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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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是被直接投掷到桌面上来的，边缘已有些烧焦了。“有什么，坐下说。”头都不带抬一下的，扎伽利早就习惯了。
“我要烧了那贱种！”莱斯特显出胜于平日的愤怒与焦躁，终究还是在书柜和矮脚桌之间坐下来。“这是背叛！”饰玫瑰金线红狐披风也没脱下，还有边缘以贝壳拼出鲟鱼侧线的皮靴也是。尽管衣装是一贯的华丽悦目，他的脸色却很难看，水色深蓝瞳眸饱含怒意。
扎伽利扫一眼那书信，然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莉莲娜要结婚了，也没什么差错罢？”法芙纳的小妹她已年过二十了。“不管多强，毕竟还是个女人。”而年轻的法芙纳长者在胡子长出来之前就和姐姐结婚了,依照火炽之民追求纯粹的古道。
“她之前根本就没和我说一声。”莱斯特对此显然极为介怀，咬牙切齿，搓手指把光线扭曲。“我是法芙纳氏族与奴米底亚火炽部族长者，这事我说了算，她被港口城市发臭的空气熏坏脑子，打算和没徽记的杂种结婚，我绝不答应。”腕上的古旧金蛇一眼看去也像是得到了生命般扭曲起来。
扎伽利惟愿他莫要放火烧了这一屋子的文书，这些都是他最重要的宝贝。“豪商利兹……吗？”他知道这个名字，于是在他看来，法芙纳的小妹要比面前的法芙纳长者来得更会打算。“南方有南方的规则，莱斯特。”并不指望他听得进去。
“自东至西，由南往北，天穹之下，皆是帝国烈焰燎原境，皇帝有命，地上凡人不可违抗。”天真的骄狂口气最是能蛊惑人的，虽然内容确实很蠢。
你是说那个业已覆亡将近百年的帝国吗？你是说那个在你出生之前就消失殆尽的帝国吗？你是说那个只剩下倭索伊季法哲鲁山巅断壁残垣的帝国吗？你是说那个你从来都没见过只在宗谱上读到的帝国吗？当然这些都只能在腹内打转，不可吐露。
所以，之前曼图阿来信的时候说起过的事情，莱斯特也没有被告知。哪家亡国之君还能保留一块立足地？就让他做伊萨克湖畔的帝王好了。扎伽利牢记父亲略带讥讽的教诲。君临芦苇沼泽和荒石城垣。
把浏览过的信件搁在一边，扎伽利线把杯子端起来喝一口松叶茶。“她邀请我们去做婚礼的宾客。”即使南方混乱之地，正式结姻也要亲友，或者是莉莲娜并不完全脱离氏族的表示。
莱斯特扬起一只胳臂。“我当然会去，烧死那贱种，管教小妹。”衣袖后腿，显露出代表法芙纳氏族长者身份的古金蛇手镯，蛇口衔着的蓝宝石好似冻结的火焰。
“我可不会让你随心所欲，莱斯特。”扎伽利顿时想抄起拐杖往那漂亮威武的张脸上狠狠敲下去，将虚骄气焰打的粉碎。不过一如既往的忍住了，我并不具备力量，甚至不能把拐杖扔掉。“我倒是很想去见识一下。”他戴上一切尽在掌中的微笑面具。
莱斯特把惊讶与怀疑堆在脸上：“你还能到哪里去？”眼光直接往桌边的拐杖上瞄。“身体受得了吗？”
居然不直接把“你这个瘸子还能去哪”吐在脸上，进步还真大啊。亡国者还来可怜别人，真是有够可笑。“莱斯特·法芙纳。”
“嗯？”
“我，可以去任何愿去的地方。”
队伍正在沿积石峡谷的栈道下行，此栈道乃是从坚厚的岩石中开凿出来，铺上杉木厚板加宽，一半悬空在外，上下皆是垂直的崖壁及无尽的虚空。
马轿略有些颠簸，不过最崎岖狭窄的路段已经在身后了，那些步行的押车随从，甚至少数坐在马鞍上的都可能对能坐轿有些羡慕，但在扎伽利看来，一切代步工具都比不上健全的双腿。
