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之龙》lemon drop

3、2-1

　　“很明显，这是邪恶的。”
　　“别这么说话，加斯特，这是你妹妹。”
　　“我才没有妹妹，拜托，妈妈，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你捡回来的。”
　　……
　　格瑞娅猛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不是夜色掩盖了星光，而是彻底的，无法穿透的黑暗。
　　怎么又来了？
　　她用颤抖的手指摸索着，记得身边的背囊里有一袋水，然而手腕酸软麻木，竟然拿不起水袋来。
　　“需要帮忙吗？”
　　一个冷静，沉稳的少年似的声音说。
　　“不用，唔，我自己能行。”格瑞娅咬着牙回答，她盲目地判断着方向，把头凑到袋口，用力咬开了带扣。
　　冰冷的水流浇在她脸上，尖锐的刺痛使她赢回了身体的控制感。她挣扎着坐了起来，抹去脸上的水，把袋子重新扣好。
　　“白天见到你时，你看上去不像个瞎子。”
　　那个冷静的声音再次说。
　　“因为那时我确实不是。”格瑞娅用更冷静的声音回答，“如果你不告诉他们，那我仍然不会是。”
　　她能感到对方靠坐在离她不远处的墙上，衣服发出细碎的摩擦声，似乎耸了耸肩，估计是答应了。
　　“你是有夜盲？还是别的什么病？”
　　“都不是，”她回答，犹豫了一下，“它不会传染，是天生的。”
　　“一个瞎子在马戏团会有危险，”少年用实事求是的态度说，“你会踩进狮笼里，或者倒在剑尖上。”
　　“多谢关心，”格瑞娅冷淡地仰起头，让空洞的目光正对着说话人的方向，“我会小心的。”

　　****************

　　再次睁眼时果然光明重现了。
　　格瑞娅舒了口气，她一直隐约地担心有一天这倏忽来去的失明症状变成长期的，甚至永久的，与黑暗相比，疼痛简直不值得一提。
　　虽然，现在似乎有了解决的希望……
　　“无论是哪位神祇，”她合起手掌放在胸口，默默地祝祷，“只要能帮助我。无论是善良，邪恶，还是中立神，请帮助我让情况不会变得更坏……在我自己解决掉它之前。”
　　“你是帕拉丁的信徒？”
　　格瑞娅听出了昨晚的声音。她回头四顾，天还只是蒙蒙亮，房间里其余的孩子还在熟睡，一个身量修长，面容沉毅的黑发少年，抱着一个长包裹坐在墙角的薄毯上，正用冰蓝色的眼睛看着她。她搜寻自己加入这个流动马戏团几天来的记忆，想起了他的名字。
　　“斯蒂尔？”她问。
　　对方点点头，他看起来显得比同龄孩子成熟。这也许是因为他的身高，也许是因为他脸上那冷眼旁观的，不动声色的神情。
　　“那是光明神帕拉丁的信徒祈祷的方式，”他继续之前的话题，“你信仰光明神？”
　　格瑞娅想了想。
　　“他还没有给我任何让我愿意信仰他的东西，”她说，“我这样做只是因为我的一个朋友这样做。”
　　“给你那个坠饰的朋友吗？”
　　格瑞娅怔了一下，伸手托起系在脖子上的银坠饰，这饰品外形像一把小小的光亮的长剑，剑柄上镂刻着成簇绽放的玫瑰。
　　“如果我是你，会把它收好。”少年仍用冷冰冰的腔调说，“那是玫瑰骑士的护身符，通常会有帕拉丁牧师的祝福，把你卖了都没有它值钱。”
　　“……”格瑞娅本应为他不太人喜欢的说话方式回击几句，告诉他只是碰巧坠饰才掉露出来，但她自出生起，最擅长的事情之一就是辨别别人对自己是否关心。
　　“谢谢你，我不知道它这么值钱。”她陈恳地说，看到对方有些不自在地扭过脸去，不由微笑。“你信仰帕拉丁？”
　　斯蒂尔也想了想。
　　“我不是，但我母亲是的。”他说，“因为这个我才来到这里。”
　　“你因为不肯信光明神离家出走，跑到马戏团里？你是要信矮人的李奥克斯吗？！”格瑞娅不可置信地抬高了声调，“要是我有母亲，不管她叫我信什么我都会愿意的。”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有些尴尬，两人才认识几个小时，她的话就像在教训别人。
　　“恩，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挽回地说，“我想，如果你有坚定的信仰，当然可以自己选择……”
　　“不是这么回事。”斯蒂尔打断了她，他看上去没有生气，倒是有些困惑，“事实上，我也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只是我觉得有关而已。”
　　格瑞娅询问地看着他，安静地听着。几句话的功夫，两人的关系突然变得密切到可以谈论家庭，这似乎很奇怪，恐怕斯蒂尔也没料到会向她谈这些，但就像之前的“教训”一样，这些很自然地就发生了。
　　也许是因为他是个好人，她想，也许是因为离开帕兰萨斯之后，再也没有人和我讲话了。
　　“我母亲不是我的生母，”斯蒂尔说，他伸手抓了抓自己蜷曲的黑发，这让他在一瞬间看起来非常的好看，“最近家里来了一些从没见过的访客，他们说是我‘母亲’的朋友，想要见我。我养母不让我见他们，把我送到这里，让我过几个月再回去。我在厨房里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具体的就不说了，总之，我想，他们是黑暗女神塔克西丝的信徒……你怎么了？”
　　女孩紧紧地抓住胸口，剧烈地喘息着，她衣领间的玫瑰骑士护身符发出刺目的白光。这一切持续得并不久，当黑发少年跑到她跟前时，光芒已经消失了。
　　“我没事……”格瑞娅抓着对方扶住她的手臂，艰难地说，“现在没有……”她脸上是恐惧的表情，“但是，我刚才，又……看不见了……”

