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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回 ...


  •   话说薛蟠去赴践行之约,一径到了陶家门口,陶煦谦的小厮远远看见,连忙上前迎接了进去。只见漕帮少主潘怀德、扬州知府之子盛仁等几位公子早已在那里久候了,还有些唱曲儿的扬州瘦马并几个陪客小倌。在座几位皆已熟识,大家相互见过便坐下吃茶,潘怀德指着旁座的一位眉眼妩媚,身段风流的玉面公子,对薛蟠道:“你常困于家中做文章,不得多出门子,想是自然不知这位了。”薛蟠擎茶笑道:“才想相问,又恐唐突,不知阁下尊名为何?”那小公子忙起身作揖道:“在下父家姓蒋,劣名玉菡,见过薛公子。”薛蟠只觉得这个名姓甚为熟悉,偏又想不起在何处听过,一时面露疑惑之色。盛仁见状笑道:“你不甚爱听戏,自是不熟这个名姓,他在班中最擅唱小旦,于此江南一带谁人不知哪个不晓,都道是个要名驰天下的,人皆唤琪官者便是他了。”薛蟠恍然道:“正是了,我说听着耳熟,岂能再不知这个名讳的?久仰久仰,今之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不巧我这便要家去了,若不然还能多相识相识。”潘怀德笑道:“这事不难,他们戏班近日应邀要上金陵,三日后便走,托的便是我家的漕船,你只管同我们一道去,路上咱们伴着解闷也是便宜的。”薛蟠抚掌笑道:“如此甚好,只是这厢劳烦了。”又对蒋玉菡道:“你我既得此缘故能多处几日,断不可生分了,说什么公子不公子的话,只管叫我文起就是了。”蒋玉菡虚推几次便笑应了。陶煦谦坐一旁问道:“你台甫原是上文下龙,何时改为文起二字了?”薛蟠道:“原是的,只因前些时候拟作卷折,林姑父看了上表的名字便说,我以‘蟠’为名,又以‘龙’为字,不免过于张扬不知避讳的,这才另赐了‘起’字改之。我便回禀了父亲,都改了近一月了。”众人思之,都道甚是道理,遂皆改以“文起”称呼。

      少时茶果已毕,陶煦谦先一步命人摆下酒菜,后请众人移至别间依次坐定,又命唱曲儿的并小倌们过来敬酒,然后各自敬了一钟,才坐于屏后弹唱。薛蟠虽酒量不浅,却想着吃得满身酒气回去不好,应景儿吃了三钟便丢开手,只搛些精致菜色细嚼。旁边坐着的盛仁喝酒极易上脸,几番水酒下肚,不觉已面泛肝色,又敬了薛蟠一杯道:“这杯独为你践行的,与他们不相干。”又见薛蟠这半日未曾多饮,问道:“你何故不多吃些酒,这么干吃菜有什么趣儿,不如咱们一起行酒令热闹热闹?”薛蟠回敬了一杯,道:“我现居于林姑父家中,若是吃醉了回去,到底是不尊重的。今儿可饶我一回,以后有缘遇着,我便请你大醉一场,如何?”盛仁道:“你且敷衍我,你居金陵,我住扬州,要多早晚才能遇着呢?可见是个顽话。”薛蟠笑道:“乐山兄可是糊涂了,你学籍亦属应天府,后年乡试少不得也要到金陵去的,如何不能相见,到时你只管往家去找我就是了,莫论一顿酒,便是吃住在那里也使得的。”盛仁喜道:“这话我可记着,如此说定了,早晚要讨你的。”这方说罢,就有潘怀德等人拉了去划拳行令。

