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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你知道个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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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傅时牧会想,大约从什么时候起,花大庄主开始在他面前逐渐显露本性的。
如果你要问傅时牧什么是花晏的本性,恐怕傅时牧会故作高深的思考半晌,然后丢给你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既糊涂,又机敏。”说罢,傅时牧伸出两根干净修长的手指,拈住一只灌满酒的小盏,悠哉游哉的放在唇边,淡淡的抿了一口。
当然傅时牧是不会忘记偷偷看一眼花晏的表情的。
果然,花晏脸上青白交替,跟走马灯似的,看得出内心正在天人交战。
她一定想一爪子把我的脸拍进桌子里的。傅时牧十分肯定的暗暗点头。
“什么叫既糊涂又机敏?”花晏一只手握紧了,又松开了。
看她那挣扎的样子,傅时牧忽然觉得极为好笑,才喝进去的酒差点被他笑咳出来。
“有什么可笑的?”花晏问。
“哈哈,你不觉得好笑吗?”傅时牧反问。
花晏瞪着傅时牧,片刻后突然仰天大笑三声:“哈,哈,哈。”,继而皮笑肉不笑的冷冷道:“哈真是好笑死了。”
空了的小酒杯被傅时牧熟练的绕在指间转来转去。
“不过机敏的地方不多,糊涂的地方却着实不少。”片刻后,傅时牧忽道。
花晏反常的没有被激怒,而是抬眼看着身前微低着头的青年。那人懒懒的靠着椅背,微阖着眼,看着手里的酒杯晃来转去,适才还满脸张牙舞爪的笑意,仿佛全被酒杯一点点转没了。
花晏没有说话,因为她在等傅时牧极为重要的下文。
或许在傅时牧看来,这就是花晏最为聪明的地方。
“啪。”傅时牧将酒杯轻轻往桌上一扣,接着往桌上丢了一个极小的纸包。
“闻闻看。”纸包被推倒花晏身前。
花晏不明所以的拿起来,凑到面前抽了抽鼻子。
“好熟悉的味道。”花晏道。
“你问我做什么摘光了三庄主那盆辣椒,其实就是磨这包香粉。”傅时牧没有说,其实他只用了一点点干辣椒粉,剩下的他都偷偷腌泡椒酱了。
“香粉?”花晏眸中一亮,道:“你在试图配制出那奇怪的香气?”
对于花晏较高的领悟能力,傅时牧满意的点了点头。
“那……”花晏一脸迫切,似乎忘记了适才傅时牧才嘲笑过他。
“这么说吧,”傅时牧十指相扣,身子前倾,“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好消息。”花晏道。
“这个……”傅时牧捏了捏鼻梁,眼神看着桌上的纸包,道:“好消息就是这包香粉,虽然不完全接近那衣角上的味道,但已经有七分相似。”
“哦。”这个好消息还算差强人意吧,花晏想,“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就是,你一向怀疑的靳明二庄主,并不是害你父亲的真凶。”傅时牧侧身摆手,招呼店家再上一小盅温酒,回头的时候,见花晏正呆呆的看着桌上的纸包,不知道在想什么。
“原因?”
“这个,”傅时牧指尖点了点那包香粉,“里面有木磷香,会诱发喘病,靳二庄主是断然不敢接近这香气的。”
木磷香?花晏蓦地记起,的确有几位制香师辨出过这味香料,但没有人告诉她这会引发喘病,她自己更是不得而知的。
没一会儿店家便将温酒端了上来,傅时牧用指尖碰了碰酒盏,温度正好,是他喜欢的那种不烫亦不热的感觉。只是这时节,日头稍稍偏西,风便会渐渐凉起来,他们又坐在酒肆外的草棚下,恐怕没一会这酒又会变得沁凉。
的确,他们没有去奢华的大酒楼,而是坐在一间有些破陋的小酒肆外。
酒肆门口的悬帜已是油油乎乎,门口搭起来的草棚也有几处破了顶,有时候风势大了,头顶还会掉落一两根茅草,飘飘忽忽的落至擦的不甚干净的方桌上,偶尔还会掉进客人的酒碗里。
花晏此时正看着眼前杯子里的破茅草,两眼一眨不眨的。
傅时牧知道她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看什么。
“噢。”看了许久,花晏终于发出了点声音。这也意味着,这位大庄主接受了这个万分打击她的事实:就是她始终都把怀疑的矛头指错了方向,还亲手把自己推到了被全庄人都怀疑的位子上。
傅时牧深吸一口气,嗅到了一股浓烈的挫败味。
有的时候,这个动不动就脸上摆谱的姑娘,还是勉强能用可爱这个词来形容的。傅时牧想。
“也就是说,你从一开始就选错了方向,以至于一错再错。”傅时牧毫不留情的一针见血,句句穿心。
“可是全庄只有靳二庄主懂得用毒……”花晏试图解释。
“你怎么知道你父亲身上无伤内脏无损就一定是被施毒?又怎么知道那香气就一定和你父亲的死有关?”傅时牧一寸寸贴近花晏,最后停在她眼前一指处,花晏甚至可以看到傅时牧眼中的自己,紧张而慌乱。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害死你爹,靳明,还有云川的人,是同一个吗?”
