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枫传》芸璐

6、平凡幸福

　　日复一日，很快就到了第五日，也就是新居落成之日，我先跑到村里看看情况，果然见到有座简朴的木屋盖了起来，四处瞧了瞧没有什么古怪，便跑回镇上买了辆普通马车，到破庙去接两个娃儿。
　　小晶吃了那粉末果然好了不少，再加上之前大泻，排去了不少积存体内的害物，面色已经愈来愈红润，走两步已经没问题了。
　　小角和我扶着她上了马车，然后他硬是想坐在驾车座旁，我把他赶回车厢去，免得被他的仇家发现，而且惹人注意也是不好，日后有人查问就很容易问出。
　　把车赶到村子里，那妇人听得马车声已经出来候着了，我把车停下后，下车和她寒暄一番。
　　“大嫂好，今天气息不错啊。”一顶大帽子扣下去人人高兴。
　　“都是托了夫人的福，对了，屋子已经盖好了。”她指指不远处的小屋。“如果有问题的话随时来找我，别客气。”
　　“真麻烦大嫂了，替我跟大哥也道声谢。”我礼数周到地说着，礼多人不怪。
　　“他是乐意得紧的，他这人啊，就喜欢帮人。”妇人说到他丈夫，整个人都亮起来，眼中闪出的甜蜜和恩爱足比太阳。
　　这时一个身形健硕的大汉自妇人的屋子里走出来，默默地站在她旁边，那眼神柔和得能滴出水来，完全和这么健硕的壮男不搭，看得我毛骨悚然。
　　“这是我丈夫。”妇人替我介绍。“他不喜说话，你别介意。”
　　“喔，没关系，大哥好，真谢谢你仗义相助。”我连忙拱手致谢。
　　那大汉果然不喜说话，只对我点点头，又把注意力放回他娘子身上。
　　天啊！真是一刻不见如隔三秋么？看少一眼会死么？
　　“那我不打扰夫人了，先去安顿下来吧，要帮忙可以告诉我。”妇人说罢，就和丈夫联袂进屋去了。
　　我带着小晶小角进了新居，虽然家俱都用木做，但手工精细，实而不华，很适合我们。
　　小角见不用再睡破庙感到很兴奋，蹦蹦跳跳地四处参观，而小晶脸上也有喜色，妙目四顾打量屋内陈设。
　　我则忙着把盘碗等都搬到新居中，终于有个安身地了。
　　小角见我搬东西，也过来帮忙，但其实没有什么可以帮忙，我们的东西也不过那几样。
　　很快就安顿下来了，但被褥等东西屋里是没有的，而我们在破庙的基本上不能长用，所以我又得驾着车到市集买东西。
　　在市集里我差不多是看到东西就买，需要的太多了，买得最多的还是两个小鬼的东西，什么衣服玩具书本等等，都搬了一堆回去。
　　我顾着看东西，却没看前方，“砰”的一声，撞到一具人体。
　　我立刻转头，看到的事一件绿色锦袍，虽然剪裁简单，但那衣料明显所费不菲。
　　手上的东西也随之逃离我的手，刚买到的瓷碗眼看就要摔成碎片，却被一只手凌空抓着，稳稳托到我面前。
　　好厉害的擒拿手！
　　我心中喝了一声采，立刻暗自警愓自己，这个小地方竟有如此好手，我不得不留上心。
　　而且这手法和那晚在王府见到的很像，但我不肯定是同一人，当晚太黑了。
　　无论怎样，小心点总没错。
　　“对不起……”笨笨拙拙地接过碗和道歉。“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没看到有人，真的很不好意思……”
　　一堆无聊话轰炸那男子，我没抬起过头，也不想抬起头，我看不到他事小，他看到我事大。
　　道完歉，我低着头想和那男子擦身而过，岂料脚下不知被什么一拌，就要往前摔去。
　　不能在他面前用武功稳住身子！
　　这念头令我不得不像普通人般向前摔，冒着碗碟摔破的危险也不能惹他怀疑。
　　岂料一只手横伸过来，一抱一带，不止免去了我摔到地上，还把我带到了他怀中。
　　“得罪了。”他淡淡地说着。
　　“没关系没关系，我谢过公子才真。”再不离开，情况怕会愈来愈糟。
　　急急离开他的胸膛，这次终于没意外发生，顺利地转到小巷中，这才停下来舒一口气。
　　好险……
　　虽然很可惜看不到他的样子，但比起小命来，样子实在微不足道。
　　东西没买的也甭买了，回家要紧。
　　“回家”，这个词真不错。
　　驾着车回家，还要不时向后看，深怕那男子发现到不对劲而追上来。
　　到得终于回到家里，见到小角和小晶，心情才真正放松下来。
　　刚才高悬的心，终于放下了。
　　见到两个小娃，心中没来由升起一种平静，那是心灵上真正的平静。
　　晚上夜深人静，看到他俩熟睡的纯洁可爱模样，更加深了我对这种平静的眷恋。
　　静静的看着他们，心也软了，眼神也柔了，这是我在江湖飘泊了十几年也得不到的平静，难得的平静。
　　这份平静，值得用我的一切去悍卫。
　　任何人和事，也不能把这份平静夺走，绝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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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静的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在这半年里，我知道了很多东西。
　　旁边屋子的健硕大汉姓罗，妇人可以称为罗大嫂或罗大婶。
　　罗大哥是个木匠。
　　罗大嫂绣花很厉害，但不常绣。
　　小角蹲马步一个时辰也不会摔倒，但两个时辰还要多练习。
　　我颇有做饭的天份，一日三餐也是出自我的手。
　　小晶已不像原来那么深沉，大概知道我没恶意。
　　小角晚上仍说梦话，经文全被我抄下来了，但要我全都背好有一定困难。
　　木做的椅子原来很难坐，加垫子会好点。
　　养鸡的坏处是早上会被吵醒。
　　小角没什么爬树天份，但对捉鱼很有一套。
　　小晶喜欢吃蜜饯，常偷偷把我的蜜饯吃掉。

