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一章 风雪夜店（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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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角一暗，一盏灯燃到了尽头。店小二也记不得添油，却只靠在柜台双眼望定了龙云，着急地等他的下文。
龙云道：“没多久，花将军提着剑同桃夫人一道出来，随后是捧着一张旧琴的完颜错。花将军见了便吃惊道：‘这不是从前那张桃木琴么？’完颜错笑了笑，抚着琴身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今夜咱们师兄弟三人重逢，能再见大师兄的剑与师姐的舞，这琴若有心，必也高兴。’说完便坐在船头，开始抚琴。这人心虽黑，琴声却真美，虽然深秋夜寒，我眼前却仿佛见到青山碧水，漫山遍野都开着鲜艳的桃花。花将军和着琴声舞起剑来，奇的是他竟用左手舞剑，却比旁人的右手还要灵活，真是人如矫龙、剑势雷霆，我从没见过这般气概的大侠客，佩服得五体投地。桃夫人似乎也忘记忧愁，在船的另一头翩翩起舞，她的衣袖被风吹起，好像天上的散花仙女。那晚月色极美，秦淮河畔的灯火也同月光一起倒映在河心，波光粼粼，他们三人脸色都很柔和，不时相视一笑，很是温馨。那琴、剑、舞交辉的情景撼人心魄，我被震住了，也忘记了偷东西，就呆呆地看着他们。”
龙云声音缥缈，脸色憧憬，仿佛全然沉浸于当夜情景，听得众人也极是悠然神往，恨不得同他一起置身于七年前的秦淮河上。
他却忽地拔高了声音道：“忽然‘铮’地一声，琴声嘎然而止。只见完颜错右手渗血，低声道：‘怎的弦断了……好在我备有新弦。只是……’他没说下去，但神色极是不乐，桃夫人也怔住，仿佛觉得弦断见血极为不祥。只有花将军毫不在意，笑道：‘小师弟是琴艺生疏了吧。不妨，你去包扎伤口，我来换弦。’他走到完颜错身边，把剑放下，半跪下伸出手。我大吃一惊，只见他右手竟缺失了半个手掌，只剩下一只大拇指。完颜错却忽然握住他已将按上琴弦的左手笑道：‘大师兄，还是我来吧。’说着也向琴头伸出手似乎是要解弦。陡然却有道银光一闪，我眼睛一花，似乎见花将军急速侧身要躲避，但左手抽不开，右手也抓不了剑；船身猛烈振荡，我闻到一股血腥味，有样东西砰地落在我面前，定睛一看，竟是只血淋淋的手臂！”
他说到此，店内有不少人惊呼出声。听众多是瞪眼张口、手按心头，虽然早知那完颜错下了毒手，又怎料到片刻前还是春江花月夜，转眼便成血腥修罗场！
龙云喘了口气，显然回忆起当时情景仍心有余悸，定了定神，又道：“我吓得呆坐在地，大张着嘴，血溅得满地都是，甚至有几滴溅入我嘴里。完颜错被花将军左手劲力震开，跌坐在船沿，吐出一大口血，他手上拿着把闪亮的匕首，我猜是从琴身中抽出来的。花将军满脸震惊不信，死死瞪着完颜错，眼角都似要裂开了，我想若非他万万想不到完颜错会下毒手，根本不及反应，一定避得开。桃夫人冲去要扶花将军，花将军猛地推开她喝道：‘匕首有毒！’我大惊，想要起身，却发现浑身麻痹，动弹不得，那匕首上的毒一定是见血发作，我沾到花将军断臂上的血便中了毒，花将军想是因内力高深才抵得一时。完颜错一边吐血，一边拿着匕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花将军也俯身去拾剑，他俩都受了重伤，动作迟缓，桃夫人本来想先为花将军止血，可情势紧急，只好抢先扑向完颜错，她出掌极快，只见红袖翻飞，根本看不清楚招式，完颜错转眼便中了桃夫人一掌，可他的匕首却划破了桃夫人的手。