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蓝目艽

1、灰白

　　一年四季，夏威夷的热带沙滩都被各种各样，来自世界各地的度假游客占据着。阳光,天空和浅海的美，都被肆意挥霍得淋漓尽致。人群之间的空气迷醉而浑浊。

　　这当然是一种别具风情的艺术，但千叶却更倾心于个体空间的神秘艺术。所以当唐午饭后在一处僻静海湾发现她时，她正呈现着两声生物的生活态。伏跪在浅海中，倾侧着身体，把脑袋放在水下拍摄浅海生物，贝类，软肢体动物之类，午后的光线正好，镜头里的世界色彩斑斓。她肆意地让长发在水下水面和风中飘舞，唐识别了很久才辨认出那不是海藻。

　　很久，千叶终于透出水面换气，抬手顺了把长发。在阳光下落下起身时带在身上的海水，支扭着纤细的身体，拎着摄像机的背带上岸来。然后在一种非常自然的神情中，见到唐。

　　“额，我很抱歉，小姐，我无心打扰你的。额，我的意思是……”仓促的美式英语。说话的男人很年轻，但不知道为什么，千叶觉得眼前这个健硕又有点黝黑的黄种男人，说不定会意外的靠得住，是很成熟的那型。

　　“你是中国人？”顺口一说，一个常年出国在外的女子总是希望在不经意点发现些与家乡的联系。千叶把摄像机的背带吊在身上，仰头就让目光注入唐的眼廓，纯粹，却扑朔迷离。

　　“美籍华人，”唐笑笑，很努力地用所学不多的中文代替之前的美式英语。“只能说很拙劣的中文，你可以叫我唐。”

　　“嗯，唐，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千叶，中国人，其实你中文说得不错。”千叶很自在地接纳了唐的中文，并且固执地用自己的中文母语去应接唐的话，很任性地不再用英文做解释，只是伸出湿漉漉的手，用这种简单的肢体语言来表达自己接下来的想法。在唐半不自然地握上她那双湿漉漉的手后，千叶又很快地反应过来自己浑身黏着的窘态，失笑了两声抽回手，“抱歉。”

　　“没关系的。你是摄影师？感觉很专业的样子。”唐就近找了一处遮阳伞，然后坐下，招呼千叶坐在旁边，一切似乎并没有唐一开始想象中的那么尴尬。

　　“嗯，偶尔没钱了就参与几场商业活动。大多数时间还是自由的，就像来到这里。这里真美，并且神秘。”千叶躺在细腻的白沙上，透过她的镜头看远方的天空。

　　千叶的衣服在午后高热量的气温中已经半干。墨绿色的吊带背心外面套了一件半透的中袖米色麻布衫，下身是发白的水洗蓝牛仔裤，裤脚被卷在膝盖上面。很利落的一身，并且只在手腕有一条和肌肤契合很紧密的牛皮环，不宽，却嵌了银的缀彩珠子，似乎是七颗，应该是个吉祥的数字，唐想。并且他感觉，他只能和这样的女子成为朋友。

　　唐告诉千叶，她一定营养不良，太纤细了。千叶笑着说，在中国，被说纤细是很好的赞美。然后唐问她，你知道我的职业吗，你一定猜不到。千叶对着表情丰富的唐快速地按下一个快门，然后就十分正经地对他说，如果你是厨师，那么你一定要回报我的照片，给我福利。

　　所以，因为这样，在夏威夷的十多天里，千叶享受了出生以来最丰盛的美食。并且同样作为回报，她让唐听了许多的故事。她总是在不断地行走，不断地发现艺术，不断地拥有很多故事。所以唐一定很早就知道，他只能和这样的女子成为朋友的原因。

　　唐回到曼哈顿以后，又恢复到日复一日的食品工作者的日程中来。每天至少有十小时以上的时间用来和食材打交道，真正闲余的时间会被照片所消耗。他是带着一沓厚厚的照片回来的，千叶视野中的他，个体空间中神秘的他。唐吧照片一张张地扑在电视机后雪白的墙上，他会在深夜的寂静和昏暗的灯光中持久地看同一张相片。

