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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木簪 ...

  •   书房里,气氛带些沉肃,安静出奇,唯有奏折翻阅之声间或响起,北音推门而入时,心里不禁沉了下,暗想父亲今日所言定是番惹人烦恼的话。
      阖门后,北音往屋里迈去,唤了声“爹”,那书案后的人便抬了下眸,幽暗的烛影下,他鬓白的须眉轻拧,透着几丝令人生畏的冷漠。
      易函将手中翻到一半的奏折放下,略了北音一眼,淡漠道:“坐罢。”
      北音微微颔首,在书案侧方一张檀木椅上坐定,很是规矩。
      易函放了奏折,道:“皇上有意与我相府结姻之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了罢。”面对北音,易函的言辞中并未太多遮掩,谈话素来开门见山。
      北音点头:“女儿知道。”
      易函垂眸,目光落回公文上,却有些漫不经心:“近几年来,皇上病情加重,加之北岭战事吃紧,相府与皇室的婚约怕是要耽搁几年。只是,你同北语渐到了及笄之年,前来我相府提亲之人愈来愈多,可为父不能就此将你们嫁出去,于此,你可有何看法?”

      北音闻言一怔,并不太清楚易函话中之意,只生硬答道:“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哪有什么看法。”
      易函点头,接着道:“皇上前些日子同我谈起此事,有意将你和北语许配给三皇子、七皇子。”
      北音轻声答应:“嗯。”
      易函道:“我看这些日子来,七皇子似乎同北语走得挺近。”
      北音答道:“北语自小爱玩,进了宫就觉得新奇,高兴得找不着北了,她又曾与七殿下在相府偶遇,缘分注定,一来二往,两人自然亲近些。”
      易函缓缓一笑,话中意味难明:“可我听闻,你近几年来,与沈将军的儿子走得倒是很近。”
      北音心中一震,这才恍然明白父亲将自己召来的用意,心里慌促,面色却仍波澜不惊:“女儿自幼同他一起长大,肯定是要亲近些,只不过,女儿只拿他当哥哥看罢了,并无其他心思。”
      易函抬眸,看了北音一眼:“如此便好。”说罢,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

      前些日子下了朝,方从九重宫门而出,就见将军沈羚自后赶了上去,提起北音,寒暄了些“犬子与爱女交情不错”之类的话,让他不得不留个心思。
      沈羚在朝中势力虽然不弱,却自然不及皇室,与将军府联姻,相府是捞不到好处的。思及此处,易函索性直言道:“再过半月,就是你和北语十四岁生辰了,为父准备给你们大办一场,待明年及笄,再上书与皇上商议婚礼一事。既然北语与七皇子有缘,那便将你许给三皇子罢。”
      三皇子,许墨珩,皇后曹氏嫡长子,将来不可置否的储君。
      北音颔首,面颊上笼罩了层黯然,极浅,却那般鲜明。不知为何,她突然响起北语和许墨宸相视时幸福的笑容,心里涌起莫名的惆怅。
      或许,对一女子而言,人生之幸莫过于执心爱人之手,白头偕老,奈何她易北音身为权臣之女,此生怕是唯有与此等幸福擦肩相错。
      纵然嫁给三皇子后,可保后半生荣华富贵,若是有幸,还能当上六宫之主,北昭之后,然这些名与利对她却无甚么魅力,相较而言,反是那懵懂虚幻的情爱,更让她向往一些。
      “北音?”易函见北音蹙眉沉吟,不由须眉轻拧,提醒道,“天色不早了,你且回去休息罢,平日里记着自己身份,少与将军府接触便是。”
      北音缓缓起身,施了一礼:“爹放心,女儿会谨慎的。”说罢,自书房转角而出。

