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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梦觉 ...

  •   或许这是命运,奇怪的命运让两个人再度相遇,没有火花,没有对抗,没有罪恶和动机,没有善良和爱,平淡无奇的没有风的过道,面对面看着。
      撒加走过来,伸手,他的手穿过了苏暄的身体,然后定住,像穿过空气一样虚无。
      他嘴角轻轻一弯。“是你。”
      至于他究竟是在回答苏暄的问题,还是这是重逢的惊讶,或者两者都有,其他什么的,大概除了他也没人知道。
      “你看得见我?”
      “这么说,别人都看不见你,而我是第一个。”
      “还听得见。”
      撒加自然没有回答,既然都回答了一次,那当然,必须——是听见了。
      这一切,好像有些自然而然,本来剑拔弩张的气氛在视线相对的一刻,忽然变成了没有波澜的湖面,镜子一样,光可鉴人。就像梦一样,泡影碎裂,换作下一个。
      于是苏暄望着他,想了想,问:“这是为什么呢?”
      的确很奇怪,在这个与她无关的世界里,竟然有一个人知道她的存在——凭感官,直接地了解了她的立像,是个梦?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相见,如不是梦,苏暄实在想不明白,这里还能是哪里。
      撒加冲她笑了笑,说:“我中午在教皇厅了休息了一会儿,就见到了你和你父亲,拜你们所赐,我现在肩膀上还会痛。现在又在这里看见了你,看来我们挺有缘的。”
      有缘……这词怎么听怎么像讽刺,是该说命运安排得恰到好处,还是随手把她扔来这里,苏暄失笑,她想到了自己的世界,朱晴……睡着了。或许她不醒来,自己也无法回去,不过在这时,苏暄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激烈感情,如果她问过苏经尘或张小璐,就会知道这种感情名叫“感激”,如果是感激,那么,或许她是在感激这个人并没有问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还是以这么明显的,魂魄的形式。
      撒加不会长期停留在通道,他向前走去,苏暄就侧身随在他身后,距离半步,不太遥远不太接近,不存在一样,又安静得像一面镜子。
      “对了。”走到通道口的时候,撒加忽然顿住,转头看她,“你叫什么名字?”
      “苏暄。”关于这个名字,她不会解释,老头说“暄”这个字代表温暖与光明,但放在她身上纯属透明,要不是撒加问起她很怀疑自己会把这个名字忘去爪哇国。
      “苏暄,暄……”撒加念了念,看着她温柔地一笑,“是个好名字,很暖,那是太阳的意思。”
      奇怪的是,苏暄竟然有心思笑,也有心思反驳,“可是,你觉得我哪一点看起来很温暖了?”她在老头诊室里那张面对死亡也无表情的脸,就不信撒加没看见。有人说水性善柔,却终归平静,苏暄觉得自己不能在很多事情面前不起波澜,没有执念,但是她总会平复的,过去的就记得,记得了也就忘了,再温暖也成了没温度。她生来就与别人不同,她懂的很多,却没有自己的愿望。
      但撒加却看她一眼,温温说:“小姑娘,有些事情是你自己看不见的。”顿了顿,他又道,“想必你已经知道我叫什么了。”
      苏暄点头,“你……撒加。”
      名字从口中吐出的时候,似乎在心中划过一道弧线,水底有什么泛了上来。
      撒加开始慢慢在通道里踱步,“那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我们可以交流一下关于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日后……苏暄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身子漂浮在半空中,毫不费力地就跟着撒加,不过这也令她多少有些迷茫,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
      “别人都看不见你,听不见你,想必……感知不到你。”撒加淡淡说。
      然后苏暄摇头,“感知不到,不能这样说……”她伸出手冥想,然后抓住了撒加的胳膊,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惊讶,“你的手怎么……”
      “怎么了?”苏暄疑惑。
      撒加摇头,“没什么。”
      非常凉,并不是冰雪那一种冷度,而是一种没有温度的感觉,不像一只手的触觉,淡漠,虚无,如果一定要形容……有一点像风。这是灵魂的触觉?
