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只独角兽》破碎妖娆

56、【最新更新】

　　景洵乘车到达塘村时，天空正飘着小雨。

　　这儿的梅雨时节似乎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来得漫长沉闷，天空整日蒙着层淡淡的铅灰色，空气潮湿而黏稠。三年的时间并没有给这个小小村庄带来多少变化，一如记忆中冷僻安静的模样，唯一的不同许是乡道两侧多了几幢双层小楼，但若是拐入青石板铺成的窄巷，入眼的仍旧是些青砖黑瓦的矮小老屋，如一个个迟暮的老者不动声色地静立在雨雾当中。

　　塘村的民居有不少都是明清时代的古建筑，存留至今少说也经历了百多年的风雨，村子东头有一座南宋古井，年龄比塘村还要长。沿着古井右手边的小巷一直往里走到尽头，会看见个不大的池塘，池塘百步开外便是景洵的家。上锁的木门红漆斑驳，尽是岁月剥落的痕迹，那把古旧的青铜锁也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上头落满尘埃。

　　这平房本就简陋，以前有人住着好歹还有点儿人气，如今却只余泥土混着灰尘的破旧味道。木格门窗的角落被蜘蛛织了大大的网，景洵看了一眼，顺手拂去，掏出钥匙打开门锁，推门而入。“吱呀”的轻响，久不见光的室内因着突兀的来客激起慢慢尘土，景洵掩住口鼻在门口站了会儿，待那纷纷扬扬的微小浮尘重新沉淀后才抬步走了进去。平房内部分出三个空间，正对门的是狭小的厅堂，宽度勉强容得下三个体型正常的成年男子并排站，长度大约四五米左右，走两步就到了头。

　　一左一右是两间卧室，左侧空间相当小，摆着张木板床和一个做工粗糙的衣柜，右侧相对来说要宽敞许多，能让二人共卧的老式雕花床虽说不是用的什么名贵木材，但做工还是不错的。景洵静静打量着屋中熟悉的陈设，不知不觉间，视线变得模糊。这间平房内承载着他太多回忆，或许会在日复一日中褪去往日的色彩，却难以被磨灭。

　　他还记得姥姥尚未过世时，每逢天气好出太阳，她都会搬个小木凳坐到门外，一针一线地纳鞋垫；也记得姥爷最喜欢在饭后端着支长长的自制烟斗，蹲在家门口抽上一会儿。景洵知道因为母亲未婚先孕还被抛弃的缘故，姥姥姥爷愤恨那个男人的同时，连带着也不怎么待见身为那人血脉的自己。年少时的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因两位老人的冷淡态度感到委屈和不解，等后来懂事了，才慢慢理解他们心中的矛盾。

　　其实认真说来，虽然二老不喜欢自己这个外孙，但也从来没有苛待过。

　　灶台周围生了霉痕，瞧着脏兮兮的，景洵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母亲昔日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景妈妈不擅厨艺，做的菜往往闻着挺香吃到嘴里却很是一般，等景洵学会了做饭景妈妈就很少下厨了，她也知道自己做的东西谈不上好吃，既然有人愿意代劳何乐而不为呢？

　　在老屋里坐了大概半小时，景洵起身离开，走的时候没惊动任何人。他小时候长得可爱，村里的大人不大忍心当着他的面说三道四，可背地里的流言蜚语从没断过，那些和他年龄相仿的小孩听多了家里长辈的议论，难免有样学样，有的时候，孩子的懵懂无知真的是种天真的残忍，以玩乐的心态拿着刀子往人心窝上捅，还伤人不见血。

　　三位长辈下葬于塘村三公里外的鹜园公墓，走路过去约莫需要三四十分钟。景洵没有雨中漫步的爱好，正巧看到有几辆三轮摩托停在路边，没生意的司机或打盹或闲聊，他随便上了一辆，谈好价格便立即出发。沿途几乎见不到什么车辆，冷冷清清的，飘飞的雨丝缓解了些许燥热。

　　乘客和司机都不是话多的性子，就这么一路沉默着，三轮摩托的速度不慢，三公里的路程没多久便走完了。景洵在鹜园公墓门口下车，左右只他一人，想来清明早过，又逢这般不讨喜的天气，无人前往也属正常。去一旁的小店里买了一大袋纸钱、元宝，还有纸做的别墅之类的祭品，以及两束鲜花，进了大门向里行去。

　　鹜园公墓面积不大，胜在环境还不错，经过三年的发展又有了改进。景洵边走边看，觉得这儿与其说是墓地，反倒更像一座小型园林。姥姥姥爷和他母亲的墓碑不在一处，二老的墓碑在双人墓区，比单人区要远些，景洵先去了老人家坟前，用带来的纸巾把墓碑细细地擦拭了一遍，然后在碑前摆放的香炉中燃上几炷香，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接着默默地烧光了大半袋纸钱和祭品。

