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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六十三章 ...

  •   苏华迹自觉失言,咳嗽一声:“‘苏伯伯’三个字,只有从小忆嘴里出来最动听,再叫几声呗。”
      季良一直干站着,不耐烦,嘀咕:“老头儿一个,撒哪门子娇。”
      偏偏苏华迹耳力好,听得一清二楚,挑斜了眼角睨过去。
      “小子,你嫉妒了?”
      “呵,我嫉妒?”季良皮笑肉不笑地冷哼。
      “小忆,这小子品行不良,往后你住到我这儿来,苏伯伯缺个煎药的。”
      薛忆闻到两个人之间不对味,左看右看,寻思着怎么会第一次见面就结下粱子。
      在他醒来之前,他们做了什么?
      季良一屁股坐在薛忆旁边,膝盖抵开苏华迹,伸手压住他放在苇席边缘上的手指:“不行,我要送他回去。让他做你的使唤下人,想都别想!”
      在覆盖下来的炽热里,略显凉意的手哆嗦了一下,然后一动不动。
      “我哪儿也不会去。”薛忆抬眼望着季良,波澜不兴,“庄主放心,薛忆说过的话不会反悔。”
      季良渐渐蜷指,捏紧了他。
      “我已经决定了,只要你醒过来,就回去。”
      薛忆使劲抽出手,抱住曲立起来的腿:“不。”
      “他不会责怪你食言的。”季良像哄小孩似的柔和的说,声音让人沉溺,“你老这样突然倒下去,我会很为难,搞不好以后变得更糟糕。”
      “——我时刻带着药,就没事了。”薛忆有片刻愣着。
      “小忆,你怎么把薛克让的死心眼儿学了个十足十?!”苏华迹捶在季良腿上,“你知不知道即便是华佗灵药,也不可能保证你每次都能缓过来?”
      “我知道。”薛忆神色平静,看着蒙灰的黑暗里最黑的角落,“只要能挨得过这几月——”
      肩头上一紧,传过来无论何时都稳定坚实的气息,和寒夜里难以割舍的热度。
      肌肤和掌心间,只隔了薄薄绢绸衣料,那些披散下来的头发丝丝缕缕迷住了眼睛,
      忽然贪婪了,迷惑了。
      生命如果能延长一天,一刻,就能多感受一分,哪怕被骂被打被压,哪怕被按在粗糙的地上,死去活来,有什么关系呢?
      小忆,你要记住,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即使必须付出高昂代价,即使是生命。
      这条命,被那个人挽救,在那个人面前起誓。
      从那一刻开始等待的结局,一步步临近的时候,是否可以退却,为了私心里渴望的依存?
      牙齿根都疼起来了,薛忆才慢慢收回视线,藏起细小的脆弱周折,在唇角上挂起诱人的弧度,不管别人能不能看见。
      苏华迹恨铁不成钢地急切地要劝说,被他抢先堵了:“苏伯伯,您和父亲相交几十年,当他为了许叔叔一句话去天来轩求亲的时候,您明知道他会被梅老板赶出来,劝过他吗?”
      苏华迹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我是他儿子,您看着长大的,是什么性子还不清楚吗?”
      “反正这一次我不会同意。” 苏华迹重重道,“好不容易保下来的那么小的婴孩,我不能眼看着你糟蹋自己却袖手旁观。”
      “没有糟蹋啊。”薛忆软软地委屈,“我只是想最后做点能纪念的事,证明我没有白来一遭。”
      “同时你还想证明我是个枉顾他人只管自己的小人!”季良睁大了眼,流露着看不清楚的忿忿神情,“你要我永远忘不了怎么折毁了你吗?”
      薛忆把下巴搁在膝上叹气:“我们的命运从呱呱落地时就已经注定,你要成为名震一方的霸主,我可以为你铺就微小的一段,不是枉顾不是折毁,是我们遵从了命运而已。”
      “我季良从来不相信他妈的什么命运!”季良真的气恼了,口不择言,“我只相信事在人为。”
      “庄主当然可以自己掌握,但是薛忆除了跟着命运的脚步走,还能做什么?”
      薛忆拧脖子去看他,眼里闪着模糊蹉跎。
      “想减轻罪孽感吗?可以,我现在告诉你,这是我自己选的,后果由我自己担负。难道,庄主还是把我当作是买回来的奴宠,吃喝拉撒都要经过您的首肯?!”
      薛忆终于大嚷出来,声音像被撕开了般破碎不堪,他呼呼喘着气,抓住季良紧紧握住他肩头的手,死命甩出去。
      “不要像个小孩子一样的闹别扭。”季良反而收了愠气,依旧捉捏着他的肩,转了和婉的语气,“听话,我是真心想你好。”
      “住口,别以为动了一丁点儿嘴上仁慈,就是伟大了,就可以在以后拍着胸脯说是个佛祖了!”
