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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Chapter 13 来回游弋的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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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东宫的时候,整个薰宫还在沉睡。一切都是静静的,只有晨光,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探进深邃的宫殿。
我提着小小的行囊,斜肩背着书包,立在晨光中,头脑一阵阵地眩晕。
折腾了一天,又一晚上没有睡,我觉得身体非常不舒服,鼻子是堵住的,无法呼吸,嗓子干哑,像要冒烟一般。
一定会生一场大病吧,就像要做一场已经预知了结局的噩梦。但愿梦醒以后,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晕晕地走着,想着下一步也许就会晕倒,可是晕倒又会怎样,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一无所有,就算是倒在地上,也要自己醒来,自己从地上爬起来。
也许就是这种一无所有,无依无靠的念头在支撑着我吧,我沿着柏油路在郁金的七度晨光中一路走回了家。
找出了感冒药,消炎药,向嘴里塞了十多片,然后再也撑不住了,倒在客厅的沙发上晕晕地睡去。因为病痛的关系,睡得很难受,觉得自己好像被冰水浇着,被烈火烧着,落入武侠小说中那种修习至高武功的境界,身体在不断被锤炼着。
晕晕地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听到门铃声响了起来,我一下子就从睡梦中惊醒,心头悸动不已,会是他来了吗?因为我的逃离,他来找我了,就像他以往做的那样,几十个电话不停地寻找我的踪迹。
满身是汗,身子虚虚得好像脱了力,我勉强坐起来,觉得皮肤下象在燃烧一样。脑子却还是不争气地想着,如果真是他来了,我要怎么办呢?一定是要拒绝他的,和他讲永远是朋友的这种话,还有,我不能让他看出我病了。
对,一定不能。
不知哪来的力气,我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冲进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洗脸,然后梳了梳凌乱的头发。
咦,怎么门铃声不响了呢?他走了吗。
强按下胸口那种呕吐的欲望,扶着墙走到了门边,打开了门。
早晨的光芒如水银一般地涌入了我的眼中,那样地眩目,我连忙闭紧了双眼,强烈地克制着眩晕的感觉。真是的,因为生病,连眼睛都没有免疫力了吗?
“小薰,好久不见。”
一个淡雅的声音响起,不是桐,那是久违了的声音。
我强睁开眼睛,只见一个高个子的男孩子立在我的面前,立在那绚烂无比的晨光中,他身上独有的一种奇特的气息,带着一种静谧的悠然的感觉,向我袭来。
依然是穿了米色的大衣,肩背上背着一只装着小提琴的琴盒,立在我的身后,立在淡淡的天和悠悠的云的下面。
他竟是很久以前离开的景。
“景?”我喃喃地吐着了他的名字,以现在的脑筋,有些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相遇。他啊,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一般。
“是我,很奇怪吗?”他望着我微微地笑。
是啊,是很奇怪,离开以后,音信全无,却在这个我狼狈不堪的早晨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还有啊,真是对不起,我现在的状态一点也不好,应该是没办法欢迎你了。
他的样子在我的眼前波离成一纹一纹水中的影子。我连声说着对不起,然后身子一软,晕倒在了他的面前。
人还真是软弱啊,孤立无援的时候,死撑着不会倒下,可是当好朋友出现在面前,居然所有的力气就会一下子消失了。
这个让人倍感无助的早晨,景竟会奇迹般地出现在我面前。我不知道,冥冥中是不是有种力量觉得我有些可怜,才会在我失去一切的时候让我又有一个肩头可以依靠。
我晕睡了三天,一直高烧不退。每次迷迷糊糊地半梦半醒之间,都会看到景的身影,他找人帮我静点,喂我吃药,安慰着我,对我说一定要坚强,讲什么病菌都是欺软怕硬的。于是,心里觉得很安慰,可是,一丝淡淡的失落竟盘聚在心里,会不争气地想,对薰宫中的那些人来说,我真是微不足道的吧,我的存在就像是南风中的一颗灰尘,真的是可有可无的。
那本日记一定会唤起桐对若樱的感情,这是多么皆大欢喜的一件事,薰宫里拥有了一位充满责任感的皇太子,又将拥有一位无可争议的太子妃,到时候,皇后娘娘的面孔一定不会冷冰冰的了吧。连堇,都不用再屈尊进入国立大学,只为唤醒我那自不量力的心灵。
过了一周,病终于慢慢地好了起来,可以喝景为我熬的皮蛋瘦肉粥。
他望着一口气喝光了一小碗粥的我,嘴角的笑意绽开了,“小薰,看起来你活过来了啊。”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景,这些日子谢谢你照顾我。”
“怎么讲那么客气的话呢?”他拉过我的手,指着上面的针孔,“谁会希望自己得病,你看看,手背好像都要给扎烂了一样。一个人住,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呢?”
