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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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里响起了低低的叹息。
阁楼上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面容苍白的老者目光复杂的凝视了自己面前的骑士半晌，最终闭了闭眼，嘴角的苦涩化为一丝无奈。
“对不起，”没有料想到这样的情况，以lancer职阶现世的英灵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女士俯下身去，真挚又充满歉意的对他弯下了腰，“我没有想到，召唤过来的是你……打扰你了的话，我很抱歉。”
她已经很老了，老到不能长时间的站立，在多数时间只能坐在轮椅上。
但就是这样一位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然后，对他弯下了腰。
身体被魇住了似的，完全动弹不得，就连手指都仿佛化作了石膏——能看，也能思考，但无论如何都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神经和思考被切断了。
直到老人直起腰来，这种古怪的感觉才宣告结束。
“master？”说不清是因为面前的主君对他弯下腰，还是因为这种显而易见的被嫌弃了的事实，lancer回神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单膝跪地。
然后，身体一麻，又被那股奇异的力量定在了原地。
“你不用称呼我为master，不知真名的骑士。”
面前的老者抬起了手臂——在月光下更显得枯瘦苍白的手背上，空无一物。
“我只是想召唤saber而已，”她直白的说出了刺痛人心的话，但她的下一句话却让骑士瞳孔一缩，“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啊……”
这样断言的老人笑了起来，就像是怀念什么一样，露出了纯粹温柔的笑容，干净的如同初生的婴孩，“虽然想在最后的时间里跟她告别，不过看起来做不到了呢。”
“那么，你愿意陪着我度过最后的这段时光吗？骑士。”
骑士深深的看了老者一眼，蜂蜜色的眸子在最初的波动之后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他看着面前流露着安详的气息，温和等待着他的回应的老人。
一个老人最后的请求，有什么好拒绝的呢？
“……如您所愿，master。”
他开口说道。
陪主君一起长大，侍奉他一直到老，陪他一同征战沙场，最后老了，还可以互相开玩笑，约定要为先死的那一位主持葬礼，自己死了，还有自己的儿子、孙子，可以沿着自己走过的路，继续走下去。
直到再无骑士之名，失去骑士之剑，不必行骑士之礼。
他没能如愿做到上面的所有事，但是现在这个将他从英灵座上呼唤而来的老人，直接对他提出了最后一个请求。
陪着我吧，直到我生命的尽头。
“谢谢你。”老人笑了，“那么现在我们认识一下吧。”
“吾名楚安。”
她说话的声音虽然轻，却不显得苍老，仿佛抚慰过草原的风，需要屏气凝神才能听得见，衬着窗外隐约的蝉鸣和依稀的晨光，美好得如同在天主教堂里回响的圣歌。
“你呢？”楚安静静地抬眼，轻轻地发问，庄重得就像一个一生一次请求，“你的名字……虽然我已经老了，不过我想我能记住。”
“迪卢木多·奥迪那。”
骑士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名。
反正不是圣杯战争……没事的吧？
“迪卢木多……迪卢……木多……”
楚安反复的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用这种含糊而沙哑的语调念着名字总是会带上些许的色/情，毕竟与情人间的吟语太过接近，在她口中却是单纯的、带着怀念的呼唤，片刻后她露出恍然的神情，很孩子气的将左手握成拳，敲到平摊着的右掌上。
“我想起来了，你和传说中一样……”她可疑的停顿了一下，然后不带恶意的，微微笑开，“俊美。”
