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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18)
月挂树梢时,半坛酒已被我喝了精光。陈年佳酿入口虽极其醇厚甘美,却也甚是劲力十足。漫天星光在我眼中渐渐连成一片,还隐约带了五光十色的绚烂,倒颇为好看。
自己昂着脑袋傻乐了一阵,我转过头想跟潋尘显摆一下,以表示对他不喝酒而无缘欣赏的遗憾,却见他也正仰望夜空,神色平静恬适,目光悠然专注,似是被什么美极了的画面所吸引,一瞬也不舍移开。
我不禁好奇:“你看什么呢?”
“和你一样啊。”
“我是因为喝多了有点眼花,所以瞧得还有那么点儿新鲜,你呢?”
“其实很多东西在我看来,都挺新鲜的。”
我愣了片刻:“哦对了,你刚刚好像说……什么记忆里什么的,难道你……”
“与你在烂酒鬼那儿……”他像是忽然被夜风呛了一下,低低咳嗽了两声,方又接着笑道:“初次相见之前,我已独自避世隐居万余载。那之后又几乎都在闭关养伤,所以对这世间的印象大多还停留在洪荒之时。”
独自隐居如何竟能弄得重伤若斯?看潋尘眼下的情形,恐怕烂酒鬼那可压缩时间的宝贝葫芦的疗效也很是有限。按道理,除非毁及元神,否则当不至这么久了还依然如此这般。然而,神仙的元神比妖怪的内丹还重要也更脆弱,一旦受创,轻则法力尽失,重则神形俱灭。可他却又分明不属这两种境况……
不过这些问题我并没有问,横竖就算问了他也十之八九不会答。我只是拍了拍脑门:“哎呦,那不就等于是如今的繁华人间,你根本就没见过?”
“也曾和烂酒鬼路过几个市集,短暂停留了几日。”
“才几日够干什么的?这么着,去昆仑山的这段路,我们就别腾云驾雾了,带你沿途逛一逛,开开眼。”
潋尘神色一顿,旋即收回视线转而看着我:“那,恐怕需得行上一段时日吧?”
我粗略算了算:“大概三两个月。”
“你不着急?”
“我着什么急,反正夜墨至少还要一年半载才能出关,我正愁闲得没事儿干呢。”
眉心微微一颤,他敛了目光含了一星儿的笑,点了一点头。
我看了看他,顺便也问了句:“你着急吗?”
“不急。”
白月光穿过白梨花洒落在他白色的衣襟上,倒映唇边纹路浅浅,本该赏心悦目,却硬生生让我看出几分苍颜若雪来。
心中不免有些郁郁,也没了东拉西扯故作轻松的力气,便索性掷了空酒坛,仰面躺下,深吸一口气,我问得直截了当:“念在我这么讲义气的份儿上,你就给我句实话吧,杨戬为什么要死?”
空气骤然一窒,少顷,一声轻叹。
我很难听的笑了两声:“放心,既然是他苦心布下的局,我再莽撞无知也不至于想要去破坏。况且,我就算真有那份心恐怕也没那个本事。”
寂然半晌,方有温润嗓音响起:“之所以严禁仙凡恋,是为了维持平衡。”
这没头没尾没逻辑的一句让我很是茫然,反应了半天也只反应出一声:“啊?”
幸亏潋尘随即便开始了解释,语气平静而和缓:“你该知道,当初那场绵延数百年的混战终以不周山塌,天水倒灌而了结,世间灵脉也在大水中几乎被毁之殆尽。导致无论神族还是妖族都大受影响,修为佼佼者即便没有战死,却也俱再难有进益,后辈们更是很难再成气候。如此一来,也便绝无可能重现因法力强横者的层出不穷而混战不休的乱象。换而言之,自三界分立,天庭、幽冥及人间便得以因此而依循着固有的秩序各自运转,渐成如今这番互不干涉却又互相牵制的局面。”
这段忆往昔叹今朝的内容的出发点实在太过高屋建瓴,让我肃然起敬不明觉厉。只能用自己不是那么值得骄傲的智慧努力思考了一下:“你的意思是,如果神仙和人类在一起,会打破这种……平衡?”