听了他的话,我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连忙把话题岔开,“景,你怎么会回来。”
“学院那边的课程已经修完了,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要回来。因为,芷在这里。所以呢,一回来就奔到你这里来了,小薰,你可以把芷住过的房间租给我吗?”他的话语很淡,可是那里浓浓的感情却是满溢的。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一种爱情,可以让时间和空间都形同虚设。
“哦,当然可以。”
芷,你好幸福啊,竟有一个人,那么优秀的人,如此的爱你。一圈一圈,他像一条回游的鱼,永远演奏最初的乐章。
真是让人羡慕。
景在我的小二楼上住了下来,白天的时候,他会到国立大学的音乐学院做讲师,主教小提琴,晚上呢就陷在小二楼里,从不出去。
在我的生命中,又会有一种小提琴的声音,在夜晚的时候,像风一样渗入我的房间,飘入我的耳中,可是这一次,它的旋律是那样的优美,安详,甚至快乐。
也会有一种香味淡淡地袭入我的鼻端,不过再也不像小时候那种让人窒息的汹涌。而是蜿蜒着,淡淡的,像一缕凝结的馨香,细细地去品,就会分辨出那是从窗前的薰衣草丛中飘来的。真实的,凝重的,让人的心感动。
国立大学这个时候正在放寒假,我计划着可以利用这一个月的时间打工赚钱,细算一下,只要打三份工就可以应付下一个学期了。景一定会给我房租的,可是如果要他的钱,我成什么了?所以啊,自力更生还是头等的大事。
只要不计较,工作是很好找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信奉着这个原则,所以总是有活干。于是,一天下来,我找到了一份送早餐奶的工作,开着机车,从南到北,享受着晨光微熹,然后,是一份打字的工作,我用每小时一百三十个汉字的水平打败了三个竞争对手,得到了这个粉“白领”的活儿。然后,在晚上六点到凌晨两点的这个时间段,我找到了一份在高级西餐厅端盘子的工作,呵呵,这份工作赚的钱是最多的。
我很高兴我的生活重回到了正轨上来,又可以拥有那种无梦而安定的快乐。只有这种生活,才是我自己可以主宰的。
傍晚,走上了波拉丽丝大道,我从一丛一丛的人群中穿过。我工作的那家西餐厅就在这条大道上。
酒红色的黄昏让一切都变得梦幻,我留意着身边的人,忽然觉得自己因为得了场病的缘故,好像与这个世界已经好久没有联系了。没有去听它的声音,也没有关心它的色彩。
踩踏碎大理石块组成的人行道,发现迎面有一群人正聚集在一只橱窗前,观望着里面放置的闭路电视。我好奇地凑上前去,然后,立刻被电视上的专题报道惊呆了。
这是一个重播的报道了,记录着皇室最近发生的大事情:皇帝陛下病逝,皇太子继位成为薰宫第二十四世的皇帝。
就在我病重的这几天里,桐居然成为了薰国的皇帝。
我呆呆地立在屏幕前,任身边的人游走来去,觉得一切都恍如隔世,在心头裂变成一格一格黑色幽默的漫画。
这天晚上的工作很悠闲,我一有空就靠在厨房的一角读手机上的新闻,大致地了解这些天里皇室里发生的事情。
桐在三天前继位成为皇帝,还记得他继位成为皇太子的册封仪式非常隆重,可是与登基的典礼比起来,那真就是小儿课和毛毛雨了。据八封的DBS记者统计,单单阅读各国首脑的贺电和贺辞就用去了皇室发言人四个多小时的时间。
那一刻的薰宫和桐,吸引了世界上所有人的眼球,真是万众瞩目。
那一刻的小薰,正在发高烧,口中说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我和桐,已经越来越远了。远得,像是在路上也无法偶遇的陌生人。
“小薰,来客人了,快去招待。”
“对不起,我来了。”哎!第一天上班就让领班来喊,真是不应该,这样发展下去只怕很快就要被炒鱿鱼了吧。我连忙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一路小跑奔进营业厅。
奇怪,刚刚不是有几桌客人的吗?怎么一下子变得如此冷清。而且,为什么要把顶灯都关了呢,客人太少所以缴不起电费了吗?哎,这样子哪还会有人来呢。
很快,我发现厅里不是没有人,只是,他们没有坐在座位上,而是立在门口,窗边,就像保护证人组的那些探员们一样,让整个餐厅都陷入了一种神秘的气氛里。
见我呆立着不动,领班着急地推着我的手臂,“快去,那位客人在靠窗的小三号。”他的手因为激动竟然是颤抖的。我向小三号间望去,只见侧灯的光芒下,一个男人的头隐隐约约的。
“我的大小姐,我求求你快一点好不好?”领班连声音都颤抖了。
我只好向那里走去,因为很异样的气氛,所以心里也是惴惴不安的,怎么想都觉得我是被领班放在砧板上的肉。
没办法,谁让我需要钱呢。
凑过去,拿捏好服务生的姿态,把头低到俯角45度的方向,向这位神秘来客问好:“客人您好,请问您需要点儿什么?”
“需要啊……,这些日子一直在忙,累到无力,你能帮我敲敲后背吗?”
耳边传来了无比熟悉的声音,微带着一丝慵懒,还夹杂着三分淡漠,三分调侃,三分困乏。这是桐的声音啊!
