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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章八 ...

  •   傅红雪的语气都是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叶开就显露出委屈的神色,傅红雪别开眼。
      叶开早就死了,这件事傅红雪知道。他那时候也是不信的,怎么就这样死了。但是每个人都跟他说,叶开死了,叶开确实是死了。他不信,他们就给他看他死后的现场照片;他还是不信,他们就把骨灰盒端到他面前;他仍然不信,他们又找来那些和叶开共事过的人作证。
      叶开确实是死了。
      最后傅红雪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多少年后,却突然冒出一个人,告诉他说自己就是叶开,而且是在暮季和蔡一淘连续死后的敏感时期内。傅红雪当时就想笑出来了,但是他毕竟面瘫惯了,并没有真的笑出来。
      所以他作出一副“叶开”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的样子,只在偶尔不经意地说起过去的事,暗暗观察“叶开”的反应。
      “叶开”的反应没有太多奇怪的地方,看起来就像他真的是叶开一样。
      傅红雪的内心开始有一丝动摇。
      然后傅红雪做了点叶开以前喜欢吃的菜色,而“叶开”也知道这些是他喜欢的。
      至于会不会被暗杀,傅红雪其实并不太担心。如果暮季的死亡被定性成意外,那么蔡一淘的死亡就很能说明问题了,组长也说过他们每个人都已派了暗员保护。而且傅红雪自己还有一套安全保护措施。
      他已经在大门口地毯下、几个房间的门口、窗户缝里,都粘上了微型热能感应器。微型热能感应器不像针孔摄像头那样立体,它其实看起来就是一小片贴纸,又粘在极隐蔽的地方,任谁也不会注意。这玩意本来是表妹南宫翎以前弄出来送他的,南宫翎非说经常做梦梦到有奇怪的人在他家附近晃荡,心里不安,就鼓捣了这么个东西出来。傅红雪拗不过她,才在家里装上了,现在却成了他每晚睡安稳觉的保护神。
      傅红雪没想到警报器今晚会震动起来。而且振动源显示在“叶开”的房门口。接着振动源又减弱,渐渐出现在门口那个感应器的侦测范围内。
      这个时候傅红雪该打个紧急电话请求支援,然后赶紧从窗户翻出去,但也许是那个人实在太像叶开了,还是其他的什么理由,傅红雪没有打电话,也没有翻窗,他悄无声息地下床,没有直接开门进客厅。反而是开了另一扇通到书房的门,又鬼使神差地在书桌上拿了个马克杯充当道具。
      书房到客厅的门没有关,傅红雪也没有穿拖鞋,赤脚沿着墙脚绕到叶开附近。
      当他看到叶开在观察自己一双鞋子的时候,他意识到,也许之前那个暗中保护自己的人已经不在了,同时他也想到,这个人果然是带着目的接近自己。
      最后他想到,他果然不是叶开。
      叶开是肯定不会怀疑自己的。

      傅红雪竟然更加难过了。
      他想他宁愿这个人是真的叶开。
      就算叶开是来杀他的,也比自己一个人抱着一沓沓理论挨过一个个春夏秋冬好。

      傅红雪发现叶开失踪,是在第二天的时候。
      他照顾了突然像凋花一样萎靡下去的花白凤一天,睡了个胡思乱想的囫囵觉,第二天醒来突然就想起自己一直没有看到叶开。他想去找找叶开,但是花白凤病得很厉害,他脱不开身。
      傅红雪也没办法找别人询问叶开的踪迹。他整个初中也就跟叶开好,跟其他人都不熟,除却叶开之外,跟路小佳算是有点点头之交之类的交情,但是傅红雪不知道路小佳的家在哪,也没有他家里电话。
      而且傅红雪的字典里,也几乎没有找别人帮忙这个词汇。
      所以傅红雪就憋着,一边想着叶开那么大个人了,总会回来的,也可能他是回去找南宫协了,这样胡思乱想着,一边照顾看起来像已经油尽灯枯的花白凤。
      然而支撑着花白凤活下去的仇恨大旗已经在一天之内折了个粉碎,她似乎是没有活下去的动力了。
      其实这十几年来,花白凤最快乐的一件事,就是每晚睡前幻想一遍自己年年考状元的儿子把所有证书砸到南宫协和叶常风的头上,再狠狠嘲笑他们的情景。但是现在这个唯一的快乐源泉,显然已经不存在了,崩塌了。更要命的是,自己的儿子变成了死对头的儿子,花白凤意识到,自己才是那个会被狠狠砸证书的苦命人。
      她就更难受了。她看到傅红雪难受,想起叶开难受,脑子里蹦出南宫协那张我就是比你牛逼的脸就更加难受。
      她觉得她这辈子已经没有指望了。
      所以她迅速地衰弱了下去,多年潜伏的恶疾爆发出来,几乎要了她的命。