　　*****************

　　“我从来没有在白天失明过。”暮色|降临，马戏团一天的任务结束，两个孩子拿着晚饭的面包坐在旅店墙角时，女孩轻声说，“我那时吓坏了，我一直希望这不会延续到白天，会不会有一天，我会完全瞎掉？”
　　“你知道原因吗？我是说失明？”斯蒂尔问，不过短短数小时的相处，这两个孩子却彼此交换了自己的困惑和秘密——至少是部分的，变得异常熟稔。
　　“几个月前我听说了一些，但是，并不详细，也没有说怎么解除。”
　　“解除，这是个诅咒吗？是法术？”
　　“可以说是的吧……你看起来很感兴趣？你知道，我见过的大多数人都对魔法又恨又怕。”
　　“人们都恨不了解的东西。”斯蒂尔沉静地说，“人们都怕强大的东西。”
　　格瑞娅扭头看坐在身边的少年，他眼睫下落着深深的阴影，看上去很了解他在说的事情。
　　“反过来也是一样的。”她看着不远处人群簇拥着的温暖的壁火，轻声说。

　　*****************

　　在格瑞娅心里，斯蒂尔很像她的第一个，也是之前唯一的朋友泰德。这听起来很滑稽，两人不管在外貌还是性格上看起来都是两个人。泰德活泼，大方，有一种吸引别人靠近的生机勃勃的气质，他的朋友都愿意为他帮忙，找他参与活动；而斯蒂尔则冷淡，沉默，除非必要，不管是成人还是孩子都不会主动和他说话，他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无声地命令人们对其敬而远之。
　　但是，他们都同样地愿意接触并帮助一个性格尖锐，不讨人喜欢的灰眼睛女孩儿。对于格瑞娅而言，其余的就都不重要了。
　　格瑞娅在这个马戏班子里过得很顺利，她起初和一头温驯的小熊跳舞，向哈哈大笑的观众们鞠躬，后来又成了魔术师的小助手，用她灵活的手脚把玫瑰和彩纸片藏起或变出来。她的“老师”对这个小弟子的天赋颇为赞赏，却不知道这小姑娘其实能不做任何手脚地“变”出火焰和闪光。
　　在没有观众的晚上，年迈的团长会给几个孩子讲故事。
　　“来自不同种族的长枪英雄们：半精灵游侠坦尼斯，精灵公主罗拉娜，矮人工匠弗林特火炉，平原人酋长金月和河风，人类骑士史东布莱特布雷德，战士卡拉蒙马哲理，还有他的弟弟，黑袍法师雷斯林……”
　　“黑袍法师？”坐在老人身边的一个金发男孩问道，“您刚刚说长枪英雄们联手挫败了黑暗之后？他们不都是邪恶阵营的吗？”
　　“问得好。是黑袍法师。”老人说，“在战争的最后雷斯林马哲理背叛了他所侍奉的神祇，给了邪恶阵营关键的一击。虽然感谢他的贡献，但我们听到这些事迹的人都会想知道为什么，有人说他虽然身着黑袍，却心存善念，有人说他只是为了牟取自己的利益。不过，我听一位米莎凯的牧师说得很有道理：黑暗自相残杀。”