潋尘对我找重点的能力表示了一定程度的肯定:“杨戬,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我却更加茫然:“他是天生神目没错,也仅凭短短两千年的修为就打得几十万天兵天将丢盔弃甲险些掀翻了玉帝的宝座,但是……”
“的确并非所有仙凡的后代都会如他那般,比如他外甥的资质就很平常。”似是知道我想问什么,潋尘静静接道:“然而只要有那个可能性,便绝不能姑息。更何况,仙凡两族无论是寿命还是能耐都相差甚远,本就不该结合。举个简单的例子,凡人一世最多百年,风华正茂的岁月更是不过区区十余载,而这于神仙不过只是弹指一瞬。倘若真心相爱,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生老病死,喝了奈何桥上的一碗孟婆汤便自此将过往一切尽忘?所以定会千方百计让爱人与自己长相厮守永不分离,从而不惜一切也要将其拉离六道轮回,甚至强行为其提了仙骨神格。长此以往,三界秩序必乱,且那几处仅存的灵脉也绝不够越来越多的神族所用,介时,自当又是一番毁天灭地的争斗。”
这段话信息量略大,我有些晕。
谈恋爱谈得毁天灭地什么的,会不会太风骚了一点啊……
不过这事儿倒也并非理解不能,稍加琢磨我便也就悟了:“噢,我略懂了。其实你的中心思想就是夜墨说的那句话,不同品种的生物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潋尘默了默,咳了一声:“大致……便是此意了。”
“怪不得玉帝当年对亲妹妹一家要赶尽杀绝,怪不得……”我嘀咕了两句,心头猛然一跳,翻身坐起,直直望着潋尘:“你说了这么多,难道就是为了说明,杨戬是主动把妹妹给压入山下的?”
“他身为司法天神,别无选择,因为他比谁都清楚,此例决不可开。况且由他亲自出手,好歹能留下妹妹一家的性命。”
“按着杨戬的护犊子脾性,那么做一定只是权宜之计,一定还有后招的,是不是?”
“他本打算待到外甥长大成人,便将一身法力传授,再寻个可堪服众的由头助其劈山救母。有他在,也必不会让当年的惨剧重演。然而……”似是说了那么多觉得累了,始终话语神情皆静然无波的敛尘停了下来,阖了阖眼帘,再开口时,声音也沉了三分:“因事发突然只能仓促应对,故而百密一疏,让玉帝寻机在山上的封印加了道禁制,与杨戬的元神相连。”
“若想劈开山,放出妹妹,就只能先毁了自己的元神么……”我有些抑制不住的发抖:“所以他要费尽心思让自己陷入众叛亲离的绝境,只为了这一切永远无人知晓。只为了即便……即便神形俱灭,也只落得所有人拍手称快的一句‘活该’。神形俱灭啊……”
“杨戬当初接受天庭的任命,自有考量。而玉帝肯让其掌军政大权,也是有所图谋。这本就是心知肚明的互相利用,只看谁能在最后真正达到自己的目的。萧遥,我现在只能告诉你……”潋尘眸色深深地看着我,笑意尽散的双眼仿有万点寒星倒映其中,本是玉般温润的目光顷刻锐利如刀。月影忽地摇曳不休,一树梨花似难挡其锋芒,扑簌簌落了满地:“杨戬虽死,但在这场较量里,还没有输!”
这样周身弥漫凌厉寒意的潋尘让我有些排斥,却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我低下头,看着他衣摆上不断聚集的花瓣,仿佛漫漫严冬落下的第一场雪。
天庭势力更迭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我虽完全没兴趣,但活了这么些年看了这么多事儿,总也不可能再天真懵懂。
就像潋尘说的那些话,归根究底也不过就是一句,庸碌是福。
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做不到,不要试图改变,更不要妄想反抗,只管绕着上位者划定的圈欢快的跑,便是如今三界众生的命。
但,这又有什么错呢?
