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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五(下) ...

  •   我睁开眼睛,在灯火阑珊中,凝视着二哥的侧脸。
      “如果你真的愿意,”他说,“我会努力做到你希望的样子。”
      “……”
      那天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子安蜷缩在沙发上打着呼噜。我和二哥对望了一眼,才想起这小子晕倒的事情,不禁有些哭笑不得。看来我们走后他自己醒了,找不到人便在沙发上等门,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二哥探手摸了摸子安的额头,去书房拿了毯子出来盖在子安身上,然后推着我进了卧室。他等我爬上床,帮我拉好被子,然后再一次郑重地说:
      “对不起,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是因我而起。”
      我的伤口还是很疼,但我却笑笑地对二哥说:“二哥,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是个木头人,没想到还有女人为了你打架……”
      二哥站起身,伸手想要打我头似的,但手伸到一半,大约是想起我额头上的伤,便又僵硬地收了回来,表情有点不自然地说:“别废话了,快睡吧。”
      二哥出去后,我关上灯,躺下来。
      在这寂静的夜里,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可我的脑海中却嗡嗡作响,二哥的那句话如同绕梁余音,反复不停地播放着……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这样说,我并没有特别高兴,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心疼。路魏明,我的这位兄长,似乎自始至终都在承担着为别人而活的责任。做一个好儿子,一个好哥哥,一个好先生……他的人生充满了责任。但他却很少抱怨,沉默地背负着一切。
      我熟识的男性不算太多,能拿来比较的男性也只有贺央。我忽然发现他们竟然是如此地截然相反。
      贺央是那种不喜欢背包袱的人,一旦遇上了什么事,他总是很积极地去解决。二哥却是那种不会卸包袱的人,他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却从没想过抛却些什么。可他们有一个相同之处,就是性格坚韧,不会在困难面前低头。
      我有一种有趣的想法:也许他们两个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我带着种种猜想沉沉睡去。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妈妈对我说:西永,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第二天上午,我是被阳光叫醒的,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闹钟,才发现已经十一点了。
      我头疼得厉害,不是那个伤口,而是脑神经。我想,任何人在短短几天内连续跑两次医院都会有些神经衰弱。
      我忽然什么也不想干,只想懒散地躺在床上,看窗外的蓝天白云绿树红花。可是看着看着,我却流下泪来。
      如果说昨晚在医院掉的那几滴眼泪主要是想使性子结果,现在的我,却是被一种内心深处的悲伤情绪感染的。我一直以为自己很独立很坚强,我早早地离开妈妈自己养活自己,我以为我可以一个人,可以不需要别人。可每每病倒的时候,我都难受委屈得无法自已。此时此刻,远在异国他乡,我不禁又思念起家乡的一切。思念我的外公外婆,思念我的朋友,思念我那间小小的房子,甚至是我所熟悉的那种空气的味道。
      可我最思念的,还是我的妈妈。
      我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二哥已经开门进来,说:“你醒着啊,为什么不回答我?”
      我连忙转过身,把脸埋进被子里,悄悄地抹眼泪。
      我身后的床上有明显的下陷,我想大概是二哥坐在床沿上。他应该知道我在为什么把自己埋起来,可他什么也没说。
      整条街区都很安静,只听到偶尔经过的车辆的声音以及花园里的鸟叫声。不知道过了多久,二哥忽然从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不是不想回应他,只是不想抬头让他看到我这副糟糕的样子。
      “伤口疼吗?”他的声音有些低沉。
      我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声音,表示否定。
      “喂。”他又拍我的肩,见我还是没反应,便拉开我蒙在脸上的被子,伸手探我的额头。
      “啊……”他的手指碰到我额头的纱布,触痛了我的伤口,让我忍不住叫起来。
      “对不起……”他错愕地缩回手,“我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发烧……”
      我实在有点哭笑不得,好像不论是我还是子安,不论我们有哪里不舒服,他的第一反应都是去探额头。这是一种习惯,还是一种强迫症?