      苏暄慢慢说道:“我是从爱琴海的最南端来的……”她微弱的触觉,将撒加身体一瞬间的微抖带了过来。
      “……”于是她决定略过加隆,“我从十二宫上来,经过第六宫,有一个金发闭眼的孩子感知到了我,但是我不知道他怎样发现我的。你,他,包括山上的这些孩子们都给我一种不同的感觉,发现我的存在似乎介于你们的能力之间……”
      “你说的是沙加……”撒加皱紧眉思考着,“教皇大人将他带回来的时候,说他是印度一位名叫释迦牟尼的佛的转世,而我们黄金圣斗士,则是天生领悟第七感的战士,如果不靠前六感去感知你,像沙加那样精神力敏锐的人是可以做到的吧。”
      苏暄眨了眨眼,“等等,黄金圣斗士是什么,教皇……希腊也有教皇?”
      “呃……”撒加愣了愣,终于想到面前的人对于她现在所处的地方,还有这些人都是什么人完全没概念,想了想,也只得组织语言开始解释。
      那么这件事情,所牵扯的就太长了。
      “圣斗士的来源要从神话时代说起,很久之前,奥林匹斯山居住着众神,众神之王名为宙斯……”
      时间如流水,只有撒加的声音幽幽然流淌于烛火昏暗的过道之中,女孩的魂体发出轻微的萤光,总令人觉得她片刻就要消失了,但她还在,在这里安静地听着对面的少年的话。
      “所以,”最后,撒加总结道,“我们黄金圣斗士,是为了在圣战中保卫雅典娜与人类而存在,你一路上来所见的,就是我的同伴们。”
      圣斗士以星座为名,以星座为力量的源泉,黄道十二宫即为最高等级的黄金圣斗士。
      苏暄抬头望着昏黄的烛火。“雅典娜……”她轻轻念着这个名字。
      当然忘不掉,那时在内室中听到老头和朱家夫妇的对话,其中提到的最重要的三个字,“雅典娜”。
      苏暄再不愿意追究到底是因为什么,她才会来到这种地方,但是现在的她一片茫然,从天空中俯瞰大地,到爱琴海波塞冬神庙的落日,斯尼旺海岬,还有这宏伟的,属于神之领域的圣域——即使她终于知道她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她依然看不清前路是什么方向。
      “你有什么问题吗?”撒加问她。
      苏暄毫不犹豫地点头,“有。”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她问。
      撒加怔了怔。
      “小丫头。”半晌他说,“对于为什么你会到这里,还有,为什么我会被吸到你们那里,为什么只有我看得见你,我恐怕和你一样,十分想知道。这样,我们不如互相帮助。”
      他浅浅一笑,温柔得像青翠的水涡,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苏暄的肩膀——虽然手穿透了肩膀,触摸到的只有空气。
      “你愿意吗?”他问,“弄清这一切,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愿意吗……
      苏暄一时有些惘然。
      她忽然想不明白,自己是为什么要回去。她想念老头,想念张小璐,似乎有千万条理由告诉她必须回去,并且没有一条理由让她不回去。但……但她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我不知道。”苏暄垂了头,不让人看到自己的神情——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表情。
      余光中,瞥见撒加微微凝眉。她连忙抬头看他,“那……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能帮我解答,说不定我就知道了!”
      她看见撒加的表情变得哭笑不得。“好,你问吧。”
      苏暄想了很久,才郑重地,认真地问:“我想问,我为什么要回去?”
      为什么?
      撒加愣住,可见他着实没料到这个奇怪的小姑娘会问出这么……明显就有答案的问题。
      但细想来,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为什么?似乎有千万条理由——比如那是你的生活,你有你的亲人,比如你不适合这里,人不人鬼不鬼的过不下去……但在苏暄纯黑的双瞳里,似乎一切理由都被吸进去,消失了踪迹。
      能知道为什么要回去的人,不是只有她自己吗?如果她失去了一切理由,那……
      “……你,不想回到原来的生活吗?”撒加仔细地,斟酌地问她。
      “我……”
      苏暄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她愣愣盯着撒加海蓝的双眸,仿佛有滔天巨浪冲她翻卷而下,将她的意识拍到没有边际的太空中流浪。我应该前往何方?她想。
      我应该……
      然而,没有等到她来得及想完,一阵剧烈的撕扯感从灵魂深处传来。没有痛觉,只有撕扯,这种摩擦感更让人觉得恐惧,苏暄低头,发现自己的“身体”在强烈地扭曲着,仿佛她就是一面古怪的哈哈镜里面的影子,可对面却没有一个真实的自己。
      “你怎么了?!”撒加上前一步,伸手试图抓她,却只抓到了空气。
      “我……啊……不行了……”话语的声音忽然变得含混不清,连着苏暄的脸,扭曲得仿佛一团绞碎的颜料。“她……醒……啊啊……我……”
      然后“空”地一声,苏暄的身体和声音骤然消失。
      似乎一切联系都断开了,宛如失去信号的黑白电视机,只剩下满屏灰白的雪花与没有波纹的噪音。
      空旷幽暗的长廊中,剩下的只有烛火噼啪的声音,存在于此的,只有海蓝长发的少年。
      没有了温度,没有身影与声音,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甚至没有什么证据,以证明那个女孩曾经来过这个世界。
      撒加转身,慢慢走出了教皇厅过道,正殿中的艾俄洛斯听见声响,抬头向他笑了一下。
      “你怎么了?”他问,“看起来脸色不大好,是不舒服吗?”
