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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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薛蟠生辰后，又过了几日，一应行李车马备齐，只待寻吉日出行。这一日，薛诚正在书房二楼于案前练字，听得门口小厮来禀说大爷来了，便唤薛蟠进来。跟来的书童小幺儿们于门外候着，薛蟠便自己掀了帘栊跨门进去，只见里面三间屋子并未隔断，单挽着珠帘看着好生阔朗。东屋北面墙前放置一彩漆描金书橱，上头置满儒家典籍；旁置一塌床，上有一青白釉牡丹纹瓷枕，内里叠着靛青花软缎薄被，塌下又摆着一张滚凳；床头小几上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的白菊。西屋四面皆是雕空玲珑木板，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各种花样皆是名手雕镂，一槅一槅，或置道、释二家之书，或设香炉鼎器之物。薛蟠从屋内西北角，登梯而上，便到了薛诚所在的书房二楼。楼层上四面都完全开敞，形制如“轩”。如今正值夏季，前后帘栊掩映，四面花竹阴森，倒不失为一个纳凉消暑之地。
薛蟠待父亲停笔，上前请安，薛诚道：“今我命四个管事同你前去，一则是那边新买的两个庄子须得人照看；二则我有意再多开两间铺子过去。你是嫡长子也该懂些家业才是。”顿了顿，又道：“此去你须得安心读书，不得出去为非作歹，也不得惊了林家的姑娘，如让我知道你跟甄家那个似的胡混，回来叫我打断你的腿！”薛蟠道：“孩儿自是明白。”薛诚遂又嘱咐道：“我知你平日素爱那奇巧淫技，不甚喜读书，不过看在你还有些许勤勉亦或有些歪才，才不与你理论。现如今难得有了这天大的造化，只盼你也能有些许进益，如让我知道你只顾摆弄那些银针草木……”薛蟠低头，暗中腹诽，前些日子老爷跑肚儿倒全仰赖这“奇巧淫技，银针草木”了，却是不敢多言。薛诚又问：“定下时日没有？”薛蟠忙拱手，道：“回父亲，前儿已查了祟书本子，后日就是出门上路的吉日。定下船只辰时初刻出发，故先前来与父亲辞行知道，省得悬挂。”薛诚点头道：“既如此，你且去吧。”
这厢到了暖香堂，只见薛王氏的丫鬟桃夭，和一个才留了头的小女孩儿站在台矶上玩，见薛蟠来了，轻轻打起帘栊，微笑着向里努了努嘴儿。薛蟠知是薛王氏正在见客，便放轻手脚进去，只见薛王氏和孟氏正长篇大套的说些家务人情的话，遂转念进里间来。却见宝钗与宝琴对坐在炕里边，唧唧咕咕地正说着话呢，见他进来，忙叫莺儿斟茶。薛蟠一屁股刚坐上炕，宝琴就手脚并用地巴过来，撒娇道：“大哥哥，我这几日觉得牙疼，冷热酸甜沾上就痛，夜里也睡不好，翻来覆去的也不知闹到多早晚，你快帮我看看吧。”宝钗笑道：“是呢，疼还吃了那些子牛乳子冰奶。”薛蟠见炕桌上果有两个空着的小玉瓷碗，里头还残着点乳沫子，不禁失笑。复又被宝琴摇了袖子求，便在她的肩井穴、浮白穴等处按压，见宝琴呼疼，又号了脉看了舌头，说：“你舌苔黄，脉滑数，乃是少阳风火引起的牙疼，我先给你用针，再给你开个方子，吃上两贴便尽好了。”遂命莺儿去他房里取针。又道：“刚才见你们说的热络，聊得什么，也说与我乐乐。”
