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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6
      苏希亚春日庆典,沃特拉每年例行的狂欢盛事。
      在这一日,沃特拉人怀着共有的喜悦以狂欢的方式纪念并赞美沃特拉的始祖、水泉和雨露的英灵、地上最富变化的舞者——苏希亚双生姊妹智除暴君的功绩,并以此祝福沃特拉永世富庶丰饶。庆祝的方式有花船游行,酒馆娼馆价格七折特价,跳舞场上歌舞斗争通宵达旦。
      守卫水泉母井的领主及其近臣、各具权势者也将现身跳舞场,以示与民同乐之意和达成其他目的的方便。
      “授权上东岛保民官克劳迪娅香农及其近侍维持基本秩序,减少必有的流血冲突事件,保民官会议决议通过。”伊莱扎语气绵软的念出布告上书文字,借小镜子对妆容作最后调整。“吉斯梦达,店长我好看不?”作势捋头发,笑容谄媚包含期待。
      “是好看,就是没我好看。”吉斯梦达口吐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回答。
      酒馆主人作势挥手:“直话直说真是讨厌,我的舞娘肯定是最耀眼的存在呀。”拿腔捏调的水平达到近日来的极大值。
      “我认为我需要一个解释。”阿利斯呆立一旁“我的斗篷不是上窄下宽带开叉的群袍。”
      “是我让小安卡改装的,呐,这上好的毛料不裁剪改款岂不是可惜了呀?”笑的轻浮而又得瑟,手上捏了根小花棒不停摇摆。 “能玩多开心就玩多开心,但是要好好穿着你的新打扮唷,火红女士有她的节目,而你就做个不起眼的观众好了,没有那个小商人会把手上最值钱的货摆到地摊外面嘛。”伊莱扎换了副冷静口吻,笑容是凝固的欢脱。“要坐花船出门朝左。”
      人群不是阿利斯的主场,因此他自然的应允了。
      每多走一步,气息似乎愈加衰弱。比往常多十倍的人流在阿利斯眼里就是弥散着瘟疫的黑水沟渠,而人流的分子们的节日彩衣则是矿物化石和动植残体附着于织物的浮艳浓俗,异口同声的欢笑化作乌鸦秃鹫争抢尸体的放声叫嚣。
      不,在阿利斯的印象里,兀鹫山可是个采集草药的绝佳去处,当然得省略卡伦一家嘈杂的镇魂歌声。
      “赞美双子,我们又见面了。”装饰华丽的小平底船,划桨的面目相当熟悉,带着年轻人在节日里应有的愉悦和不安外加小份青涩。“这衣服好漂亮啊。”
      “又听见了。”阿利斯仰头望向划桨的小扒手提姆。“不分性别的夸赞对方穿着是否为沃特拉邦的传统习俗?”
      “我也不知道这种事……只是习惯这样说。”提姆颇尴尬的抓后脑勺。“用得着研究一下伐?”
      阿利斯坚决否认:“这个城市,这件事,我从来的那天起就没有任何兴趣。”但他没法确定这话的真实性,一点也不可以。
      “这样的啊……我不晓得什么。”提姆对这话题也没多大兴趣。“那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不清楚。”阿利斯处于对外界兴趣无限逼近零的状态,人流量明显是重要原因。“大概也没什么我能去的地方。”
      对此划桨报以了然的微笑:“都是被各自阵营扒拉出来的碍事又帮不了忙的小孩,舵把子就是这么说我的。”
      “需要纠正这说法,你移动速度很快的。”阿利斯惯于以各种方式做他所认为的‘纠偏’“以及演技也十分出色。”
      划桨的观点倒是鲜明的很:“阴沟里的爬虫都知道,水城最会演戏的,要数索拉河的埃利夫人;最会逃窜的,要数跳蚤窝的卡戈先生;最会借风的,要数里拉河的利兹阁下;最会放索的,要数鱼人岛的佩里大副。”此时小船转弯。“大运河上还是少说话吧,我才知道你是红发女的押金,商会的人处处都有眼线,尽管没太多打手,还是要小心些的。”和善的语调神情好似妆容一般。

      欢庆的声浪有如潮啸把阿利斯拍扁顺便按在船底,这是非同寻常的喧嚣:节日鼓乐、游船划桨喊号子,不时传来的,船帮碰撞刮蹭沉重又尖锐的噪声,随之而来的叫骂总是以‘赞美双子’做开场白,赞美这一天每一件快乐又见鬼的事情事件。