凡人说,乱世出英雄,却也说,宁做盛世狗不为乱世人。
所以,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得过且过,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这当真是个太平盛世。
“杨戬知道你对他的死必定不依不饶,所以托我寻机将个中因由剖析给你听。只是没料到,你竟会这么快就找了来,亲眼看到了他的葬身处。”潋尘静了静,再度开口时已尽敛锋芒,复又温文尔雅的模样:“萧遥,他曾跟我说起,当年这宅子自从有了你啊,便热闹了不少,成天鸡飞狗跳的,吵得他不止一次想要把你给扔出去。”
我揉揉鼻子:“这是后悔捡了我吗?”
他笑起来,柔声:“他只是不想你因他而伤心难过,这份苦心,你莫要负了才好。”
我点点头。
却又忍不住的想,既然杨戬虽死而尤未输,说不定一切还只是个开始。如果这是一折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大戏,接替他上场的会是谁?潋尘演的又是哪一出?抑或是,演什么,只有等亮了相开了嗓,才知道……
“时候不早,我们也该走了。”潋尘站起身,将衣上落花抖去:“你刚刚不是还嚷嚷饿?”
我也想随之爬起来,然而陈年老酒的力道实在不容小觑,抱着头晕乎乎挣扎了一下,决定还是先睡一觉比较靠谱。
潋尘只能满脸无奈地望着我利索之极的摊成了一堆泥,顿了顿,蹲下身,探手覆在我的额上:“喝多了吧?难受么?”
“这才哪到哪,你也太小瞧我的酒量了。”我在他温凉的掌心顺势蹭了蹭:“而且饮至半酣将醉未醉之时是最舒服的,一点儿都不难受。”
他随口一问:“是吗?”
我便也随口一答:“不信你试试呗。”
“等以后吧。”
“喝个酒而已,还等什么以后。”我撇撇嘴,翻了个身侧卧:“今朝有酒今朝醉才对嘛!”
半晌,他的声音方自背后响起:“待到不需要再保有清醒的那一日,我定当一醉。”
我闭上眼睛:“一直醒着,多累啊。”
“惯了,也便好了。”
“可我却觉得,很多时候宁愿糊里糊涂的大梦一场也好过时时刻刻的清醒算计。比如即便明知道不同品种的不该在一起,但偏就是喜欢上了,又能怎么办呢?与其分析来分析去的权衡利弊,还不如拼却所有爱上一回,哪怕只得一时半刻的相守,哪怕你所谓的弹指一瞬要用永无尽头的荒芜生命去祭奠,也值了。”倦意袭来,我打了个哈欠,摆摆手:“算啦算啦,反正这种事情,像你这样连喝杯酒都要瞻前顾后谋划一番的家伙是不会明白的。”
“是啊……”潋尘应得很快,声音一如既往带着笑,但许是我当真醉得厉害,听上去竟像是沉得有些发颤:“我又,怎会明白。”
风吹枝叶响,花香满衣袖。
我闭着眼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问出口:“你今天为什么会在那里出现?这一次,是不是又像在北海对死胖子那样,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而从来没有想过哪怕只是伸手拦上一拦?”
良久,潋尘涩声:“杨戬他……”
“死得其所?”
又是良久,他方答:“是。”
我头脑一热,冷笑着脱口而出:“真想看看何谓你的死得其所,也希望到时候,所有人都如你这般深明大义,一力成全才好!”
说完,却又觉得这话未免太过尖酸刻薄点儿,一时不免有些呐呐。
好在潋尘并未再复多言,想来是不愿与我一般计较。
他这般宽容大度倒让我越发惭愧懊恼起来,却又不好意思开口道歉,只得一动不动的挺尸装鸵鸟,一边装睡一边对自己不够高尚的妖格进行深刻的自我反省。
反省着反省着就反省成了半梦半醒。
恍惚间,似是有人以手指轻轻触了触我腕上已然痊愈无痕的伤口,那一声压在喉底的叹息低得甚而仿佛含了绝望,如同一株被千钧巨石压在了万丈深渊而永不得见天日的枯草:“怕疼还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你啊,总是这样……”
当是,酒醉的幻觉。
只是,那指尖实在太过寒凉,虽一触即离,却终留了一丝冷意,入了骨。
这两章里加了点文中的大背景,我写得有些晕,你们看晕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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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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