      可我一点也不怪他,尽管他弄疼了我的伤口,尽管他有点可笑,但我却忽然很想拥抱他……并且,我真的这么做了。
      我转过身,甚至连他的脸都没看清楚,就一把抱住了他。我无暇去看他的脸,又或者是根本不敢看他,我只是本能地觉得,我需要一种安慰、一种鼓励,此时此刻唯一能够给我这些的人,只有二哥。
      在此之前我们根本不熟,或许在此以后我们也不会太熟,可我就是需要这样一个拥抱。
      我紧紧地抱住他,我的脸贴着他的肋骨,隐约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声。二哥身上有一种淡淡的薄荷味,还混合着一股药膏或药水的味道。
      他的身体起初有些僵硬,但很快就变得柔软起来。我没有吭声,他也沉默着。然后,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像在无声地安慰我。
      “对不起,二哥,”我闭着眼睛,闷闷地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应该出现的。”
      也许,我根本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
      他却依旧轻轻地拍着我的背,没有说话。
      这样的他,却让我更难受。出门这么久,此时此刻我的情绪终于崩溃了。我不敢哭出声音,他却拉开我,低头看我脸上的表情。
      啊,我想我实在是难看极了,泪流满面,五官也深深地皱在一起。一片模糊中,我却看到他笑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心情,就好像,小孩暗自神伤的时候,大人却觉得很好笑。
      我有点生他的气,就在我快要发作的时候,他却反过来给了我一个轻轻的拥抱。我又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薄荷味,然后听到他在我耳边说:
      “你就算不该出现,也出现了。不该来,也来了。”
      “……”
      “所以既来之,则安之吧。”
      后来我每每想到这个拥抱,内心深处都会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如果说我的父亲是希望我通过二哥来了解他,我却觉得我从二哥那里得到的是一种亲人般的关怀。他很少对我和颜悦色,也不太会表露自己,可是我却开始渐渐开始喜欢这个兄长,我爱上了这种……有家人的感觉。

      我决定在家躺一天。下午二哥和子安开车去超市买东西,我一个人百无聊赖,便起身去找些书看。
      二哥的书房很大,两个书架上摆满了书,大多是外文的,而且绝大多数是关于建筑的书,仅有的几本小说都是海明威和雨果的作品,还有些西班牙文的书,我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他也看中文书,但很少,都是历史人物传记。书架的一角整齐地放着三本一模一样的书,这引起了我的兴趣,是关于建筑大师高迪的中文书。
      我打开书柜的玻璃门,把书抽出来,拿在手里翻看起来。我想如果称它为画册会更贴切一些,它是正方形的,拿在手里非常方便,里面绝大多数都是图片,配以一些文字介绍。翻到封底的时候,我竟然在编写人一栏里看到了“路魏明”三个字,原来这是二哥写的书。
      我捧着这本小型的画册回到床上,开始认真地读起来。二哥参与的是其中一部分章节的编写,我直接翻到他写的章节,认真读他的文字。我一直相信一个人的文字能够表达很多东西,但让我感到意外的是,这个在生活中冷静、不擅表达的男人,却在字里行间流露出他的热情和专注。他称高迪为“建筑界的伦勃朗”,他说“高迪的作品告诉我们,并不是只有疯子才会描绘一个不存在的世界”。
      我忽然觉得我的“二哥”是一个很有趣的人,他有不为人知的一面,而他不见得愿意拿这一面跟人分享。他孤单,可他又自得其乐。
      读到最后,我开始好奇,若二哥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也会像他对建筑、对高迪这样……热情吗?
      我想到金发碧眼的Sophie,我想象如果他们两人结婚会是一副怎样的场景……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门铃响了,我以为是二哥和子安回来了,谁知道一打开门,刚才我胡思乱想的主角之一却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
      Sophie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花,看到站在门口的我,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满脸歉意地对我点了点头。她先是说了两句西班牙语,见我没反应,便改口用英语跟我道歉。
      我看了看她,确认她应该不会再拿水晶相框砸我,便让出门请她进来。这次她有点拘束,把花放在餐桌上,然后站在那里,看着我。
      我首先想到的是,我要告诉她我是二哥的妹妹,不是她以为的情敌。Sophie听我说完,点点头,说她已经知道了,然后又叽里呱啦说了一通抱歉的话。说完之后,我们只能大眼瞪小眼,气氛很尴尬。
      我想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问她,是不是还爱着我二哥?
      Sophie大约是没想到我会问这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就在她吞吞吐吐地打算回答时,二哥和子安忽然开门进来了。
      二哥看到Sophie明显地怔了一下,原本跟子安聊天的笑脸也变得尴尬。我对子安使了一个眼色,大个子立刻就明白了,跟我一起躲进了书房。
      “二哥真二。”子安躺到自己的床上,随手拿起书桌上的铅笔,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
      “是吗,”我倚在书桌旁,笑笑地看着他,“但我觉得你很崇拜他。”
      “哪有!”子安不自在地挠了挠头。
      “没有吗,”我假装皱眉,“那你干嘛老是跟在他屁股后面跑?”