      但对阿利斯来说这噪音简直就是附子汤红信石一样致命的存在,对了,存在方式不同,若阿利斯不被噪音所苦,定会对这叙述进行他所认为的纠偏。
      “上水方向的小子,奶油胳臂使不上力了喽就撇一边去!”斜后方的划桨高声叫骂。
      “自己没平衡赖别人,你的学费全给了索拉河的便宜婊子吧!”提姆自然不甘示弱。“瞧你划得颠来荡去,用的是你肚脐下那活儿咧!”一个强力尾波弄得追赶者好不容易稳住重心。
      吃水浅的小船在拥挤的大运河里互相追赶只是节日里的小小插曲。
      这时一艘六桨一舵,红蓝彩绘的游船强势出现,恰巧夹住了提姆的小船,小船们追赶嬉戏的浪花堪堪沾湿飘摇无依的鲛纱舱帘。
      “我好像看见了一朵无所适从的娇花。”船舱里传来静水般的女人话音。“舱室简陋,但还是能躲避些东西的。”
      提姆呆愣的望着游船说不出话来。
      “君夫人请两位进舱说话。”侧翼一划桨就把船桨横在船舷。
      阿利斯这时倒回过神来,提着提姆跨上六桨游船;然后侍卫把提姆挡在外面,只让阿利斯进了船舱。
      舱里用毛毡铺满地板,几块整张毛皮随意分布;一张螺钿矮桌固定在舱板上,摆着剥制的小猫标本,爪爪相握,好像它们是夫妇一般;支撑舱蓬的细木杆互相交错,当中插一枚骨头楔子;当中一张一个扶手的躺椅,一具裹着缂丝裙袍的形体。
      “看来有人不喜热闹。”依旧是静水般的话音。“娇弱的指北花,感觉好些了吗?”文着丝藻的嘴唇笑起来显得相当诡异。
      被看穿的极度不适感把阿利斯整个人填满了,他开始用丈量木方的眼神盯着跟前这个女人。
      “莱拉里亚尔苏希亚。”女人指着自己。“随意前来不打个招呼么?”
      “阿利斯纳莱因普伦内特,你的世俗身份决定了你不是随便能拜访的。”
      “你看那河道里的水会在乎自己上面飘的是什么?”君夫人毫不在意连阿利斯也忌讳的事项。“既然生为水泉母井,随便叫人打几桶喝又有什么特别?”
      阿利斯照实回答:“这不是我认知范围内的。”
      “是是,还没长成木材的,娇弱的指北花,那就看着今日水城里人们非同寻常的欢庆罢。”君夫人似全然不在乎任何事务。“歌唱、舞蹈、奏乐……烟火,生而为人者的创作,我们只有观看的权力。”
      “我想先喝点什么。”阿利斯伸出右手,掌心朝上。
      女侍走过来倒了被不加糖的柚子茶,然后卷起舱帘敞开视野。此时已到傍晚,落日将带稀薄云雾的天际晕染出浓淡不均的蓝紫色,看去并不鲜艳,有些晦暗。人群聚集于跳舞场。皆身着彩衣佩戴粘鸟羽做装饰的硬纸面具,有些手里还擎着菱形小灯或拄着河道清洁工惯用的带爪长杆,空气里弥散着鱼油气味。
      在双子的塑像下,舞女踏着节拍不停变化着姿态,时而提裙旋转,时而低身伏地,时而高高跃起如天边鸥鸟,时而四处逡巡如深林野火;能听到拨弦乐声,有歌者吟咏着:时间流淌之前,碧海的女儿们踏着扇贝从水中升起;烈火焚林的纪元,驾驭巨鲸的歌者和红莲飞龙的战争;为自由而征伐的时代,狄亚斯与柏索伦对奴米底亚的屠戮,音调多变,从容甜美。
      在上游的方向驶来一艘银紫色六桨游船,有着完美的曲线外观和尖底龙骨,船头高高翘起刻成双尾人鱼形状,舱室外壁贴花,缀满各色各式鲜艳绸带,随船行飘摇如水藻。罗宁简沃特拉,沃特拉邦主君及水泉母井看守人,此时站在船头甲板,把他的梵婀玲架在肩上,远远的应和着跳舞场歌者的曲调,并逐渐成为旋律的引导,整个跳舞场都接受了这绵长而富于变化的,纤柔优雅的乐音,从节拍、步伐、飞扬的衣袂和发梢中体现出来。
      突然,梵婀玲琴音统摄全场的安和恬静被极远处的一声爆鸣打破了:上游高地方向,苍蓝色的火苗似凭空出现,猛地拔高连接远处低矮的天际,又降低而渐渐扩散开来。
      “没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还不如来和我聊聊天。”莱拉看着火焰腾起的方向,语气浅淡如叙说与己无关之事。“很漂亮的烟火啊。”也是母井泉眼和领主宅邸所在的方向。
