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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蛋挞的味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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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游大巴颠簸得厉害,而且整个车厢里都弥漫了一股说不出的臭味儿,好像混了点儿脚臭,汗酸,还有些人肉味儿,又夹杂了不知道谁吃的大蒜臭,泡面味儿…七七八八地搅在一起,人在里头待得久了,就连脑子都不清楚了起来,混混沌沌的,好像在梦游。
黑眼镜和哑巴张坐在巴士的最后一排,哑巴张靠着窗坐着,表情特别忧郁地望着车窗的外边儿。黑眼镜坐得二五八叉的,他边上一个足有两百来斤的东北胖大嫂头歪在自个儿丈夫的肩上,呼噜声震天的响。
这有些事情是非常奇怪的,你搁下了那也就搁下了,但是一旦不小心再想起来了,那就再也不可能摆脱它了。哑巴张本来是要和黑眼镜道别的,和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还算得上有点交情的人再见,然后他就可以非常安心,非常超脱地去做那件只有他可以去完成的事情。
他已经恢复了记忆,也不再有那种非常茫然和痛苦的感觉了。他原本是带着非常轻松,非常解脱的心态来看待自己的这趟旅程的。但是黑眼镜狠狠地干了他,干得很深,也很痛。他被他压着,一下一下捅着的时候,心底里就有什么东西随着黑眼镜的动作一点点冒出来了,像溢出来的牛奶,再也回不到沸腾的锅子里去了。他还是很乐意去完成他的使命,但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了一件牵挂的事情,他再也摆不出那副很淡然的,好像放下了一切的人的样子了。
“你怎么搞得好像我虐待你了一样。”黑眼镜看了他一会儿,就道。哑巴张看起来那是特别的忧郁,他脸色还有点儿苍白,那么靠着窗坐着,就感觉特别可怜兮兮的,好像被谁欺负了一样。
“你没有虐待我。”哑巴张就道,回过了头看他,“我是自己愿意的。”
“而且现在已经不痛了。”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
他的表情和语气都十分地认真,那黑眼镜就被他说得楞了下,表情有点哭笑不得。
“要是有机会,你应该再和我做一次,我肯定让你爽翻。”那黑眼镜想了想就道,脸上似笑非笑的。
哑巴张闻言瞥了他一眼,但很快就别了头过去,继续用一脸很忧心天会掉下来一样的表情望着窗户外面,没搭理他。
黑眼镜就‘咯咯’笑了声儿,自顾自掏了支烟出来给自己点上。前排一个戴着眼镜满脸麻皮的男人瞪了他一眼,指了指车厢上头贴的禁烟标志。黑眼镜朝他特别流氓地笑了一下,然后挥了挥拳头。那男人呆了一下,很鄙视地弹了他一眼,很快速地就背过身去。黑眼镜透过椅背间的缝隙看到那男人在和他边上的女人说话,手指朝着他的方向轻轻点了点。他就‘咯咯’笑了声儿,也不在乎。
黑眼镜就特别悠哉地翘了二郎腿儿靠在靠背上抽着烟儿,但是他偶尔会瞥一眼边上的哑巴张,每当这时候,他看起来就会有一点阴沉,他带着大墨镜的那张脸,就平添了一点难以捉摸的味道。那个搂着自个儿大胖媳妇儿的小个子男人,就会在自己婆娘睡迷糊了,身体往黑眼镜那里偏斜的时候 ,紧张兮兮地把她很快速地揽回去。
黑眼镜这一路抽了十二支烟,这辆看上去快要解体的巴士才开到三天来的第七个休息站。
这休息站看上去就灰蒙蒙脏兮兮的一片,黑眼镜吸了吸鼻子,觉得只是这么远远地看上一眼,就仿佛可以闻到里面的公共厕所积了大半天的屎尿味儿了。