      一路无声,踏月而归,回到房中后,北音在丫鬟碧珠的伺候下沐浴洗漱,夜阑未深,就已宽衣就寝,一解今日之乏。
      她在街市上玩了许久,十分疲惫,加上心事繁杂,本是疲劳易睡,却不想方闭上眼睛,那些恼人的面容和声音就闪进脑里,搅得她硬是失了眠。
      漆黑的夜中,一会儿是许墨宸温雅清逸的笑,一会儿是沈祁皓薄怒分明的脸,情思萦绕,北音蹙着娥眉,抱着被褥翻了个身,夜阑,便如此沉了下去。

      半月时间眨眼过去,五月十一,丞相府内喜色笼罩,热闹非凡,丰盛的家宴即将开始。
      北语依旧着了件雅红绫罗长裙,单髻轻挽,流苏似雪,金银穗子点缀在如瀑的青丝上,衬得那容颜愈发精致,顾盼生辉,回眸间,皆透着股她特有的灵气。
      北音从房中缓缓前来,清丽的容貌依旧明媚,却是换了身白紫相间的裙裳,清清雅雅,好似梨花丁香临风飘荡,裙摆褶皱如白浪,花足上前时,向外摆开。少了分俏丽,却多了分优雅,正应了她眉目间那点遗世独立之韵。
      丫鬟碧珠瞧了眼北语,再看向自家小姐,掩嘴笑道:“这下可好,我们这些延缓再不会将二位小姐认错了!”
      话一落,惹来旁边几个小丫鬟齐齐的笑声。
      北语低了低头,尔后又凝了北音一眼,走上前来,讪笑道:“姐姐,我竟不知,你穿紫色衣裳这般好看,要早知道,我也穿紫色了!”
      北音莞尔道:“反正我俩都是一样的,你说我穿紫色好看,不就是绕着弯说你自己穿紫色好看么?真是个自恋的人。”说罢,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
      北语一躲,挽起北音,嬉笑起来,将她拉进里屋去:“离家宴开始还有段时间,姐姐你快进来,我给你看样东西。”一面走,一面回头,对门外的丫鬟道,“阖门退下。”
      丫鬟颔首行事,北音瞅了眼她眼睛里的神采,不禁调侃道:“是个什么东西,让你这般宝贝,大白天的,还要关了门去。”
      北语凝眸,小声道:“姐姐看了便知。”

      进了点翠围屏内,清淡的熏香萦绕飘来,银烛落满烛台,晕开的烟火将屋内照得十分通明,不似北音屋里的那分朦胧之味。
      待走至床帐前,北语顿了脚步,撩起纱幔,从黄杨木枕下取出只步摇,小心翼翼捧在掌心里,很是宝贝。
      “姐姐。”北语侧坐在床头,冲北音招了招手,晃着手上的步摇道,“就是这个。”
      那是只金玉镶嵌、色泽非常的步摇,簪花如莲,灼灼绽放,莲叶乃碧绿翡翠而成,莲花集白银翠玉而制,纵然屋内银烛通明,却也胜不过它熠熠微光。
      北音方看一眼,就知这步摇乃是宫中之物,遂也不等北语解释,便笑着问道:“是七殿下送你的生辰礼物罢?”
      北语双颊微醺,似娇羞般低了低头,却又翘起红唇:“真是的,什么事都瞒不过姐姐。”
      北音伸手点了下她额头:“除了七殿下,还有谁能让你的脸红成这样?”她凝神一想,算来,北语已跟许墨宸相识也不过一月,就送了如此金贵之物,看来,北语在他心中的分量着实不小。

