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者们》始终一天

2、002

　　>>>二

　　新岛的天气还真是奇怪啊。
　　明明感觉昨天还是持续炎热的夏季，今天窗玻璃就被落叶糊了一脸了。大概是因为在东京那种到处是空调和暖气所以四季恒温的地方待久了，突然跑到这种贴近自然的地方就觉得季节变化尤为明显。
　　木元真实坐在转椅上，头枕着惯用的那只抱枕，身体带着椅子一起小幅度地晃着，镜片后的眼睛无意义地盯着窗外不断落下的树叶放空。

　　【……真悠闲呐。】

　　“真悠闲啊。”
　　稍微被惊到的女生回过头，粕谷正忙着把过期的案件资料整理归类，半伏在文件夹上有些羡慕地看着她。
　　“抱歉。”
　　“不不，没有在埋怨你的意思。”他连忙摆手解释。
　　“前辈，整理资料这事也归生活安全课管吗？”她随意戳了戳顶上的文件夹，不成想下面不安稳地扎着的一堆也立刻坍塌，稀里哗啦地摊了一地。

　　【……失败。】

　　“抱歉，我马上收拾。”木元蹲下去捡起几个来，重重地往桌上一砸又再俯身下去捡第二轮。粕谷迟疑了下没有帮手，就这么站在办公桌对面看她手忙脚乱。
　　石塚课长发脾气的声音从‘审讯室’里震耳欲聋地传出，说是审讯室，其实只是在这间小办公室里头硬生生用隔音效果奇差的薄墙壁和门板围出的小角落罢了。
　　“就算家境再特殊也犯不着去当脱衣舞男吧？！！”
　　【诶？！】她手一抖，被其中一沓资料砸中了自己的脚。

　　只是个生活安全课，下限也刷新得太快了吧？！
　　除去形形色色的小偷惯犯、落伍了的暴走族、混在上班族里的电车色狼这些新岛西署生活安全课的常客，她还碰到过有妄想症的跟踪狂、擅长cosplay的欺诈犯、最夸张的一次是有个大学女生抱着个箱子冲进来说里面有一亿日元。
　　当时粕谷和木元默默无语地对望了一眼，整齐地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欸~现在的未成年人真不得了啊。”粕谷自言自语了一句把她拉回现实，目送那位垂头丧气的少年被课长按着肩膀推出来。
　　“好好的男孩子，就算是为了家人也不能这样糟蹋自己吧。”
　　“我们家可有10个人呢！别的人又担不了什么补贴，还有，厄其实这工作我做得还挺开心的……”长相清秀却穿着诡异的少年嘀咕了一句，课长立刻换上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伸手就往他后脑勺送了一巴掌。
　　在场的另两位在响亮的巴掌声里很没用地跟着哆嗦了一下。
　　“前辈，我理好了。”
　　“哦，谢谢。”看到他接过木元递来的最后一沓文件夹，刚送走少年的课长踱步回来，“怎么风纪组的事情也要我们来管呐……诶诶粕谷你怎么欺负人家女孩子啊，刚尽看木元忙着收拾，你就知道站一边偷懒！”
　　眼看前辈百口莫辩的样子她低下头去掩饰了偷笑的表情。

　　“新岛这边天气很怪，伙食马马虎虎，不过土质不错。”木元坐在角落的自动贩卖机旁，对着电脑随手打了一串字出来。有穿着制服的年轻女警跑过来买软饮料喝，这时候她就侧过身去，明知道这么一来更会激起别人的好奇和不满，还是克制不住地把脑袋埋得更低。
　　距离她到新岛西署报到已经近三个月。
　　在日常里会正常对话的人类范围仍维持在仅有的几个人里：房东大婶、新岛署门口负责签到的警务人员、石塚课长和唯一的同事粕谷慎吾。就连去便利店都懒得跟店员指出【喂，又多找钱了哟】。
　　哪怕算上遇到的各路‘疑犯’，每天都不会超过10个人。

