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年华》时梦剪

1、第1章 秘密花园

　　我出生在80年代，就是社会在巨变中不断露出或狰狞、或魅惑的各种面容的那十年。我感谢这样的生日。它给予我太多我承受不了的东西，以致造成我精神世界的崩塌和重建。

　　我读的是贵族幼儿园，就是那种有很大很大的草坪、很精致很精致的玉兰树、很多很多的滑梯秋千和其他玩具、很长很长的走廊的幼儿园。园里摆着各种花卉盆栽，不同的季节里，一串红、蝴蝶花、菊花、迎客松被摆在园里的小径上。园子外面，靠着灰色的院墙，有一片长满没过孩童头顶的苇草的荒地，那也是幼儿园的地界，课外活动时老师会带我们来自由玩闹。这个时候，这片荒地就成了我们的秘密基地和寻宝探险的神奇森林，而一只蚂蚱可能就是那个阻挡我们救出公主的恶龙。

　　那个时候，所有的班都以昆虫命名，我所在的就是蜻蜓班。蜻蜓也是我每天回家都会带回的战利品。当然，要是没有他，我恐怕也不会每天捧着这些战利品高高兴兴地回家。某天下午的课外活动，老师照常带我们蜻蜓班去荒地消磨放学前的时间。某个女生照例被我们“发配”在到荒地中央的一处，然后我们便从荒地的边缘开始了探险。虽然救出公主是我们的终极目标，但是过程中我们也常常忘了这一终极目标，转而研究起如何才能赶走怪兽——鼻涕虫；如何才能砍断挡住去路的巨树——一根断枝；如何才能生擒闪电飞龙——蜻蜓。这天的探险仍旧是常规的，我们也仍旧将公主的生死抛到了脑后，此时正集中精神的想要捕获一只飞龙。我把两只手并在一起，拱成罩子的形状，从左边向那只匍匐在苇草上的飞龙扑过去，另一个男孩儿则从右边扑过去。结果两个笨手笨脚的家伙还没到跟前就把那只蜻蜓吓跑了。

　　“这是骑士的飞龙，你们不能抓。”一把可爱的嗓子故作凶恶地嚷道。
　　“我们才是骑士。不要过来，这是我们的森林。”我边回嘴，边转过脑袋看那把嗓子的主人。结果看到一个拥有卤鸡蛋颜色的皮肤的小男孩儿。从来，家里的亲戚、幼儿园的老师，见到我都会说，这是他们见过皮肤最白皙的小孩子，所以我对于肤色不雅的这位便不存好感。
　　“你们的飞龙，可你们却捉不住它。”他接着说。
　　“你也捉不住。”小孩子讲出类似的话通常会后悔。
　　“你们瞧着。”他寻见一只飞落的蜻蜓，便脱去小夹克，朝蜻蜓栖住的那根苇草走过去。离目标还有三、四步距离的时候，他却停住。
　　“你干嘛？”我们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嘘！”他也不看我们，只是用两手将衣服平着抛了过去，那衣服就如同一张大幕一样滑落在苇草的顶端，将蜻蜓罩在了下面… …

　　那天我带了很多蜻蜓回家，一路上脑袋扬得像是烈士要赴刑场就义。
　　从此以后，他就成了我们中真正的骑士。其他的孩子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他的小兵，我却是死活不同意低他一等。于是五六个男孩子中便有了两个骑士。他每天总能抓三四只蜻蜓，也铁定会分给我一只。起先我总是赌气地亲自去抓，结果往往什么也抓不到。不久之后，我倒也乐得清闲，反正不用出力也可以有收获，回家后照样可以拿着炫耀。
　　再后来，我们都会一块儿回家。说是一块儿回家，其实只是两家接小孩的人一块领着孩子回家罢了。刚开始，因为他家是骑自行车叔叔接他，而我却是由走路的小阿姨接送，放学的时候，我们总是无法一块回家。回到家我便大闹，头疼的人倒是不少，就是没有人答应我的要求，最后的最后爷爷终于同意每天下午骑自行车接我回家，这也是爷爷和我的相处之初。有了爷爷的援手，我就可以和他一块走了。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们两家的两辆自行车都会并排前行，这段两旁植满法国梧桐的林荫道便成为他陪我走过的最初的路。
　　有一天，我们俩坐在自行车前的横杆上，想象着坐在神驹之上。自行车并排骑行着，而我们两突发奇想地决定牵手。几乎同时，两个人伸出手，越过骑自行车人的手臂，向彼此握过去。那时的我们，手臂不过衣架那么长，结果还没有牵到手，他就像被泼水一样从接他的叔叔的怀里掉了出来。
　　那一刻，我简直吓傻了，竟然有一瞬间脑袋里全是空白，眼前发生着什么，而我却好像看不见。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摔在地上，耳朵里有血流出来，在耳廓里形成一条细细的血流。我抬眼看那个叔叔的时候，他正骑在车上，一条腿支在地上，然后毫不踟躇地把车扔到一边，抱起孩子朝医院跑去。他在被抱起来到达和我相同的高度时，眼睛无神地望着我，但我分明看到他嘴角那个漂亮的弧度。此时，我才发现他没有哭，甚至连一丝不安都没有，反倒是我开始着急起来，一直跟自己说“跟我无关，这不是我的错”。
　　平常觉得不一会儿就走完的梧桐道，一下子变成了阻碍我们骑士光荣的险途。我希望那个背影快点消失在梧桐道尽头，但这条路此时却怎么也走不完似的。爷爷重又骑起自行车，这次是朝着医院去了。等我发现到医院的时候，不住地跟爷爷说“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因为我害怕看到他流血的样子，也不想被责怪。爷爷没有说话，只是拖着我进了医院。
　　我们在走廊里等着，福尔马林的味道刺激着我的神经。这消毒剂让我更加讨厌这个充满痛苦的地方，但却安静下来，爷爷坐在靠墙长凳子上，我被爷爷抱在膝盖上，两个人等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叔叔抱着出来了。耳朵里塞上了棉球，叔叔径直从我们面前走过，只在经过爷爷身边的时候说了句“问题不大”。而他这时候却朝着我咧嘴傻笑，没有声音，只是咧着嘴笑。
　　“不是摔傻了吧？”我小声对爷爷讲。
　　爷爷狠狠地看我一眼，感觉像是被目光给抽了。

　　此后，我和他仍旧一起探险、一起救公主、一起斗恶龙，只是不再一块儿回家。记忆里，他的听力似乎没出问题，傻掉没就不知道了，反正当时的智商是够用的。

　　80年代末，我直接进了重点小学一年级就读，他则去了某个学前班。

作者有话说

　　快乐或悲伤地生活着的时候，往往没有注意到划过生命中的这些人、和他们一起经历的许多事。
当终究注意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成为我生命里的过客，而我也成为他们生命中的一个往者。
这临时相伴的一段路，也谈不上是谁陪伴谁。
直到有一个人对我说：
当不再爱一个人的时候，他哭闹是错，微笑也是错，活着呼吸是错，死了都是错。
没有穿越，文章之初也没有太多的耽美情节，但还是希望有人能喜欢这部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