      陶煦谦趁众人正拱着蒋玉菡唱曲子不理论,便坐到薛蟠身边,作势举杯挡在嘴边,悄声道:“过了年,只怕我们家也往都中去呢。”薛蟠一怔,问道:“好好的,如何要去?”陶煦谦微红了脸,挠了挠脸颊,支支吾吾、含含糊糊地出了几声。薛蟠没听清,见他如此模样倒转过念来,喟然道:“正是了,当日顶头里的人不少,岂有不外道的,那起子好闲打牙的说什么的没有?竟是扰的大家都不清净。”陶煦谦道:“即便为此,如何又与你相干?左不过几月光景,想来也是没人记得了。”薛蟠摇头叹道:“皆因我累着你不好,她原是要弶我的,谁知累带你压了肩胛,我心里正过意不去,今听你如此说,越发是我的罪过了。”陶煦谦闻言,浅笑道:“何苦来,原是我臊你的话,如今见你这般说,反倒弄得我没意思。倒也不全为这事儿,只听闻林世伯派人来说,都中要调父亲回京做六品典仪,想是年下就有消息来的。虽说现只是从六品,但好歹也是个京官儿,我们家本就是外放来的,倒是在京里才有些门路,于我前途上颇有益处,可不比在这儿强?”薛蟠其实知道这件事,那时为了描补陶家,还是转由父亲去信都中,央了舅舅王子腾的情面,又因他们家外放这几年,虽无甚大功也无大过,极易成的事,如今看来确是得了好的了,因才笑道:“这里自不比那京里,端的是个吉祥地方,回头你要中了武状元,可别忘了提携提携兄弟才是,”陶煦谦啐道:“这话没得叫人恶心了,你是个什么身家,还用的着我提携?我还想着你大家大户的见识广来往多,往后还赖你给我说一门好媳妇呢。”薛蟠闻言呛了口酒,连咳几声,大笑道:“竟是个没面皮的,你才大我几岁,这就惦记上媳妇了。罢了,原是因我之故污了你几分,赔你个好媳妇论理儿也是应当的。”蒋玉菡等人都闻声拢了过来,说道:“你们闹什么?我可听着说媳妇了。”陶煦谦忙抢道:“文起吃醉了,嘴里混唚的,哪里正经说过什么。”众人哪里肯信,只推着薛蟠快说。薛蟠知道陶煦谦是个面皮薄的,经不住多顽笑,遂拿别话绕了开去,饶是如此两人依旧被拿住各罚了几杯。于是复又归坐谈笑饮酒,至晚方散。

      那日回去潘怀德便派人来细说船只出行的时辰,于三日后辰时三刻在城门口汇合,再一同往码头上去,船只乃巳时初刻起锚,。次日薛蟠去禀明了林如海,又让持印去支会了持墨和众位管事,便往林黛玉房中来。只见黛玉正坐在屋外廊下与雪雁一处针线,薛蟠边走过去,边对迎上来的雪雁说道:“再过几日便要立冬了,你偏随她在外头坐着,也不多劝着些,仔细着了凉,又该嗽上半日了。”黛玉抬头说道:“与她不相干,是我觉得屋里闷得慌,才想在外头坐会子的。”薛蟠看黛玉身上穿着桃红提花绸刻丝如意袄,下着绿地盘金彩绣洋绉裙,外罩石青缎地彩绣花蝶比肩褂,倒还不算太过单薄,想了想还是将手上套着的那筒白兔毛皮暖袖递了过去,说道:“你再是怕冷的,还是多捂着些好。”林黛玉也不正眼瞧,只对雪雁说道:“我觉得有些冷了,前日叫你们晾过的小毛儿衣服,你去拿一件来我披披。”待雪雁进屋后才接过来,抚着毛皮细看,心下喜欢,说道:“这皮毛却硝的细软,最难得这颜色白得干净。”薛蟠笑道:“这是我去岁冬日在郊外打的,通共只得了三只毛色干净的,做成两只给了妹妹和琴妹妹。余下这只我嫌它娇气不曾用,只搁在大毛衣裳里夹着,倒白糟蹋了这颜色。如今见翻出来,想你会喜欢便带来了,我才捂得暖和,你且套上吧。”黛玉将手拢进去,果然暖和不少,便欢喜地拿指头在里面摩挲着。

      薛蟠站在一旁看着,突然问道:“我明儿回去,你真不来送我一程么?”黛玉乍不妨被问得心里一突,扫了眼薛蟠,正要说话却瞥见雪雁出来,忙又住了口。雪雁拿来衣裳替黛玉披好,又听得薛蟠说道:“我瞧着一会儿怕是要起风了,我们还是早些往屋里坐吧。你且去下了纸窗,只放纱屉子,将熏笼拨得旺些,再添两块香,显得暖和也不至于闷着。”雪雁笑道:“早该如此,姑娘也不怕冻着。”说罢,便又回房收拾。黛玉一面将衣裳拢好,一面站起身来,说道:“不用你说,我也想到了,只有你嘴快。”却见薛蟠不搭话,想到他还惦着上句话,只得说道:“世人喜聚是为聚时欢喜,厌散皆因散时冷清。倘若冷清则生伤感,所以不如不聚的好。比如那花开得时候叫人爱,到谢时便增了许多惆怅,所以不如不开的好。故等去时我不送你,只当作不散,这样岂也不甚冷清了?”说着,便进屋里去了。薛蟠跟在后头,失笑道:“说你不过,果真是个古怪的,偏你就要和旁人不同些,别人以为欢喜之时,你反以为悲恸,难为还能说出一番道理来。”黛玉嗔道:“我就是个古怪的了,那你呢,意之如何?”薛蟠边解下披风,边说道:“俗话虽说‘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但要我说,难道散了就不聚了不成?今儿散了,明儿便聚了。你只道花谢时无趣,便觉得不开的好,可那花今年谢了明年便不开了不成?故此散时也不必添悲,只当今日之散皆是为了他日之聚,又何来冷清呢,不过盼着日后再聚罢了。”黛玉竟不曾想过这话,只呆坐到榻上,低头细嚼起其中的滋味来。薛蟠也不扰她,自坐到一边摆起棋谱来,一时满屋内静悄悄的,只闻得棋子落盘的声音。

