看到脸上拿下来的绿色围巾后,表情很明显更加嫌弃了。
金的身影却已经落在了栏杆上。没有围巾遮住脸,那是金给银印象最清晰的一个侧脸,他说:“银,再见。”
金.富力士飞身越下,身影在哥特拉斯璀璨的灯火里越来越远,银张着嘴想喊什么,但最终,她什么也没说。
筹码盘滴溜溜地滚落在地,声音掩盖了后面细碎的小孩子的哽咽。
她并没有问他这次什么时候回来。
因为她隐约明白,这次的再见,并不再如从前一样是个约定好的日子。
不过她并没有在悲伤的情绪里沉浸太久,很快她就倒吸了一口气把悲伤全部都吸进了肚子里。
可能也遗传了某个人修复神经的强大能力,总之这个孩子有些大条。
前一秒还快哭了,下一秒她已经吸了吸鼻子,一把抓住了一直在帘子后面看着她的管家的衣角。
“万能的阿客索叔叔。”银后知后觉地举着空盘子,无辜地问道,“怎么办。”
“……没关系。”全世界最好的管家道,“在下已经帮你处理好了。”
“哇。”银干嚎了一声,有些悲伤。
明明是两个人的游戏,却要她小孩子一个人承担所有。
她又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阿客索,“万能的阿客索叔叔,等下能帮我拦下妈妈吗。”
“抱歉……万能的在下这个不能。”
银对于哥特拉斯这座城市的印象淋漓尽致地浓缩在她的母亲身上。
哥特拉斯的疯,她妈妈大概占了十一分。
孩子都很依赖自己的母亲,但银很少会向母亲索求一个拥抱,怎么说呢,她很像是金带她抓过的某一种魔兽,平时看上去特别温和。
但不知道那个瞬间突然就爆炸了。
没有确切证据,但是银有种感觉,哥特拉斯的气候和她妈妈心情都是息息相关的。
海洋季风气候的哥特拉斯,每当泛起没有征兆的飓风和暴风雨的时候,银都能感觉到整座城市的黑色雾气凝聚到她的家里来。
总之,怕妈妈,谁不怕妈妈呢。
“我先走了,阿客索叔叔。”仔细衡量了一下的银立刻开始找包裹。
她准备照着刚刚跑路的男人的路线立刻就跑,但是她业务能力还不是很娴熟。
所以虽然那个男人灵活的出逃成功,她却在抓住包的下一刹那,被一根纤细的手指扼住了包带。
“去哪呢?”
她听到背后女人的声音也像是浸透了夜色一样,虽然柔美,却含着丝丝缕缕的凉气。
银,一个据说铁骨铮铮很难将道歉说出口的富力士,却因为幼崽对于母亲恐惧的本能,在听到那个声音的一刹恭恭敬敬地来了个盘腿鞠躬。
“妈妈晚上好,妈妈辛苦了,妈妈我错了。”
一双修长得任何艺术家都挑不出瑕疵的莹白的手搭在了她的头上,轻轻弹了弹被父亲揉乱了的头发。女人的靠近带着一种好闻的香味。
“小银。”白色的绷带缠在女人的脸上,贵族气息的帽子,点缀着繁复的花朵,不偏不倚的戴在发髻上,只露出微颔的下巴,“你把自己弄脏了。”
银下意识地反应就是找一个浴缸把自己刷干净。
可预想中的怒火并没有来,她的妈妈甚至心情很好地蹲下了身子,没有嫌弃她不够干净的外套,在背后给了她一个久违的拥抱。
有些陌生的举动让银下意识地就想往外跳,但她的妈妈只是看上去纤细,实际上力道很惊人,她被后面的怀抱牢牢的锁在了怀里,腿徒劳无功地蹬了几下,就径直被抱进了卧室里。
“别害怕,妈妈永远都不会伤害你的。”老板娘亲昵地在她背后蹭了蹭。
但是还是蹭得幼崽整个毛都炸了起来,像是被叼住的小猫一样,脱力地举起了不听使唤的四肢。
就这样被老板娘塞进了被子里。
“我没说你做错了。”银听到她轻轻拍着自己说,并不熟练地哼起了一首摇篮歌。
虽然妈妈好像并没有生气,还似乎心情很好的帮自己盖了被子。
但管家和母亲离开后的银,却有种从头到尾被恐吓了的感觉。
“为什么没有挨骂?”没有受到想象中的责罚,她不解地想到,越是不解越是睡不着,她干脆翻身爬向了天花板,熟练的拆开了天花板上的换气扇,顺着管道往她妈妈房间的方向爬了过去。
不用爬多久她就听到声音了。
聊到一半的话题,开头有些许突兀,她听到自己的母亲说:“我要把小银送到那座山去。”
阿客索语气中有些不可置信“您……真的决定了?”
“嗯哼。”老板娘撑着自己的下巴,像是坐着一个无关紧要的选择,但阿客索能够感觉到她的下颌线,抿起了一个索然无味的弧度。
那是她心情不太好,却硬生生压下,如金色弯月被乌云遮住时候会有的表情。
对一个站在哥特拉斯顶端,也不在有任何人可以阻止她的人来说,是很罕见的。
这一刹那,阿客索有无数的方案,有无数个借口,也有无数句话可以提供,但最终所有的一切都被他压进了一抹无奈地笑中。
“如您所愿。”他说。
阿克索抬起头看向了窗户和天花板的衔接处,开始表演道,“那座山么?优质的管家,漂亮的屋子,布丁,水果,棒棒糖,小牛排沙拉,碳烤小羊腿,啊,伙食还不错,我一定会被嫌弃了。”
银大概就听到了这里。
她不知道下方聊的是有些沉重的寄养话题,虽然那段对话听得她有些本能的委屈。
可是在阿客索开始菜名后,年幼的小朋友又突然觉得好像没什么好委屈的了。
经历了世界第一竞技场,世界传奇猎人,哥特拉斯老板娘等等关卡后,即使比魔兽还精力旺盛的银,也终于有些累了。
她不知不觉趴在天花板管道里就睡着了。
一双细长的手从通风管道口伸了进来,悄无声息地将幼崽从里面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妈妈也不要我了嘛。”阿客索听到幼崽即使睡着了也有些委屈地问。
怀抱着幼崽的女主人并没有回答,她不太熟练地哼起了没有音准的摇篮曲。
阿客索拉上了窗帘,遮住了今夜有些刺眼的夜光,他望向了那抹金色的弯月,像极了女主人抬头间眼睛里划过的光芒。
有些复杂的感情似乎永远难以述之于口。
那是份来自一位不太合格的母亲有些沉痛的爱——
即使她明白,富力士一旦走出家门,就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办法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