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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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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是出行塞外巡查匈奴境况,然一旦出了恢宏逼人的咸阳宫,乃至规划严谨的咸阳城,对着辽阔的天地,嬴政也感到轻松不少。
头顶是轺车的九尺伞盖,这等规格的王车,只有天子方可享用。然而此番出行,有一辆正车并两辆副车,嬴政、赢扶苏与嬴渠梁便分坐于不同的车中。
车马队伍连着走了不少时辰,眼看着马困人乏,嬴政挥挥手,命赵高去向随行护卫皇帝的将领蒙毅传令,在前方找个驿站歇息半个时辰。赵高腿脚极是利索,一溜烟便不见了人影。片刻,马队传来一声长长的“吁——”,赵高见皇帝从车门前探出半个身子,赶忙上前,趴伏于地,让嬴政踩着自己的脊背下了马车。
嬴政不着痕迹地打量了赵高一阵,眸光微闪,待赵高抬起头来,却只作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以往赵高虽日日在他身边服侍,可他也从未给他更多的关注。若不是他亲眼见证后来发生之事,又有谁会想到,大秦的江山将败在这个卑微地匍匐着对自己尽忠的人的手中?
如今想起来,也不过徒叹一声——世事难料。
“皇上欲往何处?”赵高低眉顺首道。
嬴政一甩衣袖,走向其中一辆副车:“朕去看看少皇子。”不知为何,明明很懂事的一个孩子,却总让他放心不下。
掀开车帘,便能望见小孩儿沉睡的姿态,小小的胸膛微微起伏着,白瓷般漂亮的小脸让人见了便心生欢喜。
嬴政面色微缓,紧绷的眉目也有了柔和的弧度,然而,好心情却在看到小孩儿眼角下的一块乌青之时戛然而止。
嬴政刚上车,便将孩子耳朵动了动,手在身上摸了摸,像是要握住什么东西,随即整个人一跃而起。这架势,活像战壕里的战士。
“唉!”头撞在车壁上,仓促之间,他竟忘了自己还坐在车中。
嬴政又好气又好笑:“作甚这么紧张?真怕朕吃了你不成!毛毛躁躁!”这么说着,嬴政却仍是上前,替孩子揉了揉额头。
“这不是习惯了……”孩子讪笑,语意中却没有一丝羞赧,反倒有种无可奈何的熟稔。
“习惯?朕看你小小年纪,臭习惯倒不少!”嬴政挑眉,显然很是不满,继而又叹:“何时你能如一个真正的孩子般……鸟,不说了!”
这时,车外走过三人,一老一少一垂髫,老者苍颜白发,却仍是精神矍铄,肩上扛着一根扁担,两头挂着两个水桶。
少者已过而立,背上背着个篓子,里头装着些柴火,一手提溜着一只山鸡,另一只手上牵着小童,时不时侧过身与老者说上两句,其乐融融。
小童瘪了瘪嘴,甩了甩自己的小短腿儿,扯着男子的衣袖不依不饶:“爹,走不动!还要抱抱!”
“小宝莫闹,再走一阵,便到家哩,回家爹给你煲汤喝!”
“不,我累!”
男子蓦地沉了脸,“听话!”
……
祖孙三人渐行渐远,嬴渠梁瞅了瞅身旁的嬴政:“你想要的孩子,就像他那样?”
嬴政来了兴致:“若朕说是,你愿给朕撒个娇?”嬴政不喜欢麻烦的小孩儿,这一点,在他很久以前抱过一次哭闹的赢曳之后就再也不肯靠近小孩儿便可看出。但若换成面前这个总是端端正正,一副小大人模样的胡亥……嬴政不得不承认,他的心中居然有了一种诡异的期待感。
“撒娇?”嬴渠梁嗤之以鼻:“……黏黏糊糊的不像话!父皇您怎么会有这般想法?”
嬴政:“…………”
嬴渠梁自然没指望嬴政用这张棺材脸做出撒娇的举动,他很快又重新捧起了读到一半的竹简,对着呆愣中的嬴政一本正经道:“既然父皇也不会,还请父皇莫要再打趣儿臣。”
嬴政看着嬴渠梁略显苍白的侧脸,轻叹道:“你这般刻苦拼命……朕有时竟觉得,你比朕还紧张我大秦。”
“赢胡亥曾在太庙中当着赢氏先祖的牌位起誓,必以秦国为第一生命,无半句虚言!”
“真不像是胡亥会说的话!”嬴政微微一笑,其言却令嬴渠梁陡然一惊:“朕记得,胡亥自小便跟在赵高身旁,一脸混沌懵懂,老师说什么,便是什么……哪里想得到,小胡亥长大了,竟有这般见地,这般胆识。”
“既然长大了,凡是便该自己拿主意,岂能一直将老师奉若神明。”嬴渠梁的笑有些凝滞,眉目间却极为诚挚。
嬴政笑意更深了些许,却是意味不明:“小胡亥也懂得自个儿拿主意了,好现象也!那么,若有人让小胡亥做皇帝,小胡亥做是不做?”
“不做!”
“别急,想好再回答朕。”
“想一百遍也是这个答案!”
嬴政讶然,眉目间却也有着隐隐的阴郁:“为何?莫非是你自觉不堪担此重任?亦或是你不敢担此重任?”
嬴渠梁的脸上总是带着冷静与睿智,仿佛无论遭遇什么都不会轻易动摇:“想必,这个有人,指的定不会是父皇。既如此——赢胡亥不做!”
百年之前,在临死的嬴师隰床边,少年嬴渠梁也面临着同样的问话,当时,他记得自己回答:“若公父让我做,我便做;若公父不让我做,我便不做!”想不到,今日竟又老话重提。
无需去探寻嬴政语意中的试探究竟为何,嬴渠梁的回答,永不会变!
“巧言令色,说到底,还是朕让你做,你才做,岂不是得让朕求你!”
“胡亥不敢,胡亥之意,非是借拿乔自抬身价,实是不愿大秦走到……国将不国之境。”
“何解?”那一刻,嬴政胸口怦然一跳,几乎以为嬴渠梁知道了什么。
只听他答道:“兄弟阋墙,内斗不休,外乱不止,则大秦危矣。”
嬴政垂首静默了半响,终于抬起眼脸:“小胡亥果然甚得朕心。”
嬴渠梁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道:“父皇,您可直接唤儿臣胡亥,再不然,赢胡亥也使得。”胡亥就胡亥,做什么硬要加个小?若他没记错,他是面前这个叫做嬴政的人的老祖宗罢?
嬴政似是被他难得的恼怒姿态愉悦到了,竟哈哈笑出声。嬴渠梁索性不再搭理他,低头整理自己看过并做过注解的竹简,将之摆放到一处,脚下更多的却是未读过的。嬴政一眼扫到他手中的书籍:“朕见你近日遍阅《尉缭子》、《韩非子》、《吕氏春秋》,想来胸中已有想法。难道你不想将一己之想法付诸实践?”
“想。可将抱负付诸实践的方法,并不止做皇帝一种,若得遇明君,嬴胡亥便给他做谋士也使得!”
“告诉朕,你读了韩非之法,有何感想?”
“术制、势制、法制三者合而为一,妙哉!法家之集大成者也!”
“哦?那与商君之法相比,又如何了?”
嬴渠梁摇头:“无法比较,此一时彼一时。此法非当日之法,然此时之秦亦非当日之秦。”
“以如今的国情视之,孰优孰劣?”嬴政眼中隐有锐利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