      雪雁不敢多出一声,招了个小丫头一同去西耳房煮茶,坐到床边纱屉子下一面绣花一面等水开,忽听窗外问道:“雪雁在屋里没有?”雪雁闻听,在窗眼内往外一看,原来是杜姨娘身边的丫头传儿,因答说:“在家里呢,你悄悄进来。”传儿听了跑进来,就坐在床上,说道:“姑娘又在歇中觉么?我可没扰着。”雪雁摆手道:“薛大爷来瞧姑娘,都在里间坐着呢。”。这边见茶水煮好,斟了两盏放在一个木樨纹雕的小填漆托盘上,对传儿说道:“你且这边屋里略坐坐,我往那头应个声儿就来。”又指使一旁煽风炉的小丫头道:“去拿干净盖碗,将我先前煮好的茶给你传儿姐姐沏上一碗。”说罢,便端着茶盘往里间去了。只见薛蟠正坐在棋案旁,一手托腮一手敲棋子,将端来的茶搁在一边不理会。林黛玉歪在对面的椅榻上,笼着个暖袖正出神,待雪雁走到跟前,问道:“谁这时候来?”雪雁回道:“是传儿,没见说事儿,想是来找我顽笑的。”林黛玉笑道:“她何曾没事儿呢,往大里往小里哪句话不说,真应了她的名字叫传儿,指不定又‘传’什么来的。”薛蟠因听了插口笑道:“你理她们呢,且让‘传’去罢,来瞧瞧我这局面。”雪雁在旁站了一会儿,便悄悄地回了西耳房来,在床沿边坐下,问说:“你这会子来找我做什么?可是又有什么舌根嚼了?”传儿从袖里拿出些花样子并两张纸,啐道:“我倒有多少闲话只和你说?这是昭月姐姐给的两个花样子,叫描出来,谁知我找了半天笔都是秃的,想起前儿还有一枝新笔被你拿了去,这才讨来了。”雪雁想了一会方笑道:“是了,那日我原是要还你去的,刚巧有一双鞋,抠了垫心子,姑娘又让我快做好,这才耽搁了,恐后来便浑忘了。”一面说着,一面向抽屉内找笔。这时,一个小丫头跑进来,高兴地嚷道:“雪雁姐姐,你知我好造化。先头姑娘打发我去昭月姐姐那里取枣仁百合,杜姨奶奶正在那儿叫人往夏姨奶奶那里送一两燕窝去,就交给我送去。可巧太太说因夏姨奶奶这些日子病着,服侍的人都辛苦了,赏了好些银钱,正分给那屋里的丫头们呢。见我送燕窝去,就抓了两把给我,也不知多少,你替我收着罢。”雪雁找着笔递给传儿,接了手绢子,边替她一五一十的数了,边嘴里数落道:“你这蹄子,多眼皮子浅,这才几个钱,又不是没见过,也值得嚷嚷。瞎嚷嚷就罢了,不想想这屋里也是你叫嚷的地儿?趁早离了我这里。”那小丫头吐了吐舌头,抬起脚来咕咚咕咚又跑了。

      传儿见那小丫头出去,又看房内无人,因抱怨道:“多大的主子奶奶,也能这么几天一两的燕窝供着,不说多紧着太太、姑娘一些,倒还匀出一份来给她。”雪雁叹道:“那是看着哥儿的情面上,说句大不敬的话你可别恼,这做姨娘的甭管有没有,即便是养不大的,那也得差着位分儿。便是你家的那位,虽说帮太太当着大半个家,也算是半个主子,说到底是不一样的。偏生那个却是没福的,竟不是个长法儿,好容易一里一里地上来了,一撸就到底下,近来连太太那里也不得去了,终久怎么样?”传儿刚描了几笔,见如此说忙又撂下,往前凑了一凑,向耳边说道:“她这懒懒的也不止这一日两日了,打上回因秋草被撵出去又添了些病,才更加支持不住。前几天才陪着我家姨奶奶去瞧她,那脸上身上的肉都瘦尽了,可见不是什么小症候。又成日家见神见鬼的,愈发糊涂地在床上乱说,三五日水米不打牙,这可是大病不是?合家都说没了指望了,暗暗的将后事衣履都治备下了,说实在没法儿冲一冲也好,哪知还有几月日的熬煎。”雪雁忙啐了一口,又悄笑道:“这是怎么说的,你个女孩儿家,掰扯这些混账晦气话,倒会咒人呢。”传儿见说,不禁红了脸,又正听见里间黛玉唤人,趁雪雁应承的功夫,便一溜烟儿地出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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