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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别君去兮归无期 ...

  •   第二十章

      又连着打了两次仗,皆是楼兰获胜。

      摩罗诃心中高兴可想而知——就想小孩子期盼已久的玩具就要到手般的心情——只是脸上仍淡淡的。

      下一仗,跟汉朝的军队约好了是明天的巳时。

      如果这场仗胜了,汉朝军队的气数,也就差不多了。就算还要再来磨几次,战败也是迟早的事。

      摩罗诃有些紧张,前所未有地。

      也许,只是离幸福太近,觉得恐慌吧。

      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揉了揉太阳穴,放下从晚餐过后就一直拿着,却一页都没翻过的书,走出门去。

      摩罗尼房间的路途,早已驾轻就熟到闭着眼睛也能走得到。

      他见摩罗尼房中的灯已灭,便轻轻推开门,走进屋里。

      月光下,那个人静静地平躺在床上。

      月色在他的脸上留下一层乳白色的光,让他原本棱角分明的脸,忽然间柔和起来。

      摩罗诃慢慢地走近他,如同一场朝拜。

      树影婆娑,合着缕缕风声,美得有些不似人间。

      摩罗尼均匀地呼吸,胸膛小幅度地一起一伏。

      摩罗诃靠着床沿坐下,看他的睡姿。

      摩罗尼火红色的头发凌乱地散在额前、颈间,和他平时有些死板的性格不象。

      摩罗诃温柔地笑了,伸出手,想要将他的头发理顺。

      接触到他额头的那一刹那,摩罗尼的呼吸顿一下。

      摩罗诃似是忽然间见明白了什么,低下头,含住他的唇。

      摩罗尼把嘴唇抿紧,呼吸却又顿了两顿。

      摩罗诃轻轻地无声微笑,把嘴唇贴在他的唇瓣上,缓缓地移动。

      柔软的、酥酥麻麻的感觉。

      一点一点升起来。

      从嘴唇,

      到心里,

      再蔓延到眼睛。

      摩罗尼觉得眼睛有些湿,摩罗诃却在这时放开了他,在他的鼻尖和额头各吻一下,低声说:“尼,我爱你……”

      摩罗尼只觉得自己的心,不受理智控制地大跳起来。

      摩罗诃站起身,往门外走。

      摩罗尼再一次恍惚,比任何一次都更加强烈。

      摩罗诃拉开门,默无声息。

      摩罗尼想起,那个人,为了和自己之间所谓的胜利,不惜牺牲所有人的生命。

      摩罗诃走出房间,把门一点一点地关上。

      摩罗尼在床上大喊,似乎要把这种恍惚喊出去一般:“我恨你!”

      摩罗诃关门的手抖了一抖——似乎,是第一次听到“恨”这个字眼——却又马上继续动作,把门关好了。

      门内的人坐在床上,头低低地埋着,额前还有他手指的温度。

      门外的人站在廊里,头高高地仰着,那轮明月仍旧飘渺清朗。

      …………

      第二日,巳时。

      两军对垒,除了战术之外,讲得最多的,便是气势。

      摩罗尼骑马立在军前,狂燥的风卷起他的发,波纹一般地飘荡。

      摩罗诃靠后些,军鼓在侧,难得的雄姿英发。

      匈奴自是带了军队来,但领队的人,却不是冒顿。

      带队的人看见摩罗诃,下了马,很是恭敬地走到摩罗诃跟前,鞠一个躬,说:“殿下。”

      摩罗诃垂下眼看他一下,眉头微皱。

      那人倒像是觉出了摩罗诃的心思,往前凑了些,小声道:“左贤王被单于急诏回去了。”

      摩罗诃眉皱得深一些,点点头,心中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想法呼啸而过。

      军队的前锋已交上手,传来刀剑相接是特有的金属碰撞的声音。

      摩罗尼策马冲出。

      匈奴的军队缓缓行走,远远看去,像是黑压压的一片蚂蚁。

      摩罗尼冲至阵中,和汉朝的大将交起手来。

      四周,是不断的血肉飞溅。

      人的生命,如同蝼蚁一般脆弱。

      摩罗尼大喝一声,手上的刀向汉将劈去。

      汉将本是一个回身,避无可避。

      一个满脸狼垢的匈奴士兵忽然从后方冲出来,往摩罗诃身边跑。

      摩罗尼的刀一点一点向下。

      汉将的头转过来,眼睛里逐渐爬上惊恐的神色。

      摩罗诃身边的侍卫拦住了横冲直撞的人。

      摩罗尼的刀,再下去几分。

      汉将的眼中,已然绝望。

      摩罗诃挥手,侍卫让开。

      摩罗尼的刀,离汉将只有两三寸的距离。

      汉将的表情平静下来,迎接最后的一刀。

      匈奴士兵打扮的人满脸的血和污垢混合在一起,身体里的血不断渗出来,染红了铠甲。

      摩罗诃稍微弯下腰,看他。

      来人伸手在胸口哆哆嗦嗦摸半天,摸出一张没有染血的纸条,强撑住一口气,道:“左……左贤……”话未说完,便断了气。

      摩罗诃接过纸条,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脑子忽然间一片空白。

      皮纸上,狂草的字迹,显是出自冒顿的手笔。

      狂燥的风刮起来,似乎要将摩罗诃手中的纸刮去。

      摩罗诃的手狠狠地抖了一下。

      那张皮纸上,只有两个字。

      简简单单的两个,却仿佛是生命最后的挽歌。

      黄沙漫天飞舞。

      皮纸翻过来,明明白白地写着——

      有诈。

      摩罗诃猛然抬起头。

      箭!