      撒加摇头。
      “没事,你继续吧。”
      只是,一个瑰丽的梦醒了过来而已。他想。

      痛!痛得仿佛身体被撕开了一样!
      强烈的痛感将沉睡中的灵魂刺醒,苏暄感觉到眼睛被睁开了,她被迫看见了外面的世界——
      一个精致的房间。
      床头摆着成堆的芭比娃娃和衣服盒子,书桌上乱七八糟的本和笔,红木衣柜,舒适的小床和海蓝色月牙图案的棉被。四周的一切,即便她不能转头,也能感知得清清楚楚,甚至地上的灰尘,窗外的小虫子,她也能清晰地感觉到。
      苏暄有点惊讶,这种全新的感受是她从未有过的。
      但这一瞬间,她的灵魂中有一种强烈的悸动,这悸动来自于肩上伤口极致的疼痛——她因此觉得,自己终究还是在活着的,有一种感觉至少记住了自己——那就是痛。
      除了痛觉,其余一切念想,都将归于虚无。
      身体的主人——也就是朱晴动了起来,苏暄心底响起一阵细细的哭音还有喊痛的声音,然后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浮现,“妈妈呢?我想要妈妈!”
      她一怔,这是……
      纷乱繁杂的念头瞬间如潮水般涌来,挤压得她喘不过气,细细辨别,一个个竟都是朱晴的,五岁小女孩那与她毫不相同的思维方式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几乎将她吞噬殆尽。
      苏暄第一次觉得心中泛起波澜,这种陌生的感觉令她茫然而惊恐。
      然而朱晴并未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苏暄觉得,自己仿佛一叶深处大洋之中的小舟,朱晴的梦境有如滔天巨浪,席卷而下,无知无觉地将她击碎。她还小,在这个身体之中,却仿佛主宰一切的人,她的一切苏暄看得清清楚楚,然而她无法改变更不能左右,只能任由她带着自己向不同的方向漂浮。
      门忽然开了。
      进来的人是朱夫人,朱晴的母亲,她见到自己的女儿睁开了眼,又惊又喜地过来抱住她。
      朱晴肩上的伤口很深,更而且煞气伤魂,虽然敷了伤药但仍然有着剧烈的痛觉,小姑娘毕竟年纪不大,对痛感十分敏锐,当此之时,不由得哇哇大哭起来。
      得亏了苏暄在她身体中,因她是个外来者,故替朱晴分担了大半的煞气。那些扭曲的痛觉如万根银针般搅动着她的灵魂,她不同于朱晴,无法操控这身体,只得自己默默承受一切。
      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她明明有知觉,却不能离开这具躯壳,明明可以清晰地感知到世界,可世界上却再无一人可以看见她,无论她想什么,说什么,因什么而高兴因什么而悲伤,都再也无法表达出来,或许她该庆幸,自己的情感向来与旁人不同,很是平静,否则她定会发疯。
      只是,即便发疯也没有任何办法解脱。
      朱晴活着,她就活着,朱晴不睡,她也不能沉眠,她的生命早已不由自己主宰了。
      或许唯一知道她在的人,只有异世界那个拥有海蓝双眸的人——只有他会叫她的名,令她得以重生。

      朱晴很快又疲倦地睡着了,她的年纪小,经受不住如此的折腾,很快便沉沉睡去。苏暄的意识也随之模糊了起来,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有一团团雾气在她身边飘过。
      当她再度睁开眼之时,眼前竟是她先前曾到过的,那条有着昏暗灯光的走廊。
      之前朱晴醒来,她毫无声息地自此离开,不料朱晴再度入睡时她又回到了这里。
      这一回,苏暄不再犹豫。
      她迅速转身,顺着过道向外飘去,教皇厅中没有人,大厅之外,殷红的夕阳挽着远方青色的山脉,云霞暮染之下,高大苍凉的石柱竦然而立,一切美得如同油画一般,然而苏暄并没有心情理会这些,她的记忆中不断回放着几个小时前她曾在这里听到的话。
      圣域,教皇,圣斗士,圣战,小宇宙……
      他在哪儿呢?为什么找不见了?