“或者,事情其实完全不是你原先设想的,而是另有他因的吗?”傅时牧大瞪着眼睛,像在看一个笨蛋,“所以我说大庄主,你的糊涂完胜你的机敏啊。”
花晏似是哑住般不发一言。
极近的距离下,傅时牧看得见她眼中闪烁的光,如水般清澈荡漾。
傅时牧心下莫名,他着实没有看明白她眸中晃荡的光夹杂着什么意味。
不过片刻后,他的疑惑随之而解。
他慢慢的坐直了身子,看清了挂在花晏脸上的两行泪水。
柔柔的暮光从浮屠山后斜斜射过来,万物都仿佛被朵朵彤云罩在模糊的瑰色之中。
那个女匪首定定的瞪着傅时牧,眼泪珠串似的滑落,无声无息的。
恍惚的,傅时牧忽然伸出手去接那些大滴的泪珠,眼泪掉落他的掌心,有些微微发烫。
他终于知道,原来自己一直高估了花晏的坚强。
不过还好这些想法没有让花晏得知,不然她定会给傅时牧一记华丽的巴掌,然后说你他娘的知道个屁!本庄主是想到万一两个月期限到了还没能还自己个清白,那三刀六洞的罪你来受呀?
疼啊疼啊疼啊,那该有多疼啊。花晏一想到自己当时没深思熟虑就发下什么三刀六洞的誓,那眼泪更是跟断了线似的掉个不停。
“你啊,所有情绪都挂在脸上。”傅时牧用指腹轻轻试去花晏脸上的泪痕,语气像念叨自己家闺女一样。
花晏依旧梗着脖子,任由傅时牧修长的手指在自己脸上擦来抹去。
傅时牧擦的很慢,温柔而细心,花晏不禁有些脸红,正待叫傅时牧把爪子拿开,不料傅时牧自己却突然僵了一下,接着极其不自然的把手收了回去,变脸似的换上一副潇洒英俊的笑,目光直接越过花晏,看向她身后。
“呀好巧,是随芯啊。”傅时牧笑眯眯的打了声招呼。
“时牧哥。”柳随芯的声音从花晏背后想起,甜糯的让她觉得自己一口气连吞了三碗花生汤圆。
想起自己还挂着两条清泪,花晏顿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脸上慌乱一抹。不幸的是,这份狼狈被傅时牧用余光看了个十足十。
“时牧哥,那群该死的土匪把你放了啊。”柳随芯小鸟似的扑了过去,满眼欣喜若狂。
“快了,快了。”傅时牧打着马虎眼,心想反正还有三天自己就自由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柳随芯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忽然像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去,目光落到了笔直落座的花晏身上。
“时牧哥,这姑娘……是你朋友吧。”柳随芯委婉的旁敲侧击。
傅时牧忽然想起那日柳随芯昏迷以后花晏才进了他的桃酥铺子,无怪柳随芯不识得这女匪首。
“嗯,一个普通朋友。”傅时牧淡笑着看了眼花晏。
“嗯,我们不熟。”花晏也淡笑着点头应和。
女匪首从容的微笑着,仰头去看柳随芯。
这是花晏第一次认真打量眼前那个笑起来有两个梨花涡的姑娘。
啧,的确比我水灵些。花晏想。
看相貌似乎还比我小不少呢。花晏又想。
果然男人更喜欢娇媚一点的么?花晏想了又想。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拿这姑娘跟自己比?因为傅时牧吗?可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啊。花晏嘴上云淡风轻的笑着,胸中却像是挂了一块沉甸甸的铅石,坠的她莫名心疼。
“傅兄既然遇到熟人,那我们改日再谈。”花晏从容起身,浑身不知道哪里涌出来一股女侠风范,竟两手洒然一抱拳,宽大的袖子遮住了她的脸。
傅时牧看不到,那份潇洒飘荡的后面,隐藏了一个分外沉重的笑。
“告辞了。”花晏冲傅时牧颔首,亦冲柳随芯笑笑,继而转身离去。
傅时牧立在原地,没有阻拦,也没有说话。他的视线跟着花晏的背影,看着斜插在她乌发间的红莲一点点离去,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越飘越远。
“时牧哥。”柳随芯小心翼翼唤了一句。
“嗯?”傅时牧应道。
“我……刚看见你在给她擦眼泪啊。”柳随芯又跟进了一句。
“嗯。”傅时牧道。
“你们……不是不熟吗?”柳随芯咬了咬下唇。
“嗯。”傅时牧道。
觉察出了三分奇怪,柳随芯终于不再问下去,而是扬起巴掌大的小脸看着傅时牧。
柳随芯这才发现,傅时牧的眼神始终是游离的。
这是要游离向何方呢?她揣测着。
柳随芯不知道,恐怕连傅时牧也不知道。
斜阳西下,暮色柔软。昏黄残照下,车水马龙旁,没有人注意到站在酒肆外站着的一男一女。女人柔弱似落花,男人的神情却如无意的流水,悠悠荡荡的,无根亦无底的飘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