沉闷的车厢里昏昏欲睡的人好像有感应一样地陆陆续续清醒过来,黑眼镜边上的冬瓜脸大妈揉了揉眼睛,放了一个很响的菜肉味道的屁。这大巴里的感觉就好像是一窝子的熊刚刚从冬眠里苏醒过来一样。有一种奇怪的活力。
黑眼镜在所有冲水器都坏掉的厕所里撒了泡很长的尿,然后就拽着哑巴张挑了间看起来还凑活的小面馆坐了进去。
里面的小姐满头的汗水,右手大拇指黑长的指甲直接戳到了面汤里面。她把面碗‘啪’地在桌上一甩,一扭屁股,就火急火燎地往别桌上赶。
黑眼镜挑了挑眉,看了看溅了半桌子的面汤,拿筷子挑了口面。
这面汤里居然混了一股洗脚水和头皮屑的味道。
他抬眼看了对面的哑巴张一眼,发现他低着头,已经很迅速地解决掉了小半碗。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干脆放下筷子,点了支烟,胳臂肘支在桌沿上,看着他吃。
“你有没有什么比较喜欢吃的东西?”过了会儿,那黑眼镜就问道,脸上挂着很好奇的表情。他好歹是养过他一段时间的,所以非常清楚,哑巴张这个人,几乎只要是可以补充身体能量的没毒的东西,都可以用同一个表情同一个速度干干脆脆地吃掉。好像在他而言味道这种东西根本就是无所谓的,只要可以填饱肚子就行了。
哑巴张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甜的,辣的,酸的,咸的还是地上跑的,天上飞的,海里游的,总的是有些偏好的吧?”黑眼镜抽了口烟,道。
“我喜欢吃什么重要吗?”哑巴张就道,很淡地瞥了他一眼。
那黑眼镜就笑了一声儿,在桌边上抖了两下烟灰。
“那你看我和小三爷有什么区别?”他似笑非笑道,“还是你跑来找我,就是因为我开过你后门?”
哑巴张就愣了一下,有点呆地看了黑眼镜一会儿。黑眼镜似笑非笑地和他对视,他那个样子,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哑巴张放下了手上的筷子,低着头想了一会儿。
“我喜欢吃甜的。”他想了会儿,道,“我们上次去的那家蛋糕店就很不错。”
黑眼镜挑了挑眉,很仔细地回想了一下。他那时候好像的确带他去吃过甜点,那是家里没存货了,那家店又很巧合地开在弄堂口,开业半价。那时候他看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样子,和平常吃他煮的挂面的时候是一个模样。
“行。”黑眼镜就点了点头,‘咯咯’笑了声儿,没夹烟的那只手就去抓了哑巴张的手腕起来,“我们去吃点甜的东西。”
他手劲儿很大,那哑巴张又不太想逆着他的意思,就这么被他大摇大摆地拉着出了面馆。
他们在休息站逛了一大圈儿,只找到一家散发出一股油乎乎的变质面粉味的小蛋糕店。黑眼镜后来带着他去超市买了点儿东西,就干脆拉着他到外面去呼吸新鲜空气。
这天的天气其实很好,天空是小朋友水彩画里面会用的那种很纯净的湛蓝,阳光是晴朗的冬日才会有的漂亮的碎金色,空气冰冷又新鲜。
哑巴张靠在一棵刚刚种上去,而且一看就很营养不良的梧桐树上,看着黑眼镜在和一对看上去就很嫩很单纯的小情侣讨价还价。那女孩子穿了一条很短的格子裙,淡咖啡色带了白色毛茸茸裹边的小靴子,正在吃一只黄橙橙的脆皮蛋挞。黑眼镜站在他们对面,那个样子十成十就是一只大尾巴狼,一看就是个大流氓。
他嘴巴里橘子糖的甜味还在,忍不住就勾了勾嘴角。
他要去的地方是一个很寂寞,也很黑暗的地方,他觉得自己大概不会有机会从那里面出来了。但是至少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不是一个没有留下过痕迹的透明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