桃夫人竟不管不顾反手抓住匕首，顷刻便满手是血，花将军的剑也在这时攻到，完颜错被桃夫人阻了这一瞬，虽然即刻松手后退，但这一瞬之差，便躲不过去。眼见桃夫人一掌要拍在他心口、花将军一剑要刺穿他咽喉，我想这恶人完颜错是死定了！可谁知、花将军竟一剑刺偏在完颜错左肩胛，桃夫人也一掌错拍在他右肩头，显然是他俩已压不住体内毒素，已经头晕手软了！只见三人同时跌坐在地，竟是谁也动不了！”
龙云说得累了，好容易又喘了口气，众人已是听得心惊肉跳。在他口中便已如此惊险，可想而知当时情景更是危急百倍。听到那完颜错阴谋暗算，无不咬牙切齿；待听到花将军与桃夫人功亏一篑、没能手刃奸贼，更是又痛又恨又叹。
龙云握紧拳头，紧皱眉头，咬牙恨道：“花将军只是瞪着完颜错，嘶声道：‘为什么？为什么！’眼睛通红，好像要滴出血来。完颜错痛得脸色苍白，冷冷地道：‘我不叫方绮错，我姓完颜，是大金国辽王次子。你是宋军最出色的将领，我今夜就是来杀你，为我军攻宋铺平道路的！’花将军和桃夫人都惊呆了，过了很久，花将军才低声道：‘原来你拜师学艺，也是早有预谋的。’完颜错道：‘不错，这些年我朝与宋人交战多有失利，输便输在宋军层出不穷的精妙机关和无从破解的阵图之术上。我族不善此道，若想取胜，只能从宋朝偷师。’说着便举起匕首指着花将军的喉咙。他虽然内伤重，但调息一时便能恢复一成，而花将军和桃夫人却是中毒不能动弹，竟只能任他宰割了！我心中焦急万分，只恨自己内力太差，此时连叫都叫不出声。花将军仍是不相信般，盯着完颜错颤声道：‘方绮错，这十年，我将你当亲兄弟，你却要杀我！’完颜错听了这话竟仰头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见什么极可笑的笑话，笑了好一会才厉声道：‘你将我当兄弟，我却从没将你当兄弟！’花将军一听他如此恶毒，竟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完颜错呛咳一阵，又冷冷道：‘只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罢了。’说着匕首递出，便要刺穿花将军喉咙。这奸人还要故作姿态，假模假式地侧过头去。他自始至终不敢直视他们二人，显然是心虚之极。桃夫人急得大喊道：‘方绮错！你要杀便先杀了我罢！’花将军急道：‘师妹，不关你的事，你别犯傻！’桃夫人望着他，柔声道：‘夫君，你若死了桃颜必不独活，只是桃颜没用，经不住亲眼见你去死，你便让桃颜先去罢！’”
众人心中均想：原来这桃夫人闺名叫做桃颜。如此说来，她竟是个贞烈痴情的好女子？
龙云继续道：“完颜错却插口冷笑道：‘师姐，你可知你和大师兄越是情深意重，我便越想杀他？’桃夫人脸色惨白，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道：‘方绮错，要么你先杀我再杀大师兄。你若是心中还有我一分，你便放了大师兄，我跟你走。’完颜错顿了片刻，微笑道：‘师姐真是聪明人。好，你若是肯嫁给我，我今日便不杀他。’桃夫人望了花将军一眼，便转向完颜错，决然道：‘我嫁！’完颜错便冷笑着让花将军口述休书。花将军望着桃夫人，神色和声音都极温柔，道：‘师妹，没想到小师弟待你倒真是一片痴心，他必不会亏待于你。你随我三年来吃了不少苦，我常因军务繁忙无暇照顾你，实在对不起你。你随他去王府，该当过得舒适安心，我也算不辜负师父当年嘱托了。你去罢。’我听着都伤心，桃夫人却低头不语。完颜错得意洋洋，掏出一只响箭射向天空，很快便有大船来接应，他果然是早就谋算好了。桃夫人却又道：‘方绮错，你若还顾念一点往日情分，便去给大师兄解药。’花将军断臂处鲜血直流，若不立即止血肯定性命不保。完颜错良心总算没被狗叼了，让人给我喂了解药，又给了我解药伤药让我去照顾花将军。他便挟持桃夫人扬帆而去。当夜情景便是如此。”