　　“工作没什么困难的地方，都是些奇怪的琐碎案件（如果称得上是案件的话）；课长人很好，就是嗓门大了点。”
　　买完饮料的女警抱着几罐汽水啪嗒啪嗒地跑远了，在走廊另一头和同伴们交头接耳，不时能感应到她们似乎在朝这边看过来，过了会儿又集体爆发出刺耳的笑声。

　　【好吵。】

　　她皱了皱眉，对着屏幕上的发送键迟迟点不下去。

　　“在忙？”身后传来粕谷的询问声，她啪一下直接阖上了笔记本。对方递了罐咖啡过来接着就很自然地坐下了。“生气了？”
　　“啊？”
　　“刚刚在办公室不是没帮你捡东西嘛。”
　　“……啊，不，没有的事。”【会为那种事生气的人也太奇怪了吧--】
　　几秒钟不自然的沉默。

　　“正常来说，不管是谁打翻的东西，总得帮着捡是吧。”
　　“恩。”
　　“但我突然想到，你说了你来收拾，要是别人插手的话……总觉得木元你会生气的。”
　　“……”
　　“对不起，说话奇怪了点。我想你应该是那种自己的事情就希望自己解决的人。”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怎样，还习惯吗？”
　　“恩，还好。反正也不用做什么事。”

　　每次都只是惯例地做完笔录，听课长吼一顿再语重心长地说教个几句就把人放回去了。对那些‘受害者’们也只能促进下和解的步骤，顶多赔上几句“真是对不起了。”
　　【真是对不起，我也帮不了你。】

　　【我帮不了你。】

　　她老是要想起那个大学生哭丧着脸驮着个大箱子步履艰难地挪动的背影，她就什么也不做地站在办公室窗户前目送她，心里轻声说抱歉。
　　“反正，什么事也做不了。”她握紧了手里的铝制罐，再用力也捏不扁。

　　要是被现在的上司石塚课长听到了，大概会先气势如虹地吼她一顿“没出息！！”转而又无奈地安抚她几下。
　　木元真实这么想着，不自觉地就开始脑补起来。

　　要是这话被BOSS听到了，一定会立刻摇着头说“啊我怎么会培养出这么废柴的下属啊”然后敲着自己的脑袋要自己振作起来；
　　要是被玲子姐听到了，就会叹口气试图用泡芙来让她重打起精神；
　　要是被对策室的大家听到了，花形和山村应该会双手握拳鼓舞说“木元桑加油啊！”，岩井应该会想吼她又狠不下心所以左右为难，片桐大概会皱皱眉说自己不器用不知道怎么鼓励人，野立参事官？唉那种只知道联谊的轻浮大叔只会表演个冷笑话啦；
　　无论是谁都不会轻易扔下自己不管的，无论是谁都会装作感同身受地鼓舞自己再爬起来的。
　　问题是——

　　“那不是很好吗？”
　　“诶？”
　　“什么都做不好的时候，就当是给自己放个长假吧，什么都做不了的话，那就干脆什么都别做。”
　　他像要确认女生有在好好地听进去似的直视她的眼睛，很快又生怕惹了反感而移开视线。
　　“更何况，木元你不是挺能干的嘛。喏，今天不还把文件收拾了，还被课长夸了。”
　　“前辈，我没记错的话他好像是在批评你来着。”

　　青年顿了两秒，尴尬地笑着起身走人，连背影看起来都是一副懊恼的样子。

　　木元犹豫了下还是开口叫：“粕谷前辈！”
　　对方应声回过头来，杵在走廊里耐心地等下文。

　　“不，没什么……”
　　“不用谢。”他仍旧在原地站着，露出好脾气的笑容。
　　“诶？”
　　“要是我理解错的话就算了，先走咯，明天见。”
　　“唔，明天见。”

　　木元真实重又打开电脑，点出安安稳稳躺在草稿箱里的那封邮件。

　　“课里还有个同事，除了名字稀奇点外都很普通。”
　　她拉掉易拉罐的拉环，喝了口咖啡，手指在键盘上漫无目的地停顿了几秒后好不容易才又憋出下一句：

　　“不过，说起话来还挺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