      北语细看着掌中之物,眸子里星光点点,忽想起什么,便问道:“对了,姐姐,最近怎不见沈祁皓那武夫过来找你了?今日你生辰,他可有送你什么礼物?”
      北音闻言一怔,沈祁皓并非不来,而是每次来,都被侍卫拦在了门外。
      正想答,却听北语笑起来,继续道:“想来他也送不出什么礼物,武夫一个,不解风情,姐姐可还记得,去年生辰,他竟送了你一条活鱼,当我丞相府是开菜馆的呢!”
      北语本只是兴起,寒酸几句,并无旁的意思,但北音的脸色却蓦地沉了下来:“那鱼是我让他去捉的。”
      北语一怔:“姐姐让他去捉的?”她放下步摇,满眼惊奇,凑过来问,“姐姐要他捉鱼作甚么?”
      北音眼睫轻颤,道:“反正是我让他捉的就是了。”她不知,沈祁皓不会泅水,让他不用渔具,在洛河里捉一条红鲤鱼上来,着实是不容易。
      “还有,日后别叫他武夫了,怪难听的。”
      “姐姐,你怎倒替他说话了?”北语眨了下眼睛,“你以前不是最喜欢看他出糗的么?”
      往事重提,泛黄的片段闪至眼前,北音心里轻微一抽,忙道:“日后我不会再搭理他,所以不要再提起这个人。”
      北语未听清话中深意,只当是北音又跟沈祁皓吵了架,心情不好,便笑道:“好好,不提就不提。”
      “嗯,时辰不早了,我们快过去罢,别让爹娘等急了。”北音轻声催促,北语驽了驽嘴,垂眸凝了那步摇半响,才依依不舍的放回枕下。北音见此,不禁疑惑,问道,“本是该放在妆台上的东西,为何要藏在那里,若是睡觉时不小心压坏可就可惜了。你的睡姿,我可是见识过的。”
      “姐姐讨厌!”被人揭短,北语面上一红,皱着鼻子嗔了句后,才放好步摇,站起身来往外走去,带分娇怯道,“我要每天伴着它入睡,如此一来,就好似宸哥哥在身旁陪着我一般了。”
      说到此处,原本淡去的薄红又层层染上,北音颔首浅笑,随她出去,不再言语,心里却蓦地布上层重云。

      家宴后,北音回到房中,清丽的容颜上褪去了笑意,她站在窗前,凝着院墙下空荡的秋千出神。
      依稀记得,半月前的花灯夜,沈祁皓送她回相府时低吟的话,好似梦里呢喃,轻如飘絮,却满是深情。若是换了旁的女子,定会为之动容罢,只可惜她易北音难以为他所动,且不说这相府千金的身份不允,就算是抛开俗世桎梏,她也不会对沈祁皓动心。
      红尘之中,总是有这样的男子,注定只得相知,不得相守。
      清风浸月,穿堂而过,月华照映在满庭铺洒的梨花碎影之中,缱绻间,三点梨花瓣飘落过来,沾在肩头,北音凝着那月影婆娑的墙垣,出神已久,却倏地惊了一下。
      墙垣上,竟突然多了个黑影,待风止时,已快步跃了下来。
      北音心里一颤,急忙上前一步,抬手关窗,却不想窗户唯剩一丝缝隙时,一根手指插了进来,紧接便是暗力涌动,雕花窗柩猛地向两侧一弹,复而大开。

      沈祁皓沉着脸,跳进屋中,北音转身就走,却被沈祁皓一把抓了过来:“为何躲我?”
      那声音透过来,全是渗着怒气,北音想要挣扎,却自知不敌,慌忙间,心里竟是怕了几分,闷声道:“你来做什么?”
      沈祁皓道:“你先回答我,为何躲着我?我在相府门口等了你半个月,那群蠢货每次都说你有事不得见我,我看那分明是你找的借口,你整日待在屋中,哪会有事情忙成那样?”他越说越急,越说越气,竟也忘了自己前来的初衷,扣在北音手腕上的力道无意识加重,却已是用心控制的结果。
      关于相府千金将嫁进皇室一说,他沈祁皓又何尝不知,当见了北语同七皇子亲密之后,他就猛地意识到了危机感,前所未有。
      北语会被七皇子相中,那北音呢?他朝思暮想、既是佩服又是喜爱的北音呢?他不敢想。