而那些双腿健全的人永不能体会到这是多么值得感激的事情，他们只会抱怨更多，对本不属于他们的心生向往，耿耿于怀。
左腿对我而言，是除把鞋袜凑成一对之外完全没用的东西。扎伽利隔着衣袍轻敲左膝盖，除了沿着骨头传来的声音，没有任何感觉：柔软羊绒织物掩盖下是一根歪曲的枯木，皮肤皱缩血管浮凸，筋肉纠结一团无法伸展，不能运动，也没有知觉。还会时不时的绊倒右腿，完全是个累赘，从前就想过干脆砍掉它好了，如果因此生了坏疽一命呜呼的话，倒也算是个解脱。扎伽利还记得小时候对兄长说过这话，而维克多狠狠扇了他一巴掌，然后抱着小小的扎伽利大哭，在扎伽利的记忆里，异母兄长只哭过这一次。
然后他离开了帕米尔，去往帕提亚，去往乌尔塔萨乌德，去见识世上所有的奇迹，最后死在千河之城，送来一个没有名字的迷雾暗影。
扎伽利拉开轿帘问话：“现在到什么地方了？”风力和缓，带有牲畜臭气和林木芬芳。
“回参谋大人话，现正进入九折山脉，今日恐怕需要露宿。”埃里克拍马上前回话，带着一贯令人生厌的阿谀声气。他骑一匹杂斑骟马，没拉上兜帽的斗篷下是嵌护心镜的锁甲，用金红二色符文缎带捆扎的发辫从脑后一直拖到马鞍上。
左边还带了一个耳钉：抱着珍珠茧囊的白银蜘蛛。
“无妨。”扎伽利并不愿多看此人一眼。要洞悉全局，必须远离浮夸奉承。父亲教诲言犹在耳。否则就和青金石的主人一副德行。
但是好奇心占上风了：“埃里克，你现在正朝你弃绝真名离开的地方行进，内心有何感想？”并不指望能得到诚实的回答。
果然。“回参谋大人话，沃特拉并没有埃里克·舍培尔这个人，因此，于属下而言，这不失为一次长见识的随从旅行。”
“我把你带上不是想队伍里面多一个消耗粮草的牲口，是需要你尚未弃绝真名时在千河之城所积攒的资源，凡物须有其用处才能获得生存，你不是不明白。”并不介意将你从悬崖上扔下去喂大猫。他拿眼睛瞟向骑行于轿旁的随从。“我有意见识千河之城的全部，尤其是不上陆地者之类，最久远的存在，你须听我号令，为我呈现。”
“参谋大人有令，属下必须照办。”如果他内心有惊讶出现，那他一定隐藏的很好。恭敬的低头躬身，放慢速度继续随后。
扎伽利对沃特拉的了解大部分都来自于书本。充斥歌谣与传说之地，建在海湾与群岛之间的水城，在烈焰燎原千年之前就存在的城邦，也是大陆东南方的重要港口，商贸繁荣，极其富庶，据说在商人岛市场及能买到大陆上任何地方的产物，甚至远海之外其他大陆的奇珍。
沃特拉也是除帕提亚的芙洛伦城外商人的势力最强大的城市。
凡邦国必有王者，但沃特拉有些不同，名义上的君主是上古海象王的后裔，但他们能施展权力的地方大概只有苏西亚四季庆典上的歌舞狂欢；议会里集结着有产业的体面人和无产的高级流氓，拉帮结派争斗不休，各个行会都有自己的领地和代表；而除了各议员豢养的私军和税务员的护卫，代表着水都军力的就仅有靠金钱维系的雇佣军，完完全全两面三刀的货色。还有一些因循所谓传统但在外人看来无法理解的组织，比如脸上刺青的泉水女祭，也是妓女，负责调理淡水分配，职责由母女代代相传；以及用任何语言都无法概括的水都猎手，最是迷雾一团的赏金行会，业务范围之广及人员组成之复杂并非外人能够想象。
毫无疑问是一座杂种横行的城市。这是莱斯特的说法，来自他父亲和他父亲的父亲。一旦让女人分享权力，杂种就会像杂草一样疯狂滋长，破坏法度带来嘲笑，导致衰落甚至消亡。或许有些道理。
水都就是一典型案例。
历史上这城市被各个不同的君主攻陷过无数次，但每次都会重新繁荣，如卷柏一般，一遇甘霖便会自枯槁中复生。实在是因为位置太好，航线在此地交织，带来如潮水般无尽的财富。
