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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面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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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四月,微光荡漾,清风一过,便吹落满池梨花香。
北音独自荡在秋千上,杏眸轻阖,卷曲浓密的睫毛在清风中微微颤动,如莲沉睡的面容上沾染三点落花,甚是撩人。
四下景致自然是美不甚收,但清丽美人当前,繁花乱坠却也显得枯槁乏味了些。
“七皇子……”蓦地,她喃喃念了一下,把秋千荡高了些,想起昨日菱花镜前淡淡的龙涎香,疑惑道,“他怎会出现在相府呢?”
“谁出现在相府?”
一个闷声忽从头顶落下,北音猛地睁开眼来,正见沈祁皓凑过来的俊脸,后荡的秋千往前一晃,她始料未及,仓促间,只见着一双棕眸越来越近。
紧接,便是“啵”一声,薄唇在那张小麦色脸上亲了一下。
“沈祁皓!”北音当即从秋千上跳下来,伸手往嘴上一擦,满眼嫌弃,恼火道,“你为何每次来都这般神出鬼没?就不能正常一些?”
沈祁皓怔在原地,脸一红,懵了半响才回过神来,捂着脸嘟嚷道:“北音北音,你方才居然轻薄我!”
北音蹙眉,道:“谁轻薄你?分明是你自己凑过来的。”她遇到沈祁皓,就忍不出发气,说罢,又往嘴上狠狠一擦,沉着脸坐回秋千上去。
“算了,我乐意被你轻薄。”沈祁皓摸着被亲的脸,琥珀色的眼眸中浸着柔光,静了片刻,他走上前去,笑道,“我们再来一次!”
北音狠狠瞪了他一眼。
见此,沈祁皓沮丧道:“北音,为何你每次见我都板着个脸?”
嘴上说着,心中的雀跃之情却不减半分。
在将军府中闭关修炼两月,他已经六十余天未曾看到北音,今日方才出关,就直奔相府而来,原本只是想一睹佳人容貌,暗解相思,却未想竟能偷得一枚香吻。
他眨了下眼睛,就算是被骂死,那也值了。
北音垂下眼眸,不搭理,沈祁皓又道:“北音,我快想死你了,你可知道?”
北音没好气地道:“那你趁早死了罢。”
“那可不行。”沈祁皓绕到北音身后,握住绳索,将晃着的秋千稳下,满脸深情道,“我若死了,你可如何是好,我哪里忍心抛下你。”
北音满身寒颤:“你死了,与我何干?”
沈祁皓剑眉微蹙,急道:“你这笨蛋,我死了,谁来娶你!”
“谁要嫁给你!”北音亦是一急,侧目瞪去,淑女模样都丢到了九霄云外。
“怎么?你还想嫁给别人?”沈祁皓声音一沉,带分薄怒,威胁道,“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这辈子除了我沈祁皓外,你休想再嫁给别人!”
北音闻言,暗自懊恼,自知争不过他,便只得在心里哀怨,嘴上道:“随你怎么说。”
轻描淡写落下一句,她从秋千上走下来:“我要回房练字了,沈少爷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慢走,不送。”
沈祁皓慌忙跟过去,满脸郁闷:“我才刚来,你就要赶我走?”
北音道:“我有事。”
沈祁皓道:“我渴了,唤碧珠沏杯茶来。”
北音停下,转头道:“合着沈少爷是来我相府蹭茶水喝的?”
沈祁皓在院里转悠了下,从假山后揪出来个碧衣丫鬟,模样十一二岁大,黑溜溜的眼睛怯生生的转着,冲北音道:“小姐……”
这丫鬟面颊红彤,生得机灵,正是北音的贴身丫鬟碧珠,本是趁着北音午睡的功夫,在院里打扫花草,却未想给沈祁皓揪了出来。
北音看着她哀怨的眼神,张唇欲言,却又什么也未说。沈祁皓当北音是默认,遂将碧珠丢到一边:“快沏茶去。”说罢,转身走到北音面前,“你方才不是说要练字么?快进去,我陪你练。”
北音想了想,道:“我现在又不想练了。”
沈祁皓微怔,棕眸中闪过分迷茫之色:“那你想做什么?”