我惊得一下子把头抬起来,于是看到他侧着身子,微仰着头,凝望我的表情。他瘦了,一脸疲乏,还有着失去亲人的隐隐的伤痛。从不知道,这么多日子不见,他竟是这样一副让我心痛的模样。
“是你?”我低叫。
他点点头,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我,“是我。”
几秒钟后,我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失态,连忙垂下了头:“皇帝陛下您好。”
“呼……”那是高木桐独有的不耐的声音,“才几天不见,你就要搬张梯子把我送到天上去吗?”说着他伸出左手来,硬是把我紧紧扣在一起的手打开,然后紧紧握住。
“你这个该死的习惯了逃跑的女人,因为我说过不许你再说什么要回去的话,所以你干脆什么也不说就偷偷地跑掉了吗?”
他为什么要这样说呢?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那个,大家不是说好的,我只帮你两个月的忙。我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难道还等你给我开欢送的派对吗?”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半晌才说:“你可不可以在我的身边坐一下。你知道一个人累得连站都站不起来是什么滋味吗?我现在就是这样子,所以你能不能不要一副随时准备着要跑开的样子?”
“那个,服务生不能陪客人坐着,这是餐厅的规定。”
“去你这该死的规定,你现在已经不是服务生了,快给我坐下。否则我让这家餐厅明天就关门。”
咦,皇帝陛下的火气上来了,讲话开始肆无忌惮了吗?我只好坐下来。
“跟我回宫。”
“什么?”刚刚坐下,我又跳了起来。“你忙晕头了吗?我们是假的,因为你父亲的病所以装出来的,现在他去世了,当然是各走各的,你干吗还让我入宫。”
“假的?小薰,你再说一遍,在你的心里,所有的一切当真都是假的吗?可是就算你说是,我也做不到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在我心里就是我命定的妻子,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能遇到你,然后你可以走入宫,陪在我的身边,让我身边的一切,那些个富丽堂皇,都变得无比生动。”
这是桐在讲话吗?我,不是在做梦?像我发烧的时候做的那些个梦一样,他在飘浮着薰衣草的夜空中说着他喜欢我?
他摊开桌上的一本日记本,于是浅绿色的书签,紫色的薰衣草和暗蓝色的天空落入了我的眼底。
“如果你是为了这个离开我,我对你真是失望,你听好,解释的话我只讲一遍。十六岁的那一年,我是带着若樱出过宫,可是那是因为我觉得她很可怜,就像一个宫里被一针一线缝成的布偶,我不知道她会怎么想,可是除了这个原因,我绝没有别的心思,从小到大,她在名义上都是堇命定的妻子,我虽然叛逆,可是绝不会做出有违宫内伦理的事情,我喜欢女人一定不会是若樱。”
我怔怔地望着曾经让我心灰意冷的那纸日记,心里百味杂糅。
“你,你讲得明白一点儿好不好,我怕,我会听错。我脑子很笨。”我可怜兮兮地开口。
“没错,你怎么是个这么笨的家伙呢?你没有脑子,都不想事情的吗?你不想想我为什么带着你出席国立大剧院的音乐会,让所有主流媒体都拍到你和我在一起的样子?为什么我要分半个床给你,你不知道那是属于我妻子的位子吗?为什么我要陪你约会,为什么我那么宠你,为什么我带着你去抽取十爱之礼?”
“是啊,为什么啊?”他越说我越是迷乱,傻乎乎地拼命想要抓住空气中一些真实的东西。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是一个被我气得快脱线了的表情,“我,我不想说出来。这根本就是心领神会的东西。你这个笨蛋,干吗一定要逼着我说出来。”
“你都说我笨啊,心领神会不了怎么办呢?要不然,你小小声地说出来,好不好?”天啊,我都急得快哭出来了你没看到吗?
他被我气乐了,抬起手来,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条项链,项坠滑了一道银亮的弧线,颤颤地垂在我的眼前,一个小小的丘比特正对着我微笑。
“这是什么?”
“十爱之礼啊。”
“它叫什么?”
“永恒之爱。”
“对,就是永恒之爱,我抽到了它,然后又带在了你的脖子上,现在,你还不明白吗?你,是我高木桐喜欢的,想要在一起走过永恒岁月的女人。”
“轰”,我觉得我的头要炸开了,他说出来了,不是在梦里,他真的讲了,那么真诚地对我讲出来了。真是太幸福了,就在这一刻死掉也没关系了。
“本来,我也不太清楚的,可是,你离开以后的这些日子里,我发现我的身边没有了声音,没有了色彩,父亲离开,如果再没有你,我好像就没有坚持下去的理由了。所以,我一定要让你陪在我的身边,说我自私,困你在宫中也没有办法,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他伸长了手臂,再次为我把永恒之爱戴在了脖子上。
“你再敢摘下来随处乱放给我试试。”
极度的幸福感让我失去了讲话的能力,我望着他,居然像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他把我拥在了怀里,那是我无比熟悉的充满了薰衣草花香的怀抱。
“你下次再敢给我偷跑试试。“
“桐。”
“嗯。”
“你等着啊,我哭够了就给你捶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