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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ACT·23 请让我牵着你走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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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氏阿梨之墓,夫陆岐立
眼里见的,与脑里想出的,无异。
我站在墓前先呆了一呆,后又拜了,仰头一瞬间,心尖好像被什么触动了一下,我看见一片纯白梨花花瓣,从我眼前悠悠落下,
幻觉?
我愣愣地望望天望望地,又望望四周,大秋天的,哪来的梨花瓣?
离开陆家时我问他有什么打算,这个穿着棉布衣的男人抓抓自己的头发,眼睛望向了别处,一直延伸到很远。
“看看家里有什么可帮忙的,能做就做一点,反正,我也快了。”
我一震,胸口郁结得说不出话来。
“小纪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觉得这样挺好的,照看一下树,做点家中事,晒晒太阳,然后陪她。”
陆岐仍是漫不经心略带笑意的模样。
“很早以前起我就不够强大,足以让她摆脱枷锁去幸福,当时我能做的,只有让她恨我,离开我,死而重生,我当时,真的就只是天真这般想的,很久以后才发现这是最懦弱的做法。爱她应该做的,应是和她在一起,护着她,当下所有的苦难与不堪,现在想来终究是悔了。”
道别时他的声音很稳,也很安定。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每天这样已经很好,以后,说不定还能见上她,”他微笑了一下,“那个时候,总有我能做的让她来原谅我,小纪你看多好,我死了以后,就再也不用放开她了。”
我一直有话想告诉阿梨。
在我未得到锁魂香真相时,边想告诉她的事情。
同时,也是想告诉陆岐的事情。
陆岐有一点说错了,她所活的短短时光中,并不是只有血腥与背叛。
就算他不爱她,从他把她从地窖里救出来开始的三年,是真实的。无论怀着何种的心情与目的,他待她的好,待她的温情,她得知有孩子时流出的泪,他搂住她时她娇红的脸,他面前时她的笑,这些,全部是真实的。
她是真切可以感受到的。
这短暂的三年已经可以成为一介少女心中最珍藏的一曲甘醴,弥足可贵,往日总总不堪,将来无尽苦痛,在这一千多个日夜的回忆面前,统统崩溃。
她可以依靠它们,活好多好多年,未见重生的两年里,她是不是这样,一边回忆一边心里流泪,最后总是记起他最后冷漠的眉眼,痛成怨成恨。
所以我想,阿梨是不是已经自由我无从知道,我只知道,人不能活在记忆中,但也不能离开回忆而残缺,她已经完整地活过了。
因陆岐而完整活过。
可现在又觉得,我什么都不用说了,这是多余的,这些,阿梨总有一天会告诉他的。
***
回到卢科市已经深夜,灯光星盏,璀璨闪烁。街上行人甚少,我打车到北道拉面馆点了一碗超辣地狱拉面套餐,小而温暖得店面里几乎无人,我坐在吧台上吃,店主大叔便背着我在面锅里热气腾腾地忙。
“唷呀,小姑娘一个人来啊?”他朝门望了一眼,“那位小哥呢?大晚上女孩子一个人出门可不安全呐。”
我笑了笑,没答话。
大叔眯起眼咧嘴跟我搭腔,“吵架了?看把这张小脸皱的,啧啧,现在的年轻人啊……话说,他没哄你?”
我哧啦哧啦吸着面条辣得够呛,大叔撑着脸拿遥控器调着天花板上吊着的电视,嘴上依旧纠缠我不放。
“要是没哄你可是他的错哦,不过闹点小矛盾犯点小错也是正常嘛,赶紧和好吧毕竟惦记着彼此呢,在一起多不容易啊别错过了才哭哭啼啼。到了我们这个岁数就明白了,那个时候啊,感情面前,再聪明的人都是白痴。”
他继续絮絮叨叨地说,我瞪了一眼他连忙嘿嘿笑改口,“要不,姑娘我再给你加份寿司?”
又回到卢科了。
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记得很早的时候,凌邪入队,他曾经不屑过我有时过分的老好人,即便我觉得那些事都是正常的。
他冷冷开口,眉眼淡漠。
“已经满手鲜血,何必故作如此。”
我明白他的意思。
九岁被汀叔从平民窟捡回来开始非人的训练,十一岁是从那个历练的修罗场中唯一走出来的,十三岁南方妖兽暴乱我一人斩出两百七十只巨型兽头,之后两年,多少次提着目标的首级去和汀叔汇报。
我都是知道的。
我很认真地看着面前这个冷厉的少年,说:“我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我没有过上其他生活的权利和机会,我不杀人,那些人还是会被汀叔指派的其他人杀死,结果是一样的,这样的仁慈与心软你说有什么意义呢?甚至,那些执行任务的杀手也许会伤及无辜,与其这样,不如我去做,避免伤害到别人,同时,为其他杀人者减少肩上一份生命的重量。”
再麻木的杀手,总有一天会突然发现身上的罪孽已经不堪重负。
我至少,可以分担一点点。
这些想法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也许是凌邪唇角的冷淡和眉宇的轻蔑激了自己,又或许是因为他的双瞳太过深邃,我认真说完后,忽然发现自己的想法,未免单薄而幼稚。
甚至,会被他认作做作虚伪。
可我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他只是在短暂的沉默后不带起伏地说,“你真像个圣女。”
听起来明是嘲讽,不再言其他。
所以,我本应明白凌邪的。
那些不择手段暗黑腐朽的事情,我可以把它设想为,这是凌邪不得不做的事情。只不过是或完美或失败地去操纵发生。
可为什么这个人一定是他,站在那个位置的人一定是他。
当初身旁云之彼端的少年,没多少年,成了如今的,高高在上的,手段狠厉的中央厅领袖。
他那么高,这是他的事业与天下。
拉面馆里电视机里的声音呼啦呼啦渐渐模糊成忙音。
最后还是没出息地像个娇气的小女孩一样伏在吧台上一抽一抽地哭了。
***
视野灰暗下去,滴滴墨珠浸在清水里涂抹了四周的混沌,亮起来时水色与青灰色交织,朵朵青云变换浮起,逐渐空茫苍白成一片。
我只身立于其中,心下微惊。
又是……梦?