　　以上都是很平凡很普通的东西，却是我在之前十几年没能感受，而在这半年里得到的宝贵经验。
　　有时，愈平凡的东西，愈容易错过。
　　今天，我想为小晶运功疗伤，却发现全无效用，而那些药喝下去也没有反应。
　　脉搏把了又把，舌头伸了又伸，我看了良久，无奈说出结论：
　　“小晶的伤已经治好大半，剩下的我无能为力了。”
　　虽知小晶的伤再拖下去会影响到她以后的健康，但我是真的无能为力，看着小角忧心的脸和小晶虽带红润却仍然苍白的脸，我心中满是无力感。
　　“那怎么办？”小角担心地问，但我却没法回答他。
　　小晶不说话，闭着眼想着什么，又张开眼看看我，良久，仿佛下了什么决心，才说：
　　“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我和小角异口同声问，果然是母子连心。
　　“药神秘典。”她只说了四个字，然后就不作声了，倒是小角大叫了一声。
　　“姐？你……”
　　小晶点点头，一脸的严肃。
　　“哇！太棒了！”小角拍手欢呼，我却仍然搞不懂是怎么一回事。
　　小晶见我一脸迷惑，便开口向我解释。
　　“我和小角一文一武，武的……”她扫了小角一眼，又看向我。“我想你大概知道了，就是小角脑中的武学经文，那是武神秘典。”
　　我点点头，不奇怪她为何猜到我知经文，因为我捣鬼了这么久，她每天晚上一睡到天明，如何会不知？
　　“而文，就是我脑中的医书──药神秘典。”她顿了一顿，又继续说下去。“这是几十年前数位医术将近能起死回生的大夫联着，开前人所未见之处多的是，而且武林中绝大多数毒药的制法解法、掌法的治疗方法也载于其中。”
　　如果真如小晶这样说，这本秘典实乃无价之宝，怪不得他俩会被人追捕了。
　　“你现在这样说，是想我依药神秘典替你治疗？”
　　我不笨，如果她自己能治，必定不会把这秘密给抖出来。
　　“对。”她点点头，一脸淡然，像是在谈生意一样。“我会把药神秘典背出来给你，就当是治疗我的报酬。”
　　“我怎知你是否故意说错给我听？”小角的梦话连他自己也不能控制，当然不能装神弄鬼，但小晶是在精醒状态背出来，草药加一样减一样也大有差别。
　　“你的医术不差，自然知道我背得对不对，而且我们以后也是靠你生活，能背错给你么？”小晶见既然说开了，也就说得极坦白。“但你要答应我们，绝不会在得到经书后丢下我们不管。”
　　最初是你想甩掉我，现在见我人好就想抓来做靠山？你的算盘果然打得很精。
　　但我本来就打算和他们平平凡凡过点平静日子，丢下了他们又到哪儿找两个娃儿来补码？而且我对他们已经有了感情，真要我丢下他们我也舍不得。
　　“我是你们的娘亲，岂会丢下你们不管？”我宠溺地抱起小角亲了亲。“小角说对不对？”
　　“对！娘最棒了！”小角又是一阵欢呼，又拉着小晶的手说。“姐也很棒！”
　　“那就这样说定了，你什么时候准备好就告诉我，我会把药神秘典背出来。”小晶说完这句，我也不客气，转身自房中拿出纸笔，大剌剌地坐在她面前。
　　“现在就可以了。”
　　她闭上眼，思考了一会，缓缓念出：
　　“中长恨掌，一击不毙，三天印现，黑如浓墨……”
　　第一篇背的就是长恨掌，果然不肯吃亏。
　　我瞄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就低头依原文照录，一柱香后，长恨掌的一切都录在纸上了。
　　我这才知道要解长恨掌，以内力疗伤有特定脉络依循，如果没人指导，长恨掌是万万治不好的，而那些辅助药材炼制繁复，并非小晶这个小女孩能轻易办到。
　　怪不得要用秘典交换！这么繁琐的治疗方法不止耗用内力，更需要财力和时间。
　　算了，谁叫她是小角姐姐，我的女儿，而且真能得到药神秘典，花再多时间也值了。
　　要准备那些药最少要十天，那还只是初期所需而已，何况小晶的伤拖了这么长时间，要补回五脏六腑所伤耗时更久。
　　这十天里，小晶把我本来所习不多的针灸法背了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她的伤有针灸帮助复原会较快，这女娃什么也想到了，但想法通通都被我猜到。
　　说起来，小晶和我也很像，不是指样子，虽然我也想有那么标致的样貌，而是指思想行为方面。
　　我的心机也是从小就有的，她也是。
　　我不轻易信人，她也是。
　　我一算计起来是什么也算到的，可说是算死草，她也是。
　　我权衡轻重也很快，孰轻孰重一想便知，轻的那个能狠心抛弃，不管它之前是何等重要；见小晶以秘典换性命那股狠劲，和我是如出一彻。
　　这么说来，她比小角更像是我的儿女。
　　一个是我喜欢的小孩，一个是像我的小孩，我一定是走了好狗运才捡到这两个宝。
　　既然知福，我会惜福。
　　有平凡的幸福，我便知足了。
　　我相信在将来，我所追求的都不会变。
　　虽然那很简单，但太容易被世间的丑恶掩盖过锋芒。
　　那是平静，那是平凡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