      快如闪电的箭!

      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直接射进摩罗尼的胸口!

      摩罗尼手上顿一下,身体被箭的冲力撞得向后微仰。

      汉将趁机缓过来,一剑划过摩罗尼的前胸,力道大得将他掀下马去。

      时间仿佛停止了。

      周围,异常地安静。

      摩罗尼慢慢地、慢慢地向后倒去。

      战袍在空中划过,点点地渲染开来。

      天空很蓝,蓝得有些悲伤的样子。

      摩罗尼眼睛所及的地方,有一个人。

      这个人,他一生中,见过三次。

      第一次,是他将硬闯玉门关的他们放行。

      第二次,是他拿了文书来,要助他登上王位。

      第三次,是他穿了士兵的衣服,躲在军队里,给了他致命的一箭。

      所有的一切,都是编织好的,美丽的谎言。

      世界坍塌下来,混混沌沌,只是无尽的黑暗。

      汉将没有给他最后一击,只是在马上看了他一阵,策马向前。

      摩罗诃在那个瞬间,觉得心仿佛死掉一般。

      然后,他像疯子一样,不顾一切地扒开正在打斗的士兵,跌跌撞撞地向摩罗尼倒下的方向跑,无人敢拦。

      四周都是尸体,带着不甘心的、卑微地睁大眼睛的神情。

      摩罗诃的眼中,只有那一个人。

      血肉在空中飞溅。

      摩罗诃一心一意地向他奔去。

      生命中,总有一样东西,会超出这世上的任何所有。

      亲切得,仿佛长在自己身上,原本就是一体的一样。

      血从摩罗尼的胸口涌出来,鲜红的,带着温暖的气息。

      摩罗诃扑到在他的身边,手紧紧地抓住他的手,指骨泛青。

      摩罗尼的另一只手捂着胸口,慢慢地转头,给他一个微笑。

      摩罗诃再忍不住悲伤,趴在他身上,眼泪泉水般地涌。

      嘶叫着的冲杀声,仿佛越来越远。

      只有血液在静谧地流淌。

      摩罗尼闭上眼睛,心里感叹,诃果然是长大了,压在身上,都那么沉……

      ***                    ***

      班超并没有死,却和汉朝的皇帝串通好,合着演了这出“诈死”的戏。

      班超一“亡”,汉朝出兵的理由便正当。边关的军士个个以班超为荣,激起那些热血,多简单的事。

      出征的时候,他便混在军中,作那不上场杀敌的炊事,一面派人与匈奴联系。

      匈奴得知班超未亡时,震惊自不必说。

      汉朝开了条件,二十万两的白银,很不错的诱惑。

      再加上呼韩娅公主的死,终于临阵倒戈,要弃掉楼兰。

      世界上,其实只有两个时代。

      一个,是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

      另一个,是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

      楼兰不过是小国,在所谓“强国”的夹缝中生存,谁也得罪不起,哪有什么尊严可谈。

      一代一代地下来,也不过是得过且过。

      最终,那些“强国”要相互之间针锋相对,又要维持表面上的融和,便只能拿小国开刀。

      任何一个时代,都是如此。

      没有什么值得抱怨。

      那一役中,楼兰的大王子捐躯,楼兰的二王子失踪,加上失去匈奴这个强大的盟友,楼兰便再无回天之力。

      抵抗都免了,直接一班大臣带着百姓开门出来投降。

      汉朝出征时,是说要灭掉楼兰的。便带了楼兰的大臣贵族回去,充作奴隶。

      楼兰整个荒芜下来,老百姓们接连搬出,不过几十年间,便成为一座空城。

      只有在史书上,才能勉强瞥见当时的繁华。

      …………

      那场战役里,是摩罗诃抱着摩罗尼逐渐冰冷的身体离开的,踏过成堆的尸体,一步一步离开战场,周围是跟上来护着他的侍卫。

      匈奴只在旁边站着,欣赏汉朝单方面的屠杀。

      在这个世界上,战争永远都是残酷的。

      无论,它打着多么正义的旗号。

      血腥的味道,染红了楼兰城外的整个天空。

      一只苍鹰飞过,翅膀矫健。

      摩罗诃步履不稳地走着,仿佛走出他的生命。

      漫天的黄沙,如同心神一般的纷乱。

      不是舞蹈,

      是那最后一首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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