脑中白光一闪,我蓦然回身。
身后七尺处,金发女子白衣胜雪翻飞,容貌绝美。
她在笑,美丽的笑容绽开在她雪白的脸上,异常安静,异常单薄,如同她的气息。
即便是梦中幻影,这种生命气息,未免也单薄了些。
我呆呆定在原地,任由她鬼没幽灵般无声靠近,然后,拉起了我的右手,凉凉的。
“你……”我从震惊中回魂。
她摊开我的手掌,指尖轻划过手指和手心,垂着眼睫喃喃。
“该是修茧的时候了,这么灵巧白皙的一双手,变了形就可惜了,女孩子家总有一天会放下枪和刀的。”
她飘渺地望了我瞠然的表情,“我能这般出现于你的梦中,便意味着,我真正的魂魄,已经散去了罢……”
我抓住她的手,“难道你……”
“是,去陆家前。我留下了这个梦。”
她笑笑,我想起我祭墓时,飘落那片梨花花瓣。
“有个东西想给你看看,之前也说过是真是假,你自己心里清楚,”她缓缓抽回手,“世上有许多已不易,错过失去的总是太多……是夜帝前次为救你强行入我梦境时我无意得到的,入梦之人需心灵洞彻敞开,他只被我见了这分毫残余。恰巧的十分有趣。”
她挥袖,周身朵朵淡墨轻云烟般化开成浅灰的水雾,朦胧却迅速地流动浮转,白光亮起,她的身体一点点透明。
我伸手去抓她,心中发紧,有些无力,“其实陆岐他……”
她一怔,眨了眨水眸,微微一笑,白玉如烟,清晖秀雅。
“我知道。”
淡淡声音随着画面的浮现而与她的身影一并消散。
“我都知道的……”
同样是深夜。
装潢大气而考究的古宅房间,点了一盏镂空雕花七煌宝灯,韵亮橘圆的烛光照了一方天地,其他却黑得难言模糊,檀木制的桌椅挂画间隐约的轮廓勾勒出暗浓的静谧。我身处于大房光线照不到的一阴影角,半展铺开檀枝莲花的屏风,遮了一般的视线。
细微凝滞的气氛,如墨一般,在房内上空渲开。
四周一扫,这儿的风格布局,几分熟悉。
不远处少年侧着我单膝跪在桌前地毯上,垂首寂静的模样,周身气场抽干空气。
我被骇住,禁不住后退几步。
这是,凌邪。
我记忆中的,十八九岁的凌邪。
眉宇间含着少年老成的无尽倦意,折叠的身线利落却单薄。微冷的气息尚不知如何稳稳完好收敛,如同一把春冰未出鞘的寒剑,凛凛剑气细细外泄,却已不可直视。
我定神,这便是阿梨给我看的昔日重现梦境吗?
面向凌邪的,坐在桌前的男人对背着我,屏风挡了他的背影,沉重的气息压抑逼迫过来。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沉稳沧桑的男声。
我听过,也识得,陈征天,凌邪的父亲,陈家当家家主。
这里是陈宅。
少年单膝跪于父亲面前,黑发黑眸,低垂的五官在烛光下少了一份清冷,多了一份柔软。
又过了许久,男人开口,“……她喜欢你?”
“我喜欢她。”
少年声音淡淡的,清澈如扣玉。
“你应知道,她是什么人。”
少年没说话。
“她本是不能拿来相爱的,迥异的世界层次,”将近不惑的男人并没有说“她不适合你”或是“早点放弃,这样对彼此都好”之类语重心长的话,茶杯盖碰撞的清脆传了过来,男人饮了一口茶,“想给这般的女孩幸福,未来的路你可想清楚了?”
“是。”
“古往今来,这样的悲剧收场的太多,你可知道?”
“是。”
“那么,你能走多远?”
少年的肩线有霎那间的僵硬。
“胜过所有人,胜过我,凌驾万人,便没有谁能阻止你和她在一起,你能做到吗?”
男人站起来,浓黑的影,居高临下,俯视凌邪。
“我不会答应这样的女孩成为陈家的人,除非我控制不了,超过我,我拥有的,你必须有,我没有的,你必须有,我渴望的,你必须有,当你强大胜过所有人,没有什么会导致最后的悲剧,你可以挡在她的前面,清除一切祸患和担忧,那么高的地方你够得着吗?”
男人波澜不惊地说。
“这其中,剖皮蚀筋淌过血河踩上累累白骨向上爬,你所做的事,你所承担的罪,她会误解,会害怕,会难过,甚至,离开你,厌恶你,即便这样……你能做到吗?
——凌邪,令所有人臣服于你,你能做到吗?”
我怔怔望着这一幕。
画面在男人尾音中逐渐溃散融化混于空间漩涡中。
烛光下,沉默许久的少年终于抬起头,缓缓地。他注视自己的父亲,瞳孔墨黑,微微清亮,若暗色的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