北音大声道:“我想睡觉!”说罢,转身进屋,抬手关门,沈祁皓急忙上前,伸手去拦,“北音,我今天来可是为了正事。”
北音不予理睬,斜睨着他,沈祁皓低下头:“后天晚上是京城里的花灯节,我想和你一起去看……”
北音心里微震了下,关门的动作却不曾有停,沈祁皓见她如此,只好作罢,收回手道:“那你睡罢,后天晚膳后,我来接你。”说完,也不等北音回应,转身就从院墙上跃了出去。
石院里,清风辗转,携香盈袖,北音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碧珠从侧屋中端来沏好的茶,院里却没了沈祁皓的身影,不禁疑道:“小姐,沈少爷呢?”
北音淡淡道:“走了。”
碧珠一怔:“那这茶水……”
“你自己喝了罢。”北音垂下眼眸,走进了房里,心绪却还停留在沈祁皓的邀请上,闷声道,“谁说要跟你去了……”
北语从皇宫里回来之时,已是傍晚时分。红日自远黛沉下,清风缱绻晚霞,天幕中逐层染上金红之色,自山涧下泼墨般蔓延开来。
丞相易函听闻北语回府,便遣人去唤她过来用膳,片刻过去,丫鬟回报,这才知她已在宫中同许墨宸用过。
得闻此言,易函不免心神一动,暗想这三女儿怕是被七皇子相中,不久后就将成七皇妃了。如此一想,甚是开怀,趁席间上菜之时,对北音道:“如此,将来你便极可能是太子妃了。”
现如今,皇室中可娶妻之人便是太子许墨珩,七皇子许墨宸,皇上有意将相府千金嫁进皇室,便是为这两皇子选妻,易函所言,的确不错。
北音用膳时,神情未同平常有异,易函问话,便颔首答应,可待回房路上,却终究泄露了几分倦情。
自早上听闻七皇子带北语进宫后,她心里某个角落有些莫名的躁动,让人难以静心,就连两月不见的沈祁皓好不容易来一次,也让他吃了闭门羹。
思及此处,她摸了摸自己心口,在那里轻手画了个圈,复又深深吐了口气,这才觉得心神舒畅几分,不再如方才那般烦闷了。
沐浴之后,夜阑已深,她将丫鬟碧珠遣下,正准备宽衣就寝,却听屋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她当下一惊,将脱至手肘的衣裳快速拉起,掉头看去,方见一身里衣的北语扑在门前,探出了脑袋道:“姐姐,我今晚想同你一起睡,好不好?”
北语闺房正在她隔院,见她这身衣着,不必多想,便也知是趁碧云不在偷偷溜出来了。
说话间,北语眼睛里眸光闪烁,带分娇羞,声音也比平常柔了几分。
北音见此,好笑道:“有什么不好,又不是没一起睡过,倒是你,害羞做什么?”
北语脸上一红,低下脑袋,阖了门便窜到了北音床上,顺手将她拉了过来,喃喃的道:“姐姐,你可知我今日进宫,看见了什么?”
北音躺下床去,杏眸扑闪:“看见了什么?”
北语躺正来,抬眸望着床帐,澄澈的眸子间清波流转:“皇宫好大,好漂亮,皇宫里的妃子也都好美,好美……”
她说这话时,歆羡之光在眸中盈波闪烁,声音飘渺,如雾迷离:“皇宫是金色的,像六月时,绿棠湖上的金光;妃子们穿的衣裳都很美,比我们生辰那日,娘亲送的绫罗裙还要好看;御花园里,果真是百花争妍,什么模样,什么色彩的都有,四处都是蝴蝶,翩翩而飞,就同我放的纸鸢似的……”她转过身来,看着北音的眼睛,“姐姐,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进宫,当时,我激动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北音静静的躺在她身旁,眼睫微颤:“北语……很喜欢皇宫?”
北语缩了缩身子,轻枕着北音的手,闭上眼睛点头,唇角翘起娇好的弧度:“北语喜欢皇宫,但是……”
北音看向她,抬手去理她鬓角散乱的青丝。北语低下头,往北音怀里靠了一寸,掩去脸颊上的红晕:“北语更喜欢七殿下。”
北音的手指倏地一滞。
夜,眨眼间沉了下去。
两日后,京城里热闹非凡,夜如泼墨,长街似星河。
五彩阑珊之下,但见各色花灯沿街盛放,照映着摩肩接踵的人群。因了解沈祁皓不会善罢甘休,北音便未有爽约,却是带上了北语一同出来,以避开两人独处时的嫌烦尴尬。
北音虽长跟沈祁皓来往,但她这孪生妹妹北语却是对沈祁皓百般不待见,几乎每次碰面,都是叽叽喳喳的吵上一朝。果不其然,方离相府半条街,熙攘的人群中便响起了吵闹之声。
“我说易北语!最近那个甚么七皇子不是整日来找你玩么?怎么今夜这么好的日子,却将你晾在一边?”沈祁皓走在北语身侧,蹙紧剑眉,一副良辰美景被人打碎的模样,“不会是有了新人,忘了旧人罢?”
