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堕大陆 变革时代》锌汞齐

4、第 4 章

　　4
　　天空十分高远，不时有鸥雁划然长鸣，急旋扭转身体，鼓动两翼，消失在视野之外。
　　平底船随水波潋滟一路滑行，穿过低矮脏污的棚户区，经过玻璃工匠的规整作坊，绕过人声鼎沸的中心集市，沿大运河前往建在干燥岛屿上的贵胄居处。大运河边的跳舞场上树着白铜质地的双子造像，相背而立，相向而视，舞姿翩跹。其下被流浪艺人盘踞。
　　一株乔木若足够高大，所得并不只是累累硕果，还有虫蚁和苔藓，腐烂的伤口上会冒出蕈菌，树洞在干燥时会建起蜂巢，被泥土填满就能见到兰花。有益的或是毒物，甜美的或者辛烈的，凡有生命的都能有一方栖居之地。
　　“山中少爷哟，在沃特拉的旅行感觉如何呀？”伊莱扎意态闲闲安坐靠船头的一侧，丝缎发带随风飘摇。
　　阿利斯穿的很严实正坐船尾一侧，眼风不时向远处流散：“这说法需要更正，这是逃亡，不是旅行。”
　　“之于手握权势者，逃亡和旅行有什么区别呢？”伊莱扎报以渺茫的微笑。“不过是在律法不起作用的乡间暂避风头吧？”
　　“我对人群的律法没有什么了解，所以不回答。”阿利斯下意识拉拉兜帽。
　　“那就换个你知道的好咯，离上东岛还有些距离呐。”伊莱扎扣扣船舷，似乎想了一些时候。“手握奥术力量的山中长者怎么得用贫贱人家的小小心眼来应对敌手呀？”
　　“术士的基本法则，同态回应：以武力回应武力，以计谋回应计谋，以奥术回应奥术……以死亡回应死亡。”这的确是他能回答的问题，但似乎对自称“贫贱”者没什么价值。
　　“听上去可怕，却也挺呆板的唷。”咕咕哝哝的，头稍稍低下去。“真的有什么永不变更的东西么？”

　　平底船减速并靠码头停泊。
　　“从这里进去沿街直走右拐可以到米奈利私宅，你可以看门牌，也可以看院子里的橘子树，觉得哪一棵特别奇怪就是了。”伊莱扎抬手指着水磨石铺地的狭窄曲巷。“既然火红女士说了，你也应当是有用处的，只不要回不来就好，我没多大止损的老本。”
　　从摇摆不定的水面重新回到坚实无移的土地，信心重新回到阿利斯体内。他随口应承：“自然有我的方式，但根据一般估测，失败对于你的损失显然更为严重。”
　　“可没有这个说法呀，我就贱命一条，能损失多少呀？”伊莱扎报以好奇的笑容。“我还得去另一个地方呢，到开晚饭的时候会有船接你回去。”向划桨做个手势，平底船悠然飘远了。
　　在环顾一圈天上鸥鸟后，阿利斯搬动腿脚，从润泽的码头石阶向里走。此处明显与沃特拉其他地方不同，岩石凸出水面而不用木柱支持，地面干燥避湿，土层厚度足够生长出树木而不是挂在窗棱上的草花。每处住宅均高门深户，围墙高耸从彼侧透漏鲁特琴音，清脆绵长。但藤萝依然安静的闭着芽蕊，她们苏醒的时刻还未到来。
　　在小喷泉池处转弯，往前走。一户外观看去不大的院落，门前的地面有许多深青色的圆叶杂草，这是本不因在外界看到的景象。
　　是这里。阿利斯抬手叩响鱼尾形状的门环。
　　然后等待的一段不短的时间，对前来看门的侍女沉音说道：“我前来拜访桂冠诗人维克多舍培尔阁下。”
　　那女孩愣一愣：“是单独拜访诗人阁下吗？”
　　“是。”简练短促。
　　“那么请随我来。”提着柔滑的裙裾转身引路，踏着马赛克拼花地面，踏着水杉木厚板台阶，踏着柚子木细铺楼面，侍女拉开一扇虚掩的房门。
　　“有人拜访你哟，先生。”她拍拍蜷在窗前的白衣人。
　　维克多似乎很没精神，使劲揉揉眼睛。“我知道了，谢谢。”声音粗硬尖锐不似人的话音，倒像是最低劣的陶器刮擦地面的噪声。
　　然后他看见手扶门框的阿利斯，一丝释然从眼中透出来。“能让我们单独谈谈么，艾娃？”
　　女孩双眼一翻，脸上表情明显是一张‘我不在意有人在意’的标识牌。
　　“我以双子示下担保，今天的客人，从来不在乎被称作‘人’的生物，所以你放心了？”脸上呈现的是来访者从未见过的柔和微笑。
　　“好了好了，我信你可以了吧？”艾娃脚跟一旋。“我才不在乎米奈利先生会怎么想。”轻快的离开了。
　　维克多挥挥袍袖，在纸莎草堆积的的桌面扫出一块空档；“坐这儿，说来也怪，我到现在都还不习惯高脚桌。”再把危险的墨盒搬动一下。“我看见你会来。”
　　“还看见别的吗？”即使意识到危险也不能抑制的好奇。
　　“我还看见我快要死了。”即使声音怪异，语气平静依旧。“你长大了不少啊，小纳莱因。”
　　这是自然的，当维克多舍培尔离开帕米尔的白石城垣，也不过阿利斯现在的年纪。
　　“你在这里住了很久。”如果有什么话是显而易见也最没意义，一定是阿利斯所说的这句。
　　维克多好整以暇的点点头：“确实是这样，我刚住在这里的时候，款待你的还在被我的邻居们半卖半送，互相转手；领主罗宁还是个一心给母亲复仇的冲动小鬼，不惜得罪整个原居民部族也要把她们的女人烧成白灰；芙洛伦的行商只能租下集市岛最偏僻的摊位，所售卖的除了毛料就是毛毡。”他残损的咽喉大概不能支持他说话太长，得先停顿休憩，此时他的指尖按住缠在脖子上烟雾般的鲛纱。
　　“你看见的，你意识之外的，那些实现的。”阿利斯瞧着自己苍白的手掌。“若是的确会实现的，我想听听你的自我解释，盖亚也会对此充满兴趣。”
　　“上了年纪的树木可都是空心的，小纳莱因，你得知道，你也知道。”维克多撑着窗台，眺望远方景色。“盖亚也有死亡时日，你从没想过，从不预备。”
　　“我不知道，我看不见。”
　　“你很幸运，你看不见。”维克多慢慢转过头来。“我看得见，我有所准备。”
　　阿利斯总是提显而易见的问题：“是否为被一般称作遗嘱的手写文稿？”因为他对此只有文字上的认识。
　　“其中一项，小纳莱因。”维克多随手捡起片纸草，提笔潦草的写几行字。“回去告诉款待你的人，无论他所谋划如何，都将化作现实。”小小的纸卷夹在阿利斯耳朵上面。
　　“看来我可以离开了。”得到关键字提示的阿利斯抬腿就走。
　　“走吧，小纳莱因。”
　　阿利斯自动忽略掉侍女，径直跨出门去，走上砌着小喷泉的坡地，掬一捧水来洗干净沾染墨水的手指，这时他听到了门枢轻响，招呼话音；看见一身武官打扮，深色头发灰白皮肤的青年站在门前，他的手臂环绕住被白色长衣包裹的形体，两人嘴唇接触，乐于体验此没什么意义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