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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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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高原之夜,宁静淡远,冷寂的天穹蓝得象一块硕大的宝石,宝石的边缘有犬牙交错的裂隙,那是被雪峰尖锐的针芒所剔开的。高原的夜空之上,一定有一只巨大的蓝色水囊,它在静夜时分悄然崩毁,无数股晶莹的蓝汤倾泻而下,浸泡着冰雪,浸泡着罡风,浸泡着赭石上的苔衣和蚂蚁细细的眼睛。
无所不在的蓝光妨碍了东方杰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在十米开外的沙丘处找到“老革命”——四级士官刘一天。刘一天象一团蓝色的星云,在沙丘旁边小解后发出窃窃的低语和无缘无故的笑声。他的额头象蓝色瓷器,反射着暗淡的光晕,他微笑的时候,牙齿是蓝色的,好像刚在春天里嚼过马莲花,他挥手的时候,指甲也是蓝色的,仿佛用紫菊花染过。他的眼白也是蓝色的,象高原最深的湖泊……
“老革命”倚在一束斜打的灯光处,个子高,还很笔直,穿着军绿色皮大衣,一张酱紫色的脸隐进在竖起的领口内,灯光勾勒出周正的鼻梁和挂着笑意的嘴……一张很强韧的脸。此时,东方杰正打着手电踏着起伏的沙丘到处寻找老革命到车厢上睡觉。
刘一天与“老革命”的称谓划等号,其实道理很简单,刘一天入伍十二年,除了三个月的新兵生活在新疆且末团部外,十一年零七个月的时间都在西藏日土的汽车二连,说是在汽车二连,一年里呆在连队的时间也少得屈指可数,他所有的时间(休假除外)都是一个人在日土至若拉岗的沙路上伴着推土机度过的,日土至芳拉岗完全在西藏境内,两者之间由一条人工开劈的沙路沿昆仑山盘旋相连,由于地处高原每当风暴肆虐,大小各异的沙石就聚集成一堆堆形状各异的沙丘沙带遍布于路上,若不及时推平,日积月累沙丘又会堆积为无数的大沙堆,理所当然,沙路也将不复存在,国防和战备物资也就无法远抵星罗棋布的兵站哨卡,沙路全长一千六百多公里,刘一天每年要开着推土机往返四次,每次最快也要五十天,他在连队呆的时间虽少,但他却是兵龄最长、年龄最大、技术最好的,所以大家就起了个“老革命”的绰号送给他,用刘一天自己的话来说,“一天又一天,推路也是我自己的一片天”。
东方杰他们那批特招入伍的大学生到了乌鲁木齐又转车到了且末的某汽车团,在团部队进行了为期两月的从地方青年转变为军人所必须经历的军姿,队列等简单的军事训练后,他们又象一群羽翼未丰的雏燕被分到了各基层连队进行一年半的锻炼,他揣着团政治处开的介绍信背着行李卷,倒腾了两天两夜的汽车才来到位于西藏日土县的海拔三千多米的汽车二连。连长是一位个子不高一脸络腮胡的四川人,他使劲地握住东方杰的手说:“好嘛!来自大城市的高材生,欢迎欢迎!”东方杰到连队的第二天,正赶上“老革命”刘一天第三次推完沙路回连队休息,连长了解了东方杰喜欢写生画画的特长后,便决定让东方杰跟随老革命第四次上道去推沙路,这不仅可以让东方杰沿途写生画画,最为重要的是可以真正到最最基层的地方去接受锻练。当连长拉着东方杰象介绍贵宾一样把他介绍给老革命时,老革命脸颊上的“高原红”先是一拧,随即便绽放得犹如两朵灿烂的桃花,他伸出一只粗糙的凹陷着指甲的大手与东方杰握了握,咧嘴憨厚地一笑:“总算盼来接班人了啊!”连长立即纠正道:“什么接班人啊!人家是高材生,是到基层锻练的,可不是来接你班的,你高兴个啥子嘛!”老革命愣了一下,接着仍旧满脸兴奋地说:“要说锻练,跟我算是跟对人了,保你享受到最好的锻练。”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东方杰就在老革命的带领下开始为第四次上道做精心的准备了。因为每次上道时间长,路途远,途中除了能在几个沿路的哨卡兵站做短暂的停留外,其余的吃住都只能在路上,所以除了那台黄褐色的推上机外,后面还得捎挂着一只绿色的经过加工改造过的封闭式的汽车车厢做为吃住歇息的场所。这样那台推土机和挂着的车厢就构成了一个完全意义上的流动的家。于是每次出发前的准备工作就显得格外细致而周全了。从菜、米、油、盐、水,到衣服、被褥以及各种修理工具一样都不能落下。这一次因为有了东方杰同路,老革命心中的那种高兴劲儿就甭提了,偶尔嘴里还能哼出几句来自他家乡的跑了调的沂蒙小曲。他一个人在沙路上跑了十多年,除了刚结婚那年媳妇因为好奇才与他跑过一个来回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与他同过路了。就是那一次在路上经历的种种险情,令他媳妇至今还时不时地做恶梦。不过无论什么险情在老革命眼里也都只属于正常或一般情况,因为他早已是“身经百战”毫无畏惧的老高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