      蜿蜒的石阶之下,十二座宫殿远近排列,如此清晰地呈现在她面前,纯白的大理石雕仿佛镌刻着千百年来无数战士的灵魂,苏暄默默望着来时的路,一时间说不出话。
      忽然想起来了,之前他们曾说过,他们会有会餐。
      是在那个名叫修罗的孩子那里吗?……也对,她离开了许久,他不会留在原地的。
      虽然不知道那个孩子的宫殿在哪里,但是只要顺着往下走,就能看到吧。
      漂浮的灵魂默默叹了口气,向着她的来路毫不犹豫地去了,越过那铺满鲜红玫瑰的宫殿,与那圆形宫殿之后,隐隐约约,便有一阵人声自第十宫传来。
      苏暄怔了一下,向下飘去,人声越来越清晰,灰色的来路上,蓦地现出一点宝蓝色的影子。
      “喂卡妙,你不是都出过气了吗?
      轰地一声,洁白的冻气自宫殿间爆发出来,伴随着“哇啊啊啊啊”的大叫声,那点宝蓝色的影子像子弹一样朝着苏暄的方向奔来,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却是那个名为米罗的孩子,即便被身后那条“白色巨龙”追得狼狈不堪,他仍旧有心情回头挤眉弄眼。
      “真是的!”他大喊,“反正你家的小麻团又没事,干什么打我。”
      说话间,只见他随意地抬起手,似乎有些盈盈的红光,如同闪电般一闪即逝,快得苏暄根本不曾看清楚,那白色冻气便骤然消失了。
      远处下方的宫殿中,一个平静的声音遥遥传来,“因为你欠揍!”
      米罗满不在意地“切”了一声,拖着小小的身子就往下跑,忽然听得那宫殿中另一道声音响起。
      “我猜,你们平时聚在一起就是在干这些的。”
      声中带笑,真真是如沐春风。
      女孩的魂魄一震,脸上的笑意骤然收了起来,迅速向下飘去。
      她不会记错的,那正是他——
      高大的宫殿间,海蓝色长发的少年悠然坐在石桌边上,唇边笑意盈盈,他的面前正是一青一蓝两只团子,那名叫阿布罗狄的美少年立在他一侧,斜靠着墙壁,叼着一枝玫瑰幸灾乐祸地望着两只团子。
      冷,分外地冷,明明是灿若春花的笑容,但是放在这个人身上,怎么让人觉得像身处深冬的暴风雪之中?
      “老,老大,我们……咳!我惹妙妙生气了所以我们才会……都是我——呃——”
      后半句话,在某人“春天一般温暖”的笑容和注视中,艰难地,缓慢地咽下了肚子。
      只听撒加缓缓说:“哦,迪斯,你刚好来啊,来讲一讲如果有人在圣域集中斗殴,我该怎么处理呢?”
      阴影中,青发男孩带着一脸不怀好意的笑走出来,他用傲慢的眼神扫了两只团子一眼,坏笑道:“至少零用钱什么的……得扣!是吧,老大。”
      撒加浅笑着摇了摇头,轻柔地问:“米罗,你说呢?”
      米团子此刻仅剩的表情就是强笑着抽嘴角了,“老,老大,你说笑呢吧……”
      “说笑,有吗?”撒加不在意地笑了笑,又转头饶有兴味地望着卡妙,“你觉得呢,卡妙?我一直觉得你应该很乖的……”
      到了这时候,再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意味深长,卡妙也妄称水瓶星座智慧的黄金圣斗士了——虽然他只有七岁,嗯。
      “是我的不对。”他干脆利落地认了错,看来这聪明的小子明白,在教皇助理撒加老大面前,他根本不用试图掩饰什么,倒不如老实点,还能来个轻点的处罚。
      “哦?你们哪里不对?”