姐妹俩嬉笑一阵，宝琴先道：“我们正说哥哥要去的林家呢。”见薛蟠不解，宝钗接道：“我听妈妈说，这林府有个小姐，比我们小上几岁，生得很是聪明清秀，虽说年貌尚小，却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薛蟠亦是想起，道：“说的是她啊，我也曾听妈说起过。说是这小姐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自与别人家的姑娘不一样……”宝琴听了醋道：“大哥哥倒知道的清楚，想是认这林姑娘作妹妹疼，撇开我们去了。”薛蟠笑道：“琴妹妹怎的如此说，我们一家子骨肉，哪就撇开你们了。只不过听得这黛玉小姐似是生来便有不足之症，从小身子弱，这才胡记下了。”闻言，宝琴扭头只对宝钗，道：“瞧瞧，连人家的闺名都打听的这般清楚，哪是胡记下的。怕也不是要认妹妹的，倒是要给我们找嫂子呢。”说罢，两人又笑作一团，薛蟠只在一旁叹道，真真是利嘴的丫头，人小鬼大。
谈笑间，莺儿端来银针药酒，薛蟠取火烤了针，给宝琴先止了疼。宝琴摸了摸腮帮子，咬了两下牙，道：“大哥哥真神了，果然不疼了。”薛蟠收了针，揪了揪宝琴鼻尖儿，道：“阿弥陀佛，这话倒叫我少受用几回罢。对了，门外那和桃夭一处顽的留着头小丫头是谁？”宝钗道：“说是婶子那的新丫头子，叫鸾儿的。”忽听薛王氏唤他说话，自去了耳房，又是好一娄子嘱咐不提。一时小丫头进来说快到午时了，问在哪儿摆饭。薛王氏便说：“摆在东屋罢”，又留了孟氏和宝琴吃饭，宝钗觉得热又有些困倦，没等摆上饭便告退回房歇晌觉，倒是薛蟠想起薛蝌早上派人传话说午饭时过来，亦后随了宝钗回去。
出了东院，恰巧在路上就碰到前去寻他的薛蝌，两人便相携进了院子。摆饭间，薛蝌从袖里掏出本古旧的书，道：“幸不辱命，大哥哥要的书在这儿了。”薛蟠忙一把抢过去，正是华佗所著的《青囊经》，又翻了翻，乐道：“正是呢。”薛蝌奇道：“据说这《青囊经》早失传了的，如今只剩半部，亦不算多难寻的奇书，怎得大哥哥这番高兴。”薛蟠正翻着书高兴，胡乱说道：“你是不知道，这古书啊，从来都是越传越失的，我从前看了的，定是不及现在看了的。”话未尽忽觉得不对，忙又另寻话扯开了去，“快休提这话，今你要来，我特吩咐了厨房做了你喜欢的酒酿清蒸鸭子，已蒸了两个时辰了，你快尝尝。”边说边让莲叶将书拿去里屋放好。一时饭罢，又同一处说了会子话，吃了茶好生克化了一阵，薛蝌才告辞家去了。
目今正是盛暑之际，又值午饭已过，各处主仆人等多半都因日长神倦，一处鸦雀无声。藕叶端着个红木方盘自廊下走來，只见赤日当空，树荫匝地，满耳蝉声，又被穿堂风一吹，不禁也有些许困意，兀自又打起精神进了屋。又见偏屋里几个小丫头歪七扭八地打着盹，杏叶坐在炕上靠着小红木炕桌，手里拿着针线，却也是乜斜着眼乱恍。藕叶便也不叫她，直拐进了里间，枫叶正在外面炕上睡着，听着声响便睁了眼睛。藕叶将方盘放下，轻声问道：“大爷呢？”枫叶朝里努努嘴，说：“在凉榻上歪着看书呢。你拿什么去了？”藕叶边整理盘上衣物，边道：“还不正是前儿送来的新做的夏衣么，才浆洗好我便去拿了来。”枫叶道：“你倒勤快，这叫小丫头去拿也便是了，这么热的天你倒爱往外窜。”藕叶一笑，只道：“平日里只要天热，大爷不得就要歇上一个时辰，今儿这是怎么了。”