北语一听,当下急了:“你胡说八道什么?!”
沈祁皓嗤笑道:“我是否胡说八道你自己清楚,皇宫那个地方美女成群,七皇子哪里还记得你这号人物,指不定早就忘到天边去了。”
北语走在沈祁皓、北音中间,听闻此言,甚是苦闷,却不满于沈祁皓的奚落,想了片刻,扬眉道:“胡说,宸哥哥才不会忘了我。”她将北音的手一牵,贴过去道,“像花灯节这样的好日子,我自然是要陪着姐姐,哪像有些人,尽来搅合别人的好事!”
说罢,还适时往沈祁皓丢去鄙夷的眼神,沈祁皓眉峰一直,却碍于北音在旁,不好冲北语发火,无奈至极,唯有瞪着北语,口语骂道:“到底是谁搅合谁的好事?”
北语满脸得意,扬眉不再语。
喧闹的街市上,灯火绮丽,沉香飘然。北音微侧目,看了眼角落中满脸闷气的沈祁皓,不自觉扬起嘴角,好似那张绷着的俊脸上有着无尽的乐趣。
阑珊灯火如雾飘散,洒在人脸上,若离若即。沈祁皓亦是生得极好看的少年,剑眉星目,红唇纤薄,实乃俊美却不失刚强之貌,本是极其受少女倾慕,却奈何此人脾气甚为暴躁,浑身是刺,唯独碰到北音时,那刺都反了方向,尽扎向自己。
北音垂眸,凝着青石面上斑驳的碎光,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味道。
她这人就是喜欢看沈祁皓受气,他越是沉郁受挫,她就越是快活,相识几年下来,却也说不清是何缘故。
她只知沈祁皓一旦沉闷了,便是放下脸来不再说话,她聒噪的耳根便得以片刻清净,不用再理会他的疯言疯语。
沉吟间,耳畔又传来二人的争吵声,北音起初听着过瘾,到后来真真是没了兴趣,正想抬头制止,却见面前猛地跑来个人,直将她撞了一撞,待回神时,车水马龙,竟没了沈祁皓和北语的影子。
北音猛地一惊,眨了下眼睛,上前挤开人群,快步走了几步,却仍看不见那二人的踪影。
刺耳的叫喧声弥漫在耳际,夹杂着愈来愈近的敲锣声,热闹非凡,北音却烦不甚烦,原地跳了两下,喊道:“北语!”
然,那青嫩之声,终究被喧嚷声淹没。
“北语!沈祁皓!”
后边的敲锣声又近了,直将北音的声音敲碎了一地。
眼见着夜色越来越沉,走散的时间越来越长,北音难免有些急了,早知是这般混乱的场面,她怎么也不会出来。
苦恼中,又在原地转了两圈,无获后,北音心下放弃,正准备先行回府,却猛被人从身后一抓,她心中一颤,惊道:“谁?!”
诧然间,她转过身去,抬头,却见一高大的黑影笼罩下来,遮去了自己脸上斑斓的彩光。
那人戴着一张肥猪面具,未有说话,模样甚是怪诞,北音不知他是何人,但却从那半陌生半熟悉的气息中猜出,这是个让人难以挣扎的男子,或者,是个让人无法抵制的少年。
那气息,是清淡淡的龙涎香。
正当这时,那肥猪面具忽而动了起来,时高时低,伴着周遭的锣声,摆出各式各样的鬼脸,硬是将素来沉静的北音逗得发笑。
她不是不喜笑,只是极少像现在这般放肆、爽朗的笑。一时间,清脆之声好似落地的满帘珠子,砸落在青石地面,滴滴答答,涤荡在花灯夜下,也涤荡在少年心里。
“哈哈,哈哈……”
待那张笑靥盛至极致时,那人做鬼脸的动作忽停了下来,墨眸里晕开雾泽,迷离清雅。
他凝视着面前这张语笑嫣然的脸,伸手摘下了面具。
北音脸上的笑容僵滞,心口上,短暂窒息。
他颔首,微微一笑:“北语,开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