      “这个说法需要更正,是‘水中生火’”阿利斯从矮桌上拿一颗橄榄含在嘴里。
      整个河道此时都透着萤火光芒,蓝幽幽的点着了桨叶。
      曼陀林铮铮拨弦声在此时奏响,将已被触动的梵婀玲琴音彻底打乱了。单只桨的平底船从斜角阴影里滑行而来,只有一名划桨、一个琴师,正是伊莱扎的酒馆里沉默的老西诺,无数摇指连缀的旋律正式阿利斯刚到沃特拉时听到的舞曲。
      跳舞场上也有了回应:吉斯梦达提着黑红裙裾捏着响板,带领她周围的人跳着曼陀林曲子的舞步,很快蔓延开了,接近半场都跳着曼陀林的舞步。
      平底船在靠近跳舞场边沿停顿,与罗宁的游船遥遥相对。
      “曼陀林的奏者,报上你的名。”罗宁慵懒的挥动琴弓。“你应当知道这争斗的含义。”
      “朗尼乔沃特拉。”老西诺的声音是少年的色调。“前来取回领主的舵与桨,将你的生命与我母亲萨菲拉埃利的生命抵消。”他将曼陀林背着,撕下覆盖在手上和脸上的皮肤,摘掉那又脏又破的麻絮头巾,而后呈现的是一十来岁的孩子,看去和罗宁极其相似:泛蓝黑发,眉目纤秀,稚气未除而有着阴郁的神情,又似陷于恍惚的喜悦之中,反复摩挲曼陀林的金属丝弦。
      “独幕的舞剧怎么能获得多样的收获?”罗宁泰然依旧,眼神向远处飘。“社交新人的陪同很不称职。”抬手在呼唤什么。
      “的确来晚了些,因为准备礼物要花时间。”声音很熟,但腔调很陌生。“这是任何人都不会拒绝的礼物。”从跳舞场中传来。
      话音一落,伊莱扎即自人群中走出来,以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姿态,然后把提在手里的东西撂在地上,圆溜溜的滚动好一段距离才停下来。深栗色的卷发沾满灰尘,混合原有的凝血使其灰暗面目有些难以辨认。但阿利斯显然认得,在他去上东岛拜访维克多时曾经见过的,武官米奈利的头颅。
      骚动。人群迅速的分出了阵营,在跳舞场上,大运河的游船群中,跳舞场附近房屋屋顶上,观者和参与者目力所及的边际线内,明亮而无暖意的星星点点,整个沃特拉的星空铺在了地面上。
      “这火苗是热的吗?”莱拉掬起一捧河水好奇的观察着,幽蓝的火焰不能伤她分毫。
      “这说法需要更正,不是火苗,是盐,硫磺在空气里变成火,盐在水里变成火。”
      “你在做些什么,伊莱扎埃利!”罗宁这才有些不安的怒意。“老朽不堪的术士群体会给沃特拉邦带来的只有刻板无趣的教条和从天而降的灾厄,水银之河不会逆流而上,你在把全沃特拉带进灾厄之中。”但又不完全是为他的个人安危。
      伊莱扎怡怡然回答:“显然你的士兵,你的议员都更在乎他们自己的安危及利益,水银之河不会逆流,但会有小小的漩涡。”那种小心机达成的愉悦与骄傲洋溢在穿男装的埃利夫人流畅的论述中。“舞台已经搭起,优伶各自就位,观众正襟危坐,优雅或野蛮,阁下自行做出了选择么?”他抬高持刀的右手,新包的绷带渗出新鲜的血色。
      “来跳舞奏乐罢。”罗宁解开碎珠子发带,长发流水一般落在肩上。“欢庆春的到来,哀悼冬的逝去。”复又把梵婀玲架在肩上。
      琴弓与拨子及舞步是同时开始的,悠长舒缓的滑动,而后变化逐渐多起来,梵婀玲愈加频繁的变调,曼陀林逐渐密集摇指,百转千回的泉流和弥散四野的雨露,相互追逐、冲击、碰撞以至于混溶。
      浑然天成的完美乐音!极尽绚烂的水之群舞!
      在互相争斗至音域最高亢的时候,乐音终止,舞步完结。
      凡在场者,皆停步、敛声、屏息——静静的看着:银紫色游船上的罗宁有着一脸迷狂表情,瞳孔扩大,失却了所有的神采,梵婀玲与琴弓自手中颓然滑落……以及年轻的胜者那冻结的微笑,流淌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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