就像老人夸赞自己的孙子，自豪而欣赏。
从未被人用‘你的战斗真是英勇’这种口吻肯定过自己一直视为诅咒的容貌，骑士一下子有些无所适从，也不知如何开口。
“……谢谢。”骑士带着些许尴尬，局促的说。
“啊，不客气。”楚安从善如流的回应，轻而易举抚平他所有茫然不安。
他们之间明明间隔了那么远的时光，那么久的岁月，他在英灵殿中经历的时间比她所有的年月加起来还要长，却在现在被这个对他而言可以称作小姑娘的人，安抚了。
大概是其中一个的人生只度过了一半，另一个却是一路走完了完整的人生。
太阳渐渐升起，爬过红色的外墙和门扉，窜上精致的屋檐，穿过葡萄藤的影子交汇于一处，最后透过木质的窗棂落到楚安身上。
老人瘦弱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发生了难以想象的变化，像是在干扁的气球内注入了空气，干枯的血肉一下子饱满起来，除了那满头华发，年迈的老人一下子就回复到了与十五六岁的少女时代一般无二的样子。
“……抱歉，吓到你了。”楚安安抚性的笑笑，开口的第一句话依旧温和有礼，带着满满歉意，“只是一种虫子而已，我的朋友给我的礼物，”看到骑士脸上露出了明显不信的表情，楚安抬起手，无奈的覆上眉心，“算了，福利、诅咒，随便你怎么理解吧。不过他没有恶意，只是觉得我那么死去的话，太难看了。”
她不会说谎，也不想说出任何会抹黑人的话，所以只能说出她可以出口的，剩下的交给听者揣摩。
生命本身就是一种完美，死亡与降生是同等的奇迹，任何试图修改此项规则的人，都是在挑战神的领域。
具体的，请参照那些一到早上就可以沾点孜然烤了的蝙蝠吧。
不等骑士问出更多的问题，楚安挪动轮椅，打算走人。
迪卢木多非常自觉的伸手搭上了轮椅之后的握手，推着她向目的地走去。
虽然这只是一间仅仅三层的小木屋，也没有太多的先进电器，但是非常奢侈和维和的——装了个只有三层的电梯。
“谢谢。”在电梯里她再次这么说，衬着她现在清丽稚嫩的面容干净的有些犯规，“我习惯了那个，嘛……总之别太介意，迪卢木多。”
她仰着头，靠在轮椅上看他，温和的白光落在她眼里，眸光流转，如同历经了百年时光沉淀下来的温润玉石。
少女（？）的身上穿着宽大的衣袍，膝盖上盖着针织的毛衣外套，在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的时候，一楼里还有些昏暗的光线流泻到她腿上，像是枕在她腿上熟睡的孩子。
屋子里所有的器具摆放都很低矮，几乎没有什么需要站起来才能够到的东西，楚安早在前一晚就准备好了早餐，简单的白粥，草草加热即可入口。
屋前是打理得很漂亮的葡萄藤，再出去，则是一间寺庙。
是在霓虹比较少见的佛庙，其实楚安更像找道观来着，不过用膝盖想，也知道霓虹绝壁没有这种建筑。
迪卢木多推着她上去，在高大的金身前停下，然后转身走到门口静候。
楚安也不勉强，他现在充其量只能说是战力比较高的灵魂，要是真被超度了，她就算把这里拆了也找不到人赔。
楚安没从轮椅上下去，她并不信佛，每日的早课却是从未落下，习惯也说不上，到更像是感谢。
她双手合十，微微颔首，脊背除却已经彻底僵硬的，其余部分都挺直了。
虔诚却不卑微。
从背后只能看到她一头霜发和漆黑的轮椅，比起佛像巨大的金身显得异常渺小，或许是光线的作用，这幅场景在骑士眼中呈现出了古朴厚重的历史感。
好像她一直都在那里，从少年到老年，从满头青丝到一头霜白。
独自礼佛，悠悠万载。
……微妙的希望她就这么死去，维持着这个姿态，安静的闭上眼。
骑士默默退开。
他抬起手臂，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已经在无意识里握成拳的手。
他看着这个人，生出了不带恶意的杀意，然后带着最美好的敬意和最纯粹的欣赏，希望她死去。
清晰的意识到这一点，骑士隐去了身形。
不可原谅……
竟然对主公生出杀意……
他真的是，不合格的骑士啊……
“迪卢木多。”在骑士被罪恶感吞没之前，楚安出声了，“很抱歉，跟我在一起，有时候会很……辛苦，我忘了事先跟你说。”
她已经从庙里出来，安安静静的坐在轮椅上，平静的对虚空说着话，依旧是带着歉意的温柔话语，只是模糊了辛苦的具体意思。
只不过他们心知肚明。