枫叶待要回答，却见檀叶掀了软帘出来，坐起来理着鬓问：“你不在里头打扇，出来做什么？”檀叶笑道：“大爷唤茶吃呢。”说罢，拿炉子上坐着的水斟了茶，又转身回去打扇。枫叶起身，又去帘边看了看，见薛蟠正放下书吃茶，回头道：“还不是饭时蝌二爷给的书闹的，也不知又是什么劳什子的宝贝，值得爷儿这么不释手。你且瞧着罢，怕是晚饭也不要用了的。”正说着，柳叶醒着觉，迷迷糊糊地进来，枫叶见着说：“瞧你还没醒呢，上炕上睡会子去。”柳叶揉了揉眼睛，道：“不了，睡多了，夜里走了困就不好了。”枫叶笑道：“既如此，正巧我也刚起来，一并给你打水洗洗。”说着便出去了。柳叶开了镜匣挽发，从镜中见藕叶正在柜前翻着，便问道：“你在找什么？”藕叶头也没回，道：“前日枫叶姐姐说窗上的纱旧了，着人去领了些蝉翼纱来，让人晚间糊上，这是放哪儿了。”柳叶挽好发，起身打开旁边一个箱子，拿出几匹纱来，说：“原是我收了的，你看看可是这些？”藕叶上前一瞧，笑道：“正是呢，我这就叫人糊了去。”
一时又叫人新糊了窗子，过了申时，只听薛王氏那边派人来传晚饭，薛蟠只得不舍地放下书去，草草吃上几口便回来了。这一看便至月梢头，藕叶看了看堂屋里墙上挂着的西洋钟，已是戌时二刻，便招了檀叶来，嘱咐了一会儿，檀叶应着去了。柳叶、莲叶和杏叶正坐在外间比对着花样儿针线，见藕叶进来，杏叶抬头道：“姐姐干什么去，我听着竟是让檀叶去厨房了。”藕叶上前在杏叶的耳朵上一拧，笑道：“好你个耳报神，偏你就长这么大个耳朵，难道什么都让你听了去。”复又也在桌边坐下，拿起一个花样子，道：“我不过见着大爷晚饭也没好生吃，想是一会儿又该饿了，要是熬到睡前胡吃东西，保不住就积了食，这才让檀叶去找范嫂子做碗碧粳粥来。”莲叶冷笑道：“真真是个贴心丫头，大爷竟不知么。”柳叶朝里间望了望，道：“大爷还在看那书呢。”枫叶才添了香出来，闻言便道：“且看着呢。”又问藕叶，道：“你的行李都收拾妥当了么，要不我们再帮你理理，后日可就要出门了。”藕叶笑道：“不过几件衣物，早收拾好了，又不是什么紧要人儿。”
正说着，只见檀叶拎了个盒子进来，杏叶接着揭开，里面是一碗酸笋鸡皮汤，一碟四个奶油松瓤卷酥，一盘鸡瓜拌的茄鲞，并一碟子豆腐皮的包子。薛蟠果然饿了，闻着香忙出来，道：“好丫头，你们都未卜先知了。”众丫头们笑着，将饭菜放到案上，又拿了碗箸过来。薛蟠吃了个包子并两个卷酥，痛喝了两碗鸡皮汤，又捡了些笋子吃，又吃了半碗碧粳粥才停下，剩下的便让小丫头们分了。
后日一早，薛蟠卯时便起来，洗漱一番，略吃了早饭，匆匆去薛父薛母处告辞，又派人去照水院支会了一声。宝钗也起了个大早，又忙哄哄地送了一套鞋袜来，也跟着叮嘱了几句，薛蟠笑着摸摸她的头，随后便出二门去了。出至外面，持墨牵来马，薛蟠翻身上马问道：“持印哪里去了？”持印便是之前所说的徐宝财家的儿子，名为虎子的，被薛王氏给了薛蟠做小厮，改了名叫持印。持墨答道：“刚才太太又叫送来一些特产土仪，持印和藕叶赶车先带着行李去码头了。”薛蟠听了也不理论，吆喝一声策马向码头驰去，后头持墨并一众小厮也忙上马追去。
这厢到了码头，薛蟠带着藕叶、持墨和持印和四个管事并几个幺儿小厮上了船，自此顺着运河往北，朝着维扬方向行去不提。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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