      “我哪有……”老实孩子编不了谎话。
      我看着子安略显稚嫩的脸,由衷地说:“哎……其实我不知道有多羡慕你。”
      “?”
      “你跟二哥感情很好,就像亲兄弟一样。”
      子安笑了笑,忽然用一种少有的认真的口吻说:“我二哥这个人,其实心肠很软,人好得不得了。但跟不熟的人,他就是一副臭脸,所以——”
      “不太讨人喜欢。”我帮他说完。
      “姐姐,其实我也是几年前才认识二哥的。”子安说,“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出国了,我是读大学的时候才来的,一开始我也觉得他不好相处,有点怕他。”
      “……”
      “但是时间长了,你会发现,跟那些假装对你好,或者为你做任何事都是带有目的人比起来,二哥很真诚。他可能是不太讨人喜欢,但他的关心都是真的,而且他从来不求回报。”
      我扯着嘴角笑起来:“子安,你觉得二哥讨厌我吗?”
      子安直觉地摇头。
      我想他可能是安慰我,便没再问下去。
      不一会儿,二哥打开书房的门,一脸严肃地走进来。我和子安互望了一眼,发现彼此都有些不知所措。
      “Sophie让我再跟你说一声抱歉。”他看着我的眼睛说。
      “哦。”我迟疑地点了点头。
      二哥面无表情地问:“晚上吃海鲜饭行吗?”
      我和子安不约而同地点头。
      他转身出去,不忘回头跟我们说:“Sophie已经走了,你们不用躲在书房里,出来吧。”
      我看了子安一眼,率先追出去:“二哥,你们……”
      二哥回头瞪了我一眼,我就住嘴了。
      这天晚上的晚饭实在有点沉闷。我和子安小心翼翼地看着二哥脸色,二哥却若无其事。
      “我们明天去马德里。”二哥忽然说。
      我诧异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他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对我说:“有人想见你。”

      准备睡觉前,二哥帮我检查额头的伤口,伤口并不是很大,缝了两针而已,可直到揭开那块小小的纱布,露出狰狞的伤疤,我才有点害怕会破相。
      二哥用棉签沾了药膏,轻轻抹在我已经结痂的伤口上。
      “疼吗?”他的声音总是很低沉。
      我摇头。
      他便继续手上的动作。
      “谁要见我?”我问。
      “去了你就知道了。”他心平气和地回答。
      我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问他另一题:“你跟Sophie和好了吗?”
      二哥先是沉默地抹着药膏,过了一会儿,药膏抹完了,才说:“你觉得呢?”
      “……没有?”我迟疑地看着他。
      “嗯。”他似乎并没有生气,只是专心地做自己的事情。
      “为什么?”
      他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吧。”
      “可你不是还爱着她吗?”我说。
      “爱不爱,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
      二哥原本是要给我把纱布贴在额头上,听到我这倔强的声音,他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我的眼睛:“你到底几岁?”
      “?”
      “为什么到现在还这么幼稚。”
      “……为什么说我幼稚。”我皱起眉头,不服气地瞪他。
      他没有回答,只是笑笑地看着我,然后说:“我觉得我好像能够想象你妈妈是个怎样的人。”
      也许他这样说没有任何恶意,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这句话听在我耳朵里有些微刺痛,就好像在说我老妈坏话一样。
      “你说说看。”我有点生气。要是他敢说任何一句对我老妈不敬的话,我就跟他翻脸。
      “你妈妈应该……”他看着我的眼睛,眼神是那么清澈,“跟你一样单纯吧。”
      我愣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我老妈的样子,凶的、和蔼的、高兴的、悲伤的……但随便哪一个,都跟单纯搭不上边吧!
      “也不是,”二哥又说,“我的中文词汇量这几年变少了——应该不能说是单纯,而是……简单。”
      简单?
      我叹了口气……也许吧。也许她的确是一个,想法简单的人。
      “那么爸爸呢?”我看着二哥的眼睛追问。
      二哥眨了眨眼,剪下两段医用胶带,拿着纱布往我额头上贴。
      “爸爸……”他的声音在我头顶上方响起,“你是不是觉得他很洒脱?”
      “嗯,”我说,“我觉得他既儒雅,又有一种……讲义气的江湖味。”
      二哥轻笑起来,他很少这样笑,我猜一定要遇上非常好笑的事,他才会这么笑。
      他帮我把纱布固定在伤口上,然后坐下来,看着我说:“其实,爸爸是个非常脆弱的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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