店内一时竟变得极为寂静，但闻窗外狂风扑窗，偶尔灯花暴起，“噼剥”作响。每个人似乎都在想像七年前血溅秦淮的一夜，遥想花宴春英雄含恨，桃颜美人多情，完颜错小人阴毒。
忽然，却又是萧总管尖细的声音打破寂静，丝丝钻入众人耳中：“世上事竟真有这般巧法，龙小哥当年亲眼目睹秦淮之变，身份可算特殊。今夜也等在这清泉岭前，若说是无所为而来，恐怕难以取信。莫非，龙小哥与我等的是同一样事物？”
龙云哈哈笑道：“萧总管说汉话文绉绉的，我这汉人都听不明白了。快过年啦，我赶着回家，被大雪阻了路，只好住一晚上。倒是萧总管管得倒宽，都已经管到长江这边来了？”他话中带刺，众人立时省起：这萧总管一个金人竟到宋地胡作非为，出手便杀人，真是可恨之极，当即一齐怒视那萧总管。
萧总管嘿嘿冷笑道：“龙云，咱把话说白了。你也是得到消息，知道桃夫人逃出王府，如今正赶往碧山驻军去见飞剑将军，今夜雪大封山，必会在这小店歇脚，才堵在桃夫人必经之路上吧！”
闻言无人不惊，难道今夜竟有幸得见传说中那倾城绝色的桃花妃子？龙云亦大惊道：“怎么，今夜桃夫人会路过此地么？龙云当真不知。……唉，不知她如今怎样了？这七年想必不开心……”说着脸色很是惆怅，看模样似是真的毫不知情。
萧总管冷冷道：“小伙子倒是会装……”他话音未落，忽然众人都清楚听见，门口响起“笃、笃、笃”的叩门声。
这夜已深，外面风狂雪骤，又是谁会夜半叩门？上一回进来的是一口棺材，这一回又会是什么？
人人屏息凝声，只听着叩门声“笃、笃”不停，在静夜中尤显诡异。
忽然，门砰然而开，众人皆是大吃一惊。
门口哪里是什么恐怖物事，却竟立着个红衣紫裙，笑意盈盈的年轻女子。
更不想，这女子颜若桃李，笑靥生春，往门口一站，美目流盼，人人都是眼前一亮，心中暗赞一声：好一个绝色美人！
那女子含笑道：“对不住各位，刚才敲了好一会门都没见人开，奴家便自个儿推门啦。外面雪太大，可容奴家在此借宿一晚？”
掌柜的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连忙引她进屋。店内虽已满座，但见她是这么个娇滴滴的女子，便有人自动让座。她娇声道谢，取下包袱自管掸去肩头落雪。
众人注视着她，忽地都同时想到一事——莫非，这绝色的美人，便是那传说中的桃花妃子？不然一个年轻女子，又怎会深夜大雪，独自行路？
可见那龙云神情如常，却又不像。
静默片刻，萧总管忽又慢慢道：“桃夫人擅长易容之术，不论男女老少，均能装扮得惟妙惟肖。今夜过不了清泉岭去不了碧山，回头便是湘水，只能困在此地。”他陡然提高声音，道：“桃夫人，南地人心险恶，杀机四伏，夫人身体不佳岂能深入险地，老奴奉凌王之命前来迎夫人回府休养，还请夫人现身罢！”
听他此言人人震惊，难道那桃花妃子竟真的便在这小店之内？或许她便是这美貌女子，又或许她早已潜藏在此；若她听到方才众人辱骂之词，可会记此仇怨，出手报复？不由得慌张四顾，只觉身边任何人皆可能是那易容改扮的桃花妃子，一时间竟是人心惶惶。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一章 风雪夜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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