　　傍晚时分，夏威夷的紫色天空，赤白的圆日垂在一处灰褐的崖角，崖角锋利，在相片的左上角有一处镜头折射的七色光束遮了灰褐崖角的大半，相片中有大片的浅变水色海水和细白的热带沙滩。在崖壁，海水和白沙的相接处，有一个自由的背影。

　　其实那是唐的侧面，他摆着夸张的动作和表情来享受这美丽的一切，但相片中，因为光线，根本看不清楚唐的侧脸，并且连身体的线条轮廓也是朦胧的。许多千叶拍给他的相片都是这样的，一个极美的封闭空间，一个看不到寂寞的身形，朦胧，神秘。

　　千叶的工作路线并不固定，所以唐无法联系她，但唐从未断过她的讯息。她会给唐发邮件，每一次都是不同的ID。她给唐寄了很多相片，空白的那面被当做明信片来写字，贴上邮票，寄到曼哈顿。偶尔，也邮寄包裹给唐，是她每到一处地方说所看到的特色食材，她希望唐的料理可以用得上。

　　千叶是有唐的电话的，打过一次，在曼哈顿机场的公用电话亭。她说，唐，你来接我。在午夜。

　　在唐发现她的下一秒，她从三十多个台阶的宽楼梯上飞奔下来，和她背上的大旅行包一起，撞在了唐的身上。准确一点，是千叶直接让唐仰身完整贴合在了地上。她纤瘦的手臂紧紧勾住唐的脖颈，唐的头部被迫被压在千叶贫瘠的前胸，前后都是明显的骨头，硌得唐生疼。而且千叶刚猛冲下来的那一下，唐明显听见自己脖颈内部的声响。

　　千叶却只管压着唐的身体细细地喘息，没心没肺，她一直是这样在定义自己。其实回想在夏威夷的时候，千叶和唐也没有像这样地亲密动作。虽然危险系数已经快要致命。匍匐在唐身上的千叶还更换了好几个姿势，找到最舒适的一种，就贴住了不打算脱下来。纤柔卷长的发丝早就在千叶后背倾泻开，开落在唐上半身的每一处。

　　好一会儿，等唐缓了气，拥着乐呵呵的千叶从地上坐起来。他说，千叶，你营养不良又严重了。千叶笑着离开唐的身体，蹲在唐的身边，她说，那就拜托你养我一阵啰，唐。

　　她在唐的公寓中心安理得地住下。但其实，她到曼哈顿的第二天就去了一家杂志社工作，她的商业性活动，她的名字其实是抢手货。她把唐公寓的一间空房布置成了她的工作室兼卧室，只放了一张很窄的小床，其余地方用来洗照片和其他的工作程序。

　　然后千叶的房居生活就此开始。可能要比她想象中要更加地美好。更让她舍不得离开这个房子，离不开每天悉心料理她全部生活的男人。只是，她自己也无法预知自己的行为。她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该走了，就想着要留下点什么。给自己，给唐。

　　所以在她离开的前一个礼拜，她开始重新加工唐电视机后的相片。唐在做饭的时候问她，为什么要把他们都洗成黑白的。千叶正贴着他的后背，不时地伸出一只手抓过半成品的料理来尝。她只是淡淡地说，这样比较永恒嘛，黑白色彩有安全感的。她这样说。好像她真正的心思就是这样而已。

　　她走的那天，在送唐出门时她吻了他，浅吻，她说，唐，今天开始，我叫做：千叶唐。

　　唐回来时，在她空荡如初的工作室兼卧室中，只有一张灰白相片，是唐常看的那张，她洗的最后一张照片。相片的背后有她留下的文字。

　　唐，让我们拥有彼此的印迹分离，各自生活。我会记得你，并且爱着你。

　　千叶唐

　　唐笑笑，朋友之间，彼此都懂，她需要的个体空间与神秘只有他能给，这已经够了。她留给他那段永恒的灰白时间，他也会一直记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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