      薛忆控制不住心上生起来的莫名慌张的火焰,他宁愿季良还是朱槿牡丹旁虚情假意的那个人,他宁愿他透露出的那一点关怀是又一场虚伪,他宁愿他仍然假惺惺摆出左右为难。
      他把指甲扣紧了身下苇草席,细小的啪啪碎裂声,分不清是那些脆弱草梗断裂了,还是虚弱的心肺分崩离析。
      “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这么轻贱自己?”
      季良轻轻的说。
      “满口胡言乱语,因为你还觉得自己是那个娼馆里出来的——”
      “小子!” 苏华迹扯着季良,把他从卧榻上扯起来,恶狠狠把他掼倒。
      季良的腰眼磕在坚硬的桌沿儿上,钻心的疼痛四下里蔓延。
      苏华迹拍了下手,对薛忆说:“把你那药的方子给我,我再另外捡几副药,你给我每天按时的吃下去。”
      “啊?”薛忆张着嘴。
      “啊什么啊,你们住哪儿,从明天开始我要随时能找到你。” 苏华迹的口气,就像是个追债的。
      薛忆觉得他现在的表情或许也像个债主,横眉冷眼,不过是对着季良。
      “小子,出来拿药。”
      苏华迹拽着季良往外间走,季良脚步不稳,撞在门框上,砰的很大声响,薛忆侧过身子担忧的看着他。
      “没事没事。”季良嘴上宽慰他,背着他一张脸扭成麻花。
      屋子里很快就安静下来了,只有昏昏蒙蒙的光,默然流转。
      无月的夜晚,就像是一个人闭着眼,没有明暗的差别,没有沧海桑田的演化。
      看见的任何东西,可以认做幻景,听见的任何话,可以认为虚伪。
      其实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多少真实。
      曾经刻骨铭心的疼痛,回忆里面是明日黄花,孤独或者绝望,不过转瞬烟云,爱过的恨过的,能挽留下来的,大概如同一粒芝麻的影子。
      所以在有人记挂时消失,是残酷命运的眷顾。

      苏华迹熟练的在药柜各个小匣子前面移动,打开一个,掏出几根枝条,再拉开一个,捻出几颗果实。
      小秤上称量,倒进方方正正纸片上,捏四个角包裹。
      两个人都不说话,只听的乒乒铛铛的声音。
      良久,药都包得差不多,苏华迹给药包上扎着绳子,低沉地说:“不要让他受寒,也不要感热,不准对他大声说话,他使脾气要忍着,尽量让他心情平和舒畅。”
      他撇了一眼季良。
      “想刚才那样剧烈的情绪起伏尤其忌讳——你不会假意应承下来,等以后再慢慢把他心思转弯啊?!笨蛋。”
      苏华迹咬着牙叱他,看他老老实实垂着头一样一样答应,把一包药丢进他怀里。
      “你坦白告诉我,是不是真心想对他好?我可不能安心放他在既笨又卑劣的小人身边。”
      “你刚才不劝他也是想等以后转他的心思?”季良接着药包,抚上面直细的折边。
      “我作为他的长辈,问你话是瞧得起你,你凭什么反问。”
      苏华迹把药包抢回去。
      “唔,对于你来说我来路不明,甚至可能一直在残害善良无辜,没有任何资格——”
      “你本来就是。”
      “是是。”季良擦了下鼻子,“可是,就眼下来讲,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都想护着他。”
      他捡起落在桌面上一小截甘草杆儿,捻在手指间。
      “我手底下几百号人,我要保证他们能继续过安生日子,有时候必须做无奈的选择。”
      “是你自己要给自己添罪受。”
      苏华迹收药秤,哗啦啦一阵响。
      “过去我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季良苦笑,“现在,可能有一些做错了……我承认,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我只把他当作工具,他又是心甘情愿的……然后找人打探出他的身世什么的,我想,算是没白养着——你不知道,他又嘴刁,又喜欢精细漂亮玩意儿,以前被宠惯了,张口就要这要那的,主事没少抱怨他一个院的开销能抵过其他两三个院——”
      季良想到帐册上繁多的支出项目,绸缎绫罗,时令鲜果,一天里可以换几种米作饭,又因为当初他应允了什么要求都满足,杨主事才总是皱眉头愁怨个不停。
      唯一幸亏的是,他不是个女子,否则要再加上各式首饰,没有使用价值的装饰,可能会被直接封院。
      在他独自叹息的时候,苏华迹凌厉的瞪着他,惊得他出了一头汗。
      季良咽口唾沫:“我没想到怎么走到今天这步,我会为了个认识不足一年,脾气阴晴不定,需要时常像哄孩子一样,有糖吃就天下太平的人,心软。”
      他别开头,只瞧着淡淡烛光下,昏暗的柜脚。
      有不知名的藤蔓纠结着,盘旋着,从极深的地方钻出来,发芽,萌枝。
      “哼,你若是不心软,我会让你全身骨头都软下去。”
      苏华迹丢下糁得人牙根冒酸的低低的一声笑,提着串好的药包回内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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