心知肚明，却依旧满怀善意的看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迪卢木多觉得眼前这个人，很可怕。
黑色浓郁到了极致会让人迷失，那白色到了极致，也是同理。
会吞没除自身之外的所有颜色，即便毁去，也依旧什么都无法沾染。
楚安没有伴侣，也没有孩子，除去寺庙里的和尚之外，就只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朋友会来看她。
是真的蛮奇怪的朋友，只不过她的记性已然渐渐的差了，经常会记不得谁是谁，或者是记混淆了。
她唯一记得清楚的，只有年少时认真或不认真的承诺了，现在老了，那么多的回忆都涌现了出来。
有些实现了，有些永远也实现不了。
她跟所有的老人一样，喜欢晒太阳，然后拉着人叨客年轻时候的事，一件事情反反复复，不厌其烦的说，似乎别人听不听都无所谓的样子。
好像希望别人记住，又好像不说出来，就没有机会了，或者是更干脆的，想多跟自己的家人老友说说话而已。
在此之前负责这项工作的是庙里的小和尚，现在有了迪卢木多，小和尚一脸心有余悸的跑掉了。
迪卢木多是个合格的骑士。
谦卑……荣誉……牺牲……英勇……
除却他没有完成的忠诚，其他的都可以在他身上看到。
这点现在充分体现在了听人唠叨上。
“你真的很幸运，迪卢木多。”不知道什么时候话题扯到了自己身上，迪卢木多疑惑的看着自己对面的人。
楚安笑着，她的眼神一阵清明一阵恍惚，“这世界上有几个骑士可以抱得公主归，不过你也很倒霉，你抱了属于别人的公主。”
“一个男人能有几次机会擦去自己女神的眼泪，你其实已经很幸运了，迪卢木多。”
“你应该庆幸你的公主不是你的主君……迪卢木多。”
“……如果当初公主是你，我大概就不会在背叛了主君之后后悔。”
在他自己意识到之前，他说出了这样的话，接着楚安沉默了。
漫长得令人心慌的沉默之后，她笑了出来。
跟以往安静的笑不同，她这次笑得像是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非常捧场的在笑，“那我一定不会跟你私奔，你也不用背叛主君了，迪卢木多。”
“……”骑士放下了心。
也是啊，这个人，怎么想也不是会给别人添麻烦的那一类型啊。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当初他放弃了骑士这个身份，安逸的和公主过一辈子会怎样。
结果是，无法想象。
迪卢木多是个骑士。
迪卢木多·奥迪那是个骑士。
他所有的，记忆也好信仰也好，来自战友的鼓励也好，和公主之间的相遇也好，甚至是之后的不幸也好。
都是成立在这个词的基础上的，也都是‘骑士’带给他的。
迪卢木多在失去了一切之后，他还是个骑士，但他不是骑士了的话，他就什么也没有了。
为什么要向她寻求答案呢？
是因为肯定可以得到回答么？
还是想要知道什么深埋在自己心里不愿面对的东西呢？
迪卢木多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了。
假如说这一次他的现世得到了什么，那大概就是在漫长时光和数次背叛里快要消磨一空的信任的勇气吧。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所谓遗世独立的理想乡，那她一定是从阿瓦隆迷路到这里的孩子。
没有人有她那么深的温柔，那么纯粹的包容，那么深刻的理解，那么美好的宽慰，如果温柔可以浸到骨子里，那她一定每一处骨血都被这世间的美好沾满浸透——不是看不到，不是不知晓，她的温柔已经成了如同梦魇的偏执，固执深刻到灵魂里。
“嘛，虽然我不是个合格的主君，不过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这个老婆子可以做一次公主的。”
她从轮椅上挪下来，跪坐到绿荫下的草地上，“膝枕什么的，只要时间不太长，我这把老骨头还是受得住的。”
少女的面容在阴影里模糊不清，唯有一双在光影中愈加清晰的温润黑眸带笑弯起，和记忆中那双盈满爱意的眼睛重叠在一起。
一瞬间，时光倒流。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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