      北音脸上染了薄怒,听沈祁皓的火发了出来,她倒也不怕了,斥道:“你别闹了!你看看自己像什么样子,深夜擅闯相府千金的闺房,若是被旁人知道,毁我名节,你可担待得起?”
      沈祁皓面色一沉:“什么名节!你早晚都是我沈祁皓的妻子,我来见我未婚之妻,有何不可?何须顾虑?”
      北音闻言,怒色渐浓:“谁是你的妻子!沈祁皓,你不要总是这般自作多情好不好!”
      “自作多情?”沈祁皓的手指猛地一颤,无疑,是被此话伤到心里,他薄唇紧抿,怔了片刻,扯出一丝苦笑,“北音,五年前,我初次在梨花林下见到你时,就已同你说过,长大之后,我要娶你为妻,现在的我不过是在履行承诺,不是自作多情!”
      “那是你自己的承诺,同我无关!”霎时间,心头刺痛点点,易函在书房中落下的话却如雷贯进耳际,北音深吸一口气,别过头,冷冷道,“请你出去!”
      见北音下了逐客令,沈祁皓腾腾而上的怒火骤然一降,咽了咽,方静下心来,缓缓道:“好,我们不说这个。”他走上前去,一只手垂在身后,“今日是你生辰,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那枚藏在手心中,耗时半月,磨坏了十个手指,亲手为她做的檀木花簪。

      北音冷冰冰道:“我不需要你的礼物。”
      沈祁皓咬了咬唇:“先别这么说,这礼物不同以往,你定会喜欢的。”
      北音闻言,却是抬了头,一副娇小姐模样:“是么?那敢问沈公子,将军府有什么东西是我相府没有,而我易北音又定会喜欢的?”
      沈祁皓一怔:“北音,你这是什么意思?”
      北音瞥了他一眼,淡淡然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沈祁皓心中一震,握住她的手不自觉松开,滑下,紧抿着唇沉吟许久,才痛声问道:“北音,你……是不是喜欢上了别人?”才如此对我,看不上我送的礼物。
      北音瞬时沉默,沈祁皓更是焦急,低吼道:“是不是?!”
      北音咬唇,转过身去:“是。”
      沈祁皓猛地一颤,棕眸之中的光好似破碎,疼痛在心口蔓延,却是被他生硬制住,仿佛不肯死心,至死也要寻出希望来:“他是谁……”
      北音低下头:“与你无关。”
      她背着沈祁皓,因此他看不清她的神情,不知那杏眸中已雾泽萦绕。静了片刻,拳头紧攥之声响起,沈祁皓红唇一扯,嘲笑的道:“七皇子?”
      “不是。”北音轻颤了下,声音却还是十分镇静,“七殿下将来要娶之人是北语,我要嫁的,是三皇子殿下。”

      果然……
      沈祁皓只觉心在撕裂,抑制不住的悲愤沸腾而来,满是不甘心:“三皇子又如何!你又不是那种攀炎附势之人,何须同北语一样嫁给皇族?三皇子能给你的,我沈祁皓一样能给!只要你开口,我就算倾尽所有也会给!”
      半响,屋子里一片沉寂。
      窗外清风撩人,彼此青丝舞起,如是初遇时梨花林外翩扬的柳絮,北音蹙紧蛾眉,睁大眼睛,如潮的眼眶噙满梨花泪水,却是盈动着,强忍着,不让它落下,不让它有声。
      这一刻,她心下一片惘然,从来不知,自己竟会为身后这少年落泪,是可惜罢,可惜了这样一个痴情人。
      沈祁皓自知方才的话有些失态,静了片刻,竟也有些不适,眉峰不安的拧起,带些忐忑,犹豫着,挣扎着,最后狠下心来,正欲上前揽着她好言相哄一番,却不料北音又道:“没错,我易北音要的,就是皇宫那种锦衣玉食的生活,我易北音要的,你沈祁皓给不起。你不过是个衣食无忧的小少爷,说好听些,是大将军之子,说难听些,却也不过是头脑简单,空有蛮力的武夫罢了!”
      顿了顿,那声音猛地更冷一寸,带着深深鄙夷:“岂能与三皇子相较?”
      沈祁皓上前的步子猛地僵滞,藏于身后的木簪一动,瞬间,刺破了掌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木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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