      “不该因为一时愤怒而失去理智攻击米罗。”小小年纪,难得他竟说得滴水不漏。
      撒加笑眯眯地看着两个人,正想着该怎么折腾折腾他们,忽然一阵伶仃的风从殿外吹了进来,拂起了他海蓝的发丝。空气中似乎多出了些什么,撒加一怔,脑海中瞬间转过“小黄金”们的去向——修罗和艾俄洛斯还在“专属厨房”,艾欧里亚也过去帮忙了,穆和阿鲁迪巴暂时没有到,沙加似乎仍旧呆在处女宫,未曾离开半步。
      摩羯宫外有一个人,他知道,可那个人并不是黄金圣斗士,他会是谁?
      少年挑了挑眉,转过头去。
      半晌,他淡淡说道:“米罗,卡妙,一周训练加倍。”
      两只团子中的一只顿时哭丧了脸唉声叹气,另一只默默摇头,他们的老大却早已站了起来,凝视着通道的尽头。
      在他视线所及之处,是一方璀璨的天空为背景的画面,那天空如同澄黄的水晶,缀着片片絮状的云雾,高大的大理石柱间,一个小小的女孩定定站在殿门中央。金色的残晖照亮的她的脸庞,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仿佛藏入了黑夜,纯粹得没有半点杂质。
      倏忽间,那女孩脸上似乎闪过了笑意,银青色的裙摆如秋夜湖水的涟漪,随着她的步伐层层荡开,她的脚步声回荡在大殿之中,如此清晰透彻,然而撒加知道,这声音,唯有自己能够听见。
      “我……回来了。”她低声说道。
      空虚的灵魂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那是她还活着的时候,眼眶偶尔会发涩,漂亮的瞳子仍会滴下晶莹泪珠的感觉。当她自朱晴的枷锁中解脱,来到这里时,当她循着他的名不顾一切地找来时,这种感觉伴随着视野中的景象,渐次绽开在她的梦境深处——
      仿佛这一个世界,只剩下她眼前的人。
      少年默默注视着她。
      半晌,一阵贯穿通道的风倏然扬起她的裙摆,少年深海蓝的眸子中泛出一丝温暖的白色浪花。
      他微笑道:“欢迎回来,苏暄。”
      这是重生与命名的祷言。

      老大似乎有些不正常——这是餐桌上的娃娃们眼神交流得出的结果。
      开始的时间似乎是刚刚给米团子和卡妙加了训练量的时候,他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什么,然后事态就越演越烈——不时地回头看着空气,仿佛注视什么人就算了,偶尔还说些什么,“他们就这样子”,“很好玩吗?好玩我再折腾他们一下”之类的话,更气的是,当他旁若无人地说完这些,立刻换上“撒加式”微笑,接下来谁被他“不小心”盯着,谁可就倒了大霉。
      诸如迪斯要去往教皇的袍子上用粉笔画只乌龟,米罗需要把修罗的酱油瓶偷来再换成一瓶醋然后把酱油全倒进艾欧里亚的菜碗里,穆要在水瓶宫那只名叫“小麻团”的猫的窝里放些胡椒等等等等也就罢了,即便正直如艾俄洛斯,也没有逃过顶着一堆花瓣从阿布罗狄的玫瑰园里折两朵花插在自己头上的囧事。
      循循善诱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地一通乱砸,没七荤八素就已经是奇迹了,再加上能令人眩晕的闪瞎眼的“撒加式”微笑,浑浑噩噩中答应他个什么事这真是很正常,圣域的娃娃们至少被他坑了三年之久,这尚且不算艾俄洛斯这厚道人,从小到大一直被这纯洁的笑容坑了又坑,坑坑坎坎无穷尽也什么的,都被坑习惯了。
      你说,这厢笑得“如沐春风”的老大到底在和何方神圣说话,竟然连这种“博美人一笑”的行当也干了起来——莫不成真是位不爱笑的美人?
      怪了,怎么就老大看见,他们看不见呢?
      ——说美人未必,不爱笑却是真的。
      尽管如此,苏暄仍然敢说,眼前这一头海蓝色卷毛的同志绝壁是在借她的手使劲折腾这群家伙,她不禁感慨一声,幸好老头当时把他招过去的时候情况紧急,否则真让他抓个把柄之类的会不会也要折腾一下……想到这儿苏暄一个哆嗦。
      扫视现场,蝎子狮子,外加绵羊和牛这几只小的正折腾地上的蚂蚁窝折腾得不亦乐乎,卡妙淡定地站在边上说你们真幼稚,阿布罗狄无聊地把一本书盖在脸上悠闲地倚着墙,迪斯望着摩羯宫石墙上收藏的厨具和兵器笑得不怀好意,艾俄洛斯一本正经地坐在石桌边,无奈头上插着两朵红艳艳的玫瑰,实在难以让人绷住脸不笑。
      ——看,她边上这家伙,不就盯着艾俄洛斯笑得甚为欢快么?
