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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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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没人看了,松开手。”季良握着见仁挂在他脖子上的手喘口气,“你要勒死我啊。”
“再靠一会儿,万一那个人安排了眼线在外面候着呢?”
“一看他眼睛就知道是个没脑子的,早被我吓回去了。”
见仁撇嘴放开他,露出“没意思”的神情。
季良整理略显凌乱的前襟,问:“你到底和他结的什么梁子啊?从晋州到无锡,这么远都能重逢,真是孽缘。”
“被你说中了,就是孽缘。”见仁拊掌,侧首笑着看他,“庄主果然冰雪聪明。”
“我能被你这区区两句蒙了?”季良轻蔑的哼哼,“刚才帮你解了围,总得让我明白究竟被卷到什么里去了。”
“我利用了你,庄主不生气么?”
“那要看值不值得。”
见仁叹了口气:“不愧是生意人。”
他无意识抚着袖缘散漫的花纹,沉吟片刻。
“要是我告诉你,其实我不清楚他是谁,当年的事只不过一场胡闹,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有那么强烈的执念,你会不会现在把我踢下车?”
他小心的从眼皮底下瞅着季良,后者脸上神情还算正常,没有暴怒的迹象,就赶忙接着说:“我只记得好像他姓沈,好像是他自己迷恋上了身为别人男宠的我,而他老爹盛怒之下差点把他打死,在他最凄苦的时候偏偏我又被转到了另一个人的手里离开了晋州,唔,传闻说他发誓见到我一定碎尸万段——大概就是这样。”
见仁飞快的说完,吁口气,垂头可怜兮兮的坐在座位上。
季良有片刻没有任何动静。
车轮碾过石板街道的声音清晰可闻,外面不时传进来各种别的声响。
“他提到马场的时候,你脸色很不好。”
见仁交替捏着指头,轻笑:“庄主的眼神干吗那么好。”
“——不愉快的事就不要去想了,都已经过去了。”
“你是在安慰我吗?”见仁转头在暗淡的光里看着季良,“我真是太感动了。”他猛地扑过去,“为了表示感谢,庄主想要在下做什么都成?要不要现在就以身相许?”
季良敏捷抓住他肩膀往外推:“少动手动脚的。”
“咦,刚刚庄主表现的很熟练嘛,怎么没旁人在反倒含羞了。”
“时境不同,再说,我只是装了装样子。”
见仁坐回原位,恍然大悟道:“我忘记庄主是生意人,免不了出去应酬吃吃花酒,自然游刃有余。”
“和男人装样子,倒是头回。”季良自得意满的咧嘴露出白牙,“怎么样,还不错吧?”
见仁望着他半晌,转开头,勉强说:“唔,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
“不够投入,不够仔细,不够真诚,还好我用肩膀挡着,不然人家看见堂堂季庄主紧张得下巴都在打抖——”
“谁抖了?”季良推他头。
“要不再来证实一下?”
季良一愣,回神调开视线:“又不是紧急事态下。”
见仁“唔”了一声,靠在座位背靠上,沉沉静静的说:“那个沈少爷的父亲,好像在朝里任有官职,幸亏他不认识你,你也没有暴露身份,下次见了面死不承认好了。”
季良前后联想一遍,才觉得当时见仁一句“我输了”,然后种种,既挽救了自己,又堵住他泄露身份。
如果沈家少爷要挡着他的面要人,他一定不会给,不知道又会牵出多少事端。
见仁别过头,倚在窗边,支手托颌,撩开窗帘一条细缝望外看。
暮色四合,灯火璀璨。
“月黑风高夜,良辰美景天。”
听着这前后不搭完全脱离实际的句子,季良干笑一声。
“知道么?没有月亮的晚上,最适合鬼魅夜行,所以不要随便出门,不得已就一定要目不斜视只赶前路,当作眼瞎当作耳聋,否则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鬼吃了。其实呐,鬼更怕人。”
“你说什么呢?”
“啊,庄主怕鬼故事么?”
“谁怕了!”