而莱斯特的小妹也打算分一杯羹了，扎伽利这样想，但他并不清楚那少女的打算。莉莲娜让人捉摸不透，漂亮却不懂得取悦人，当莱斯特与黎凡特长者协商将她许配给阿卜杜尔，她则订做了一具等身大木质偶像放在自己房间里，每夜拥木偶入眠。当然那个木偶最后被莱斯特烧掉了。
真是让人想想就禁不住发笑。
“扎克，什么玩意让你这么开心？”莱斯特端着一只青花瓷大杯，里面的是半杯翻滚着沸腾气泡的奶茶。“说出来听听。”
真说出来你是不会开心的，扎伽利自然选择沉默：“没什么。”
“你小子，总是把什么都闷着。”莱斯特习惯性的小小不爽一下，接着说下去。“不就是莉莉的木偶枕头嘛，其实我也觉得艾比太懦弱了，先前谈好的是艾米尔，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大概不会烧掉莉莉的结婚对象，如果他合我意的话。”
“什么意思？”扎伽利以疑问做反问。“只有带徽记才合你的意，不是吗？”
“不管是谁，莉莉肯定很喜欢那家伙，这可真是个贤者创造出的奇迹。”莱斯特把手伸进火堆挑出一个小火苗在指间摆弄，就像寻常人把玩钱币。“或许也有过人之处。”
“大概。”大概不是你想的过人之处。“现在下结论未免太早。”
“确实。”莱斯特好整以暇的点点头。“你的脑子比我要好使多了，扎克，如果我复兴了帝国，就让你来当宰相，不能推辞哦。”笑容很美。
这不可能的，你这个笨蛋。而扎伽利在那笑容里看到的只有悲伤。你的帝国都死了将近百年了，从来都不曾属于你。“莉莲娜也长大了，只有小纳莱茵还是个孩子。”也总是一副孩童的神情，骇人的天真。
“盖亚都过了几十年了还是十几岁的样子，小纳莱茵也是一样的不老怪物嘛。”莱斯特毫不忌讳妙音宗主。“这种天赋出现在术士身上还真特么浪费。”
果然，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过是随便回忆幼年时光而已，水银之河流速真快。”幼年最是美好，因为大家什么都不用盘算，只需懵懵懂懂的享受好时光。“那时候大家都在。”所有人都在，都还拥有最宝贵的生命。“□□大哥、曼图阿、艾米尔、你和拉克西丝、薇薇安和卢西安、克罗伊斯、泽兰··以及山南的阿旭汗。”
“那两只食腐乌鸦，没错，真是难以置信。”莱斯特好像吃了一团泥一样的说。“他们从前和现在可不一样。”他大概想起了和卡伦兄弟、卢西安和阿旭汗等一起打马球的快活时光。
没错，克罗伊斯从前是乐天而莽撞的，脸上总是能见到笑容；而泽兰是个善于冷静思考的人，及体贴弟妹的二哥，他极其袒护西塞尔，几乎可被称为宠溺。她想要什么都给，只要他弄得到。但都是回想之下，如百年往事般的存在，实际上连十年都没有。
而身为山南继承人的阿旭汗比他家中的任何人都更是一个纯粹的山南氏族，孤僻，忧郁，神出鬼没；间歇的疯狂出自其特有的天赋。他所尊奉的是面壁者，受镜中人裁决处死的使徒，在帕米尔建邦的三千年凡，尊奉面壁者的都有着和面壁者一样的结局。
“对了，我得问你个事。”莱斯特想事情总是很跳脱，前后联系几乎没有。“你带上那个艾米尔从雪山里抓回来的俘虏，难道打算原封不动交还回去？”
“是的，还有，注意用词。”捏拐杖的手往上抬一抬，意义从不说明。“我不关心妙音的人对他干了什么，但至少是生而为人的，就不能以死物称之。”凡生而为人的，你们因善待彼此。你们皆是自由的，可去尽力取得你们想取得的，成就你们所成就的。此乃先见者的教诲，使长风亦为之追随的宣讲。在帕米尔还有多少人记得？
“你真善良。”
“这并非良善，而是传统。”镜中人的从者乃是恪守传统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第 3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