　　他早不是年幼无知的孩童，心里对两位老人并无半点疙瘩，一边是疼爱多年的女儿，一边是毁了女儿人生的负心汉留下的孩子，将心比心，换做是他，未必能做得更好。

　　站起身活动了下跪得发麻的双腿，景洵按来路返回，在单人墓区寻到了母亲的墓碑。擦拭完墓碑，他燃香，没有马上烧纸钱，而是跪坐下来轻声说道：“妈妈，我来看您了。隔了这么久才回来，您会怪我吗？”碑身上嵌着张照片，女子五官清美，眉目间透着一股子灵秀，是个典型的江南美女。景洵安静地看了半晌，继续说：“我见到那个人了，他……这会儿兴许也不在了吧。您想见他吗？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千万不要再遇见。”停顿片刻，他眼底流露出迷茫：“妈妈，您为什么会爱上那样一个人？那样自私的一个人？为什么您就是走不出来？”

　　这个问题困扰了景洵很多年。他的母亲陷在感情的围城里蹉跎了年华与生命，可她分明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怎么就无法放下呢？曾经他想问，不敢，现在则是再也没机会出口。

　　“他还记得您。他说您当年教了他不少中文，可让他记忆深刻的只有一句话，您一定想不到是哪句。”景洵脸上浮现淡淡的嘲意，他为自己的母亲感到不值。如果当初还是个豆蔻少女的母亲没有遇到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那她的人生会是怎样？作为塘村第一个考出去的大学生，母亲一度是塘村的骄傲，姥姥姥爷期盼着女儿能衣锦还乡，谁知道后来竟会发生那样不堪的事。

　　景洵想不明白，阿历克斯到底好在哪，能让母亲始终恋恋不忘。知子莫若母，反之亦然，他的母亲虽然性格柔软与世无争，却生就一颗玲珑心，绝不会被甜言蜜语所蒙蔽，就算一时情迷，事后也总能想个通透才是。所以，她是在看清了那人的凉薄无情后，仍然义无反顾，宁可撞破南墙也不回头吗？

　　“母亲，您若是知道他在临死前都不认为自己过往的种种行为有半分不对，可会后悔？”景洵苦笑着问出这个永远得不到答案的问题。雨渐渐下的大了，天空愈发阴沉，青年颈间的挂坠亮起一抹水光，悄然为他挡去倾盆而下的雨水。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小景没有注意到这个现象，他沉默了很久，蓦地叹气：“算了，不提这些扫兴的事。母亲，我和您说，我认识了一个很……嗯，很好的人。”他挑着捡着说了些和欧洛瑞尔之间发生的事，唇角含笑。“但我现在遇到了一个难题。”景洵皱皱眉，有些苦恼的样子：“他想让我和他一起走，但是那里太远了，远到去了就再也回不来，我……拿不定主意。”

　　他的母亲可以为了一段从未真正开始过的感情一路走到黑，景洵自问没这个勇气。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为此而抛弃人生其他的风景未免也太傻了，更何况坚持换来的未必是好结局。“如果我和他最终也走上陌路，那……”景洵猛然停住，意识到自己似乎走入了一个思维误区。他之前总是想着母亲的不幸，想着那个男人的无情，再加上潜意识中的不安作祟，以至于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欧洛瑞尔不是浪荡自私的阿历克斯，而他，也并没完全继承到母亲对感情执迷不悟的执拗。

　　在景妈妈的心里，爱情恐怕占据了非常重的分量，她一眼爱上阿历克斯，从此便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所有的热情全部倾注在那人身上，完全不考虑后果。当然，她很聪明，自然早就看破了阿历克斯柔情背后的轻浮，但那又如何？她不在乎。严格说起来，景妈妈其实也很自私，她用所有成全了自己一个人的爱情，名声、前途、未来，通通都抛之脑后，甚至没有考虑过那些做法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没考虑过那些影响会不会伤害到身边的亲人。

　　无人逼迫，她是自愿走上那么一条路，所以才从始至终都那般坦然，对所有的不快乐和痛苦照单全收。

　　景洵呆立当场，为自己的想法感到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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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没有抹黑景妈妈的意思，只是写着写着就觉得她那种为爱情不顾一切的行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不怎么可取，没有褒也没有贬。
之前的封面没法显示了，换了个新的。啦啦啦~~~\(^o^)/~~~我觉得挺美的，你们觉得呢？
给我点留言嘛，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