季良伸手拍他,薄凉的绸缎衣料下面,细细微微的颤动。
见仁轻轻笑,头脸埋进臂弯。
季良感觉不对劲,摇他,只听得微不可辨的呻吟。
“喂,怎么了?”伸出手摸着他额头,一手冷汗。
“哪里不舒服?刚才还好好的。”
见仁只缩起腿,抱着膝,藏起半张脸。
季良看这情形怕是不善,忙叫车快赶。
见仁闭着眼,呼吸短促,良久,断断续续说:“我想吃冰糖莲耳粥。莲子剖成两半,不要苦苦的莲芯,银耳用小朵的,都熬得烂软……”
“这种时候还惦记着吃?”
“刚才的菜,都浪费了。”他叹息,在湖面上荡开一朵涟漪。
季良担忧地张臂环着他肩头,拍拍他的攥紧拳头的手,说:“马上就到了。”
终于抵达复府,季良搀着见仁往车外走。
见仁躬着背,好不容易下了车,沾地却脚下踉跄。
季良惟恐他栽在地上,抱着他,问:“能自己走吗?”
见仁扯着他袖袂,垂头气息急促,冷汗已然湿了衣衫。
复府里跑出来的仆从不明就里,面面相觑。
季良心里着急,弯身抱起他,一边疾步一边吼:“去找大夫。”
书影和思月等在兰苑里,正想公子什么时候才回来,季良大步跨进屋。
“快去拿热水。”
他瞪一眼书影:“现在不是朝谁撒气的时候,收起你的臭脸快来照顾你家公子。”
“呃?哦!”
见仁侧身躺在床上,身体像虾子一样弓起来,额上碎发全被汗濡湿,贴在苍白无力的皮肤上。
书影给他擦了汗,唤他,他勉强撑开眼,虚弱的牵动嘴角。
大夫来得很快,刚给复安安看过才出大门,就被又拉进来。
他仔细诊了脉,问了情况,望闻问切,什么都齐全。
季良焦急,嫌他动作慢,又不好打断,只能耐着性子看他。
“这位公子,是伤食,准确点讲,是伤酒。”
大夫依旧慢吞吞,全不在意旁人,净了手操笔在纸笺上挥墨。
“先用白萝卜捣烂取汁,加少许糖醋服之,然后照此方煎服。”
话音未落,书影抢过药单冲出去。
季良道声谢,正要送他出去,他却回头又看了眼见仁。
“怎么?”
大夫扯了扯山羊胡须,悠悠道:“酒性有毒,而复大热,饮之过多,毒热气渗溢经络,浸溢肺腑。可这位公子显然饮之少量,却脉相细弱,是肺腑早伤沉积而致,以后必得多加留意。”
季良点点头。
“另外,他元气索弱,脉有歇止,心阴耗伤,怕是——”
“思月。”
思月听见公子叫她,贴近他问:“什么事?”
“叫庄主过来一下。”
他说着,抬眼虚弱了看了眼大夫,伏下脸捂嘴嗳气。
山羊胡大夫目光微闪,回到桌前又写一方,交给身边人,低声像自言自语:“医者治病,治不了命。”
季良没听见他的话,嘱咐仆从送他出去,再赶到床前,撑着床褥,问:“干吗?”
“我想喝水。”
“诶?”他挑半边眼。
见仁却拧眉缩进被子里。
书影很快捧了碗萝卜汁回来,唤见仁喝下,过一会儿又吃了药,方渐渐睡去,但始终不甚安稳。
思月给他擦着脸上汗,书影端着空碗,沉嘴立在旁边。
季良坐在床沿上抚了抚额头。
“公子最近休息得不好。”书影看手里尚残黑褐药渣的碗底,凌乱的斑渍触得他眼眶酸疼,“从上船以后每天睡不足两时辰,身体怎么受得了,我劝他他还不在意。”
他手指微微颤抖,似要端不住青花白地的碗。
季良站起来,望着富丽织云锦被里苍白的容颜。
“千方百计要活着,又明明白白的糟蹋,真是胡闹。”
他负手凝视了半晌,踱步子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