      ——废话,他自己整出来的事,他能不乐?
      可见苏暄的到来压根对这位年轻的教皇助理无甚影响,只是多了个观众,我们的撒加君甚感欣欣然,又有一个人能够欣赏他“精彩绝伦妙至巅毫”的语言与交际艺术了。
      一片乱哄哄的吵闹声中,小小的艾欧里亚拖着菜盘子从厨房溜出来,跑到餐桌边努力把盘子往桌上堆——可惜小娃娃身高不够,盘子一斜,黑椒牛排的汤汁哗地倒在他脸上。米罗“哇”地一声跑过去,大笑地拉着艾欧里亚就去舔他的脸,一边大叫真香,阿布罗狄拉下书扫了一眼,嫌弃道:“恶心。”卡妙一脸别扭地站在边上:“我不认识他。”
      艾俄洛斯无奈地过去把那份黑椒牛排放上桌,又不知从哪摸出一块手帕,顺手把米罗拉开的同时擦去艾欧里亚脸上残余的汤汁。看他这活做得可谓熟门熟路,恐怕从小到大带这群奶娃娃已经熟到不能再熟了,撒加倒是一脸悠闲地样子,指了指那黑椒牛排说:“味道不错的。”
      苏暄转头看了看,然后叹了口气,“只是我尝不到……”
      她想起了张小璐,假期时自己常常在楼下一呆几个小时,午饭和晚饭,都是小璐姐姐下楼把自己揪上去,等她被扔到桌子边,小璐再进厨房,出来的时候就会有饭菜的香气。她没什么特殊喜好,只是爱吃肉,红烧肉和东坡肘子常常成为桌上的主菜,小璐做的红烧肉总是有一点点老,但是很香,有时候别人请他们家吃饭,也会点红烧肉,然而苏暄尝过却总觉得,还是小璐做得好吃。
      不过现在……也尝不到了。
      苏暄想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平静的心底如同泛起一点涟漪般,略微有些惆怅。
      眼前的孩子们还在笑闹,只是她看着,却终是融不进去了。
      “怎么?你看上去不大愉快的样子。”
      “……啊。”
      苏暄转头望着撒加,少年俊美的脸庞上是温柔如故的笑容,她眨眼,而后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不过看着这些孩子们,觉得他们大概很开心。”
      “大概?……哈,这帮小疯子,让他们这时候玩玩也好,毕竟——”
      毕竟,未来等待他们的,将是无休止的战斗与死亡啊。
      他的神色里有着些说不出来的话语,如同火焰燃烧的灰烬一般,沉没在那片深蓝的大海中——那是种令人不安的气息。
      “你……”
      仿佛有冰冷的风席卷而过,一阵无形的阴冷攫住苏暄的心脏。
      “雅典娜……她还小呢……然而未来的我们必定要用生命守护她……她的正义……”
      有一瞬间,苏暄只觉得这个世界变成了暗沉的黑白色。孩子们的笑声,艾俄洛斯无奈的脸,与撒加的叹息通通失去了颜色,唯有那双海蓝的眸子一沉一浮,仿佛预言的画卷,在她眼中不紧不慢地展开,展开……她仿佛看见了不祥的丝线,正随着撒加眼中的火焰缓缓缠在了他身上,然而她伸出手,却什么也没有碰到——她的手穿过了丝线,穿过撒加的身体。
      那无可阻止的命运啊!
      而她,便是一切的见证者吗?
      苏暄低头,抬起自己的双手——能够见证,却无法干预一切的手——
      这一瞬间,平静的心脏不可抑制地跳动了起来,那灵魂的脉搏仿佛要冲破一切,冲出她的魂体,奇异的情感在这一刹那降临,粘稠而汗毛倒竖——这就是那种,名为恐惧的情感吗?
      可是纵有恐惧,她又能如何,命运的玩笑令她失去了悲伤与眼泪,这样的她,又是为了什么,才会来到这个世界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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