      傅红雪虽然已经竭力照顾,包括送医院,日夜守候,不眠不休,极尽孝子之职,但是到底拖不住一个没有了求生意志的人活着。
      花白凤弥留的时候,才跟傅红雪说了些交心话。她说她这一辈子都活着仇恨里,活得其实并不开心。她说既然我都要走了,也希望你们兄弟两个不要继续仇视下去,你们两个好,我是看在眼里的。她还说,叶开那孩子不在,以后你见到他了,告诉他,这个儿子我认的,也希望他不要因此跟你生分了。
      大概那些话是她想了很久才决定说的。她自己未必能放下仇恨,然她也确实不想自己死后两个错位的儿子再背负这样的仇恨活下去。
      说完花白凤就去了。
      傅红雪从来不哭的一个孩子,也哭得稀里哗啦乱没形象。
      也幸好南宫协不知道是良心发现还是心有戚戚焉还是想博得亲生儿子的一丝好感,总之葬礼南宫协操持办了下来,没有让傅红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养母花白凤死了,而傅红雪还没成年,照例是要由花白凤的亲戚抚养的,南宫协当然是不会让傅红雪住到别人家里整天看别人的白眼,所以她用最快的速度向有关方面出示了DNA测试结果医院出生证明等相关证据,妥妥地把傅红雪的户口跟自己的弄成了一本。
      等傅红雪忙完花白凤的葬礼,从悲伤中稍稍回神,终于意识到,他已经很多天连叶开的衣角都没看到了。
      傅红雪先是给他原来的班主任打了电话,问他的班主任要了路小佳班主任的电话,再辗转问到路小佳家里的电话。他打了一个下午,没有人接电话。傅红雪又只好从路小佳班主任那里辗转问了几个平素跟路小佳关系比较好的同学的电话,几番周折,才得到了路小佳家里的地址。
      他找到路小佳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彼时路小佳正在剥花生,他下副本之前,总要吃点花生补充元气的。
      他看到傅红雪,就说:你来晚了。叶开已经走了。
      去哪了?傅红雪心里一紧,问道。
      路小佳说: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只知道他想往南边走。你别瞪我,我说的是实话,我问过他要去哪,他说还没决定好,要去了火车站才能决定。你这样瞪我也没用啊,我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他,也许以后还会有他的消息,也许不会再有了。但是有一点我是知道的,我觉得他大概是不会再见你们了。
      傅红雪又问:他什么时候走的。
      路小佳说:今天下午。
      傅红雪掉头就往外跑。

      他打了个的去火车站,买了张月台票,在候车大厅里把一张张脸挨个看过,又出来售票大厅把排队买票的那些密密麻麻挨着的脸挨个找过,都没有找到叶开。
      然后他又去报警。描述情况,做记录的警员只从这个冗长纠结的故事概括出了一个重点:那个叶常风的儿子。
      傅红雪攥了攥拳头,问:能帮我找到吗?
      那个警员就说:今天太晚了,明天看情况吧。
      傅红雪忍了忍气,就听警员说,你可以回去了。
      傅红雪已经察觉到大概这趟警局是白跑了。他站起来,转身走去门口,带上门后因为不知道下面还能怎么办就在门口停留了片刻。
      然后他听到那个警员的声音对另一个说:谁有那闲功夫找啊,每天失踪的人那么多,我们找那些离奇失踪的都找不过来,这个自己跑走的,没病没痛没老年痴呆没被拐,他要是想回来,还怕不回来吗?
      另一个就说:这就是老子作孽的报应啊,看吧,全报到儿子身上了。

      傅红雪就知道这些人是指望不上了。

      他同时也意识到,在反贪大潮下,报纸和电视都是指望不上的。他的目的是找到叶开,而不是把叶开推到风口浪尖上。
      第二天开始,傅红雪就天天去路小佳家门口骚扰路小佳。路小佳说他真不知道叶开去了哪。傅红雪就说等他到了,至少会给你报个平安。
      傅红雪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他决定了做一件事,就一定会做到成功为止。后来路小佳实在顶不住傅红雪这样天天打扰自己下副本,就松了口,说一有叶开的消息就告诉他。
      傅红雪这才不再每天作望夫石状在路小佳家门口蹲点。

      暑假很快就过去了。傅红雪最后也没有去A中念书。虽然他和A中有合约,但是这样的合约是可以撕坏的,因为A中大概是太自信了,并没有在合约上说明如果傅红雪没去A中读书要怎么样怎么样。
      傅红雪留在了B中。
      傅红雪想,虽然叶开跑了,但是他是有必要遵守和叶开的约定,两个人一起上完高中的。
      但是没有叶开的A中,对傅红雪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去A中看过,他走在陌生的校园大道上,走在陌生的教学楼里,走在陌生的教室外,傅红雪无法想象他是和叶开在一起。完成这个承诺。
      所以傅红雪最后留在了B中。