　　“前些日子我听到另外一个故事，”坐在格瑞娅前面的一个一脸聪明相的女孩说，她和格瑞娅一起学魔术，“据说雷斯林在两年前的帕兰萨斯城之战中为了阻止黑暗之后进入克莱恩而牺牲了，是真的吗？”
　　“法师们宣传这个故事，”老人犹豫地说，“这使它的真实性难以确定。不过据往来的游侠说，帕兰萨斯的大法师塔确实更换了主人。雷斯林马哲理是掌握过去和现在的强者，谁可以杀了他呢？”
　　“他们还说马哲理的弟子，暗精灵达拉马杀死了想要夺取帕兰萨斯城的龙骑将，暗之女奇蒂拉,也就是雷斯林的姐姐。”斯蒂尔略带讥诮地说，他一向沉默冷淡，坐在人群的边缘，这发言让大家有些吃惊，“徒弟保护了帕兰萨斯城，师父保护了克莱恩——如果这些都是真的，他们的袍色未免太颠倒黑白了。”
　　“那你觉得该如何？”格瑞娅忍不住说，“穿黑袍就不可以做好事了吗？”
　　“阵营的选择不是一件随意的事，孩子们。”老人说，“斯蒂尔说得有道理，那些阴沉的家伙穿着象征黑暗的袍子是有原因的……不要把黑袍法师当做英雄，离他们远一点。即使他们做了好事。我想，还是那句话——黑暗自相残杀。”
　　“喔？”格瑞娅问，“你了解黑暗吗？”

　　***************

　　“别那样对团长说话，”晚些时候，斯蒂尔对她说，“他是个好人，大家都尊敬他。”
　　“好人未必是聪明人。”格瑞娅烦躁地说，把手里的草茎撕成几段，“真不幸，前者比后者多得多了。”
　　“如果你只想和聪明人说话，得不到回应不是很正常的吗？”她的朋友严厉地说，“毕竟你既称不上聪明人，又不能当个平易近人的好人？”
　　格瑞娅涨红了脸，“你是在教训我吗？‘平易近人的’斯蒂尔邓斯坦？！”
　　一直到第二天晚上，她才决定去道歉。
　　“是我的错，没有领会你的关心，还出言讽刺。”她硬邦邦地说，“但我可不会说‘请原谅我’的。”
　　斯蒂尔看她半晌，竟然笑了。
　　“哦。”他说，伸手摸摸小女孩柔亮的黑发，“那我原谅你了。”
　　但那次讨论留下的阴影仍旧存在。
　　“或许我们都没有资格评论黑暗，”斯蒂尔说，格瑞娅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担忧和疑虑，“但是什么让你觉得应该为自己也不了解的东西辩护呢？相比之下，一位长者对光明与黑暗的领会，起码比你多得多。”
　　女孩耸耸肩，“我只是讨厌听到没有根据的话，”她说，“怎么，你怀疑我是邪恶阵营的信徒吗？”
　　少年摇头。
　　“我只是怀疑你自以为是。”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