      半年后,路小佳告诉傅红雪,他收到了叶开邮寄过来的一张明信片。
      明信片上是叶开大大的笑脸,说我在这边过得很好,那笔钱就不还你啦知道你不在意巴拉巴拉……字体潦草随意,统共没有几句,也没有提到傅红雪,但是傅红雪拿着那张明信片那几句话翻来覆去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最后傅红雪带走明信片的时候,路小佳还在后面追着喊:找到叶开那小子帮我告诉他那笔钱是我为凌波丽女神存的!我很在意!非常在意!让他务必每月都还我一点!记住是每个月啊!!

      那时候临近年关,春运正忙。傅红雪捏着那张明信片,凌晨开始在火车站排队,一直等到第二天铁运部上班,终于买到一张去往那个城市的火车票。只有站票。
      傅红雪在那辆列车上度过了两天两夜,第三天清晨到达这个叶开所在的城市,又靠着明信片上的地址一路问到那个职工宿舍,已经晚上了。
      北地严寒,南地湿冷,到了晚上的时候,尤其明显。傅红雪跺跺有点冻僵的脚,去敲那个305室的门,敲了半天没有人回应。
      傅红雪就等一阵,十分钟左右又不死心地敲一轮,他怕叶开在里面,只是不想开门出来见自己。
      差不多一小时后,过道里有个年轻人走过,看到傅红雪在敲门,就停下来,跟他说:你找这间房的人吗?他们都回老家过年了。
      傅红雪愣了一下,问:那叶开呢?我找叶开。
      那人露出惊讶的神情,说:叶开年前已经辞职了。你不知道吗?
      傅红雪又愣了一下,摇摇头:我不知道。那你知道他去哪了么?
      那人也摇头,说:这我就不清楚了,没听叶开提起过。

      傅红雪不死心,第二天又去报社登寻人启事,等了几天,依然没有叶开的消息,最后才不得不回家了。
      他又失去了叶开的消息。

      整个半年里,傅红雪唯一的收获是得到了一张叶开亲手写的明信片。
      还是写给路小佳的。

      第二学期开始的时候,学校里办了个讲座,来演讲的是一个往届的学长,电脑编程方面的鬼才。傅红雪去听了,深受启发,回来后又觉人生充满了希望。他开始加入学校组织的课外活动:计算机编程提高班,另一方面自己买了很多书,网络上摸到一个特殊论坛,加了一个特殊群,开始钻研学习黑客技术。
      他的目标是有朝一日能通过这门技术从网络上定位叶开。
      但是这样的目标没能持续多久,就崩塌了。
      因为叶开的死讯传来了。

      那天傅红雪还在国外,他设计了一个小游戏程序,当时正作为中国队的成员之一参加国际中学生程序设计大赛。那天正好颁奖,他的作品并没有获得好名次,只得了个安慰奖,理由是规则设计太简单,缺乏可玩性。
      这是个比较莫名其妙的理由,因为傅红雪参加的是程序设计大赛,而不是游戏设计大赛。
      傅红雪免不了有点郁闷,在黑客群里打了几个省略号,就自暴自弃地把这个小游戏传到了一个小游戏网站上。
      传完没多久,他就接到了南宫协的电话。
      南宫协说叶开死了。

      傅红雪现在已经有些想不起来当时是个什么感觉了。只记得自己头晕了片刻,心跳慢了半刻,感觉快要死掉的时候才又挣扎着缓缓活过来。他第二反应是不信,第三反应第四反应通通是不信,但是不信也架不住证据一个又一个地摆到自己面前。傅红雪最后也只有信了。
      他就打开自己做的那个小游戏,开启自动模式,看着游戏里的小人一直一直往前跑,一直也没有通关。
      没人知道他这个游戏的灵感来源是寻找叶开。
      他看着游戏里的小人漫无止境地往前跑,却一直没遇到通关npc,就像看着无望的自己一样。
      傅红雪回去后,就这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着屏幕里的那个小人一直跑一直跑,跑了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后,傅红雪从房间里出来了。
      他又找到了人生新目标。
      傅红雪放弃黑客生涯培养计划,转攻量子物理学。后来凭借着对这方面知识的高度了解,通过量子物理学权威的K大的自主招生考试。

      也许是再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崩塌,这个新目标一直陪伴傅红雪从高中走向大学,又陪他从大学走向实验研发室。
      但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原始灵感源来自哪里。
      现在外国情报部门盯上他,恐怕要获取的就是这份原始灵感源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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