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宫》凉紫

1、第 1 章

　　今年五月的南京，流火。

　　说句题外话，据今年央视青年歌手大赛上余秋雨评委的解释，诗经云“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中的“流火”二字，其实最原始的释意为：七月天气虽热，但也已渐渐转凉，但在如今许多文章中被谬作“酷热难当如火”之意，所以常可见某些文章开篇便是一句：七月流火，行人汗如雨，云云。既然知道了“流火”的本意，那么我也就是在开篇中明知故犯了一次：今年五月的南京，流火。呵呵，喜欢忽略错误，也许是人之本性中固有的一层东西吧。

　　在同期，虽然南京向来比我所在的城市热许多，我却要说，去南京避暑，借着公务之便，享受清凉。位在，朝天宫。

　　朝天宫，此行大爱之地，可使心远之所。

　　其实很难在一个普通的早晨，立即就卸去俗事，净去凡尘，但踏上古槐夹道的那第一层台阶上，一瞬间，心眼竟噔时澄彻了起来，空气缓却了流动，仿佛听到了谁人心中闲适的一声叹息，随后即如游丝一缕，幽幽散去。人性与天性的交谈，从第一层台阶上便显现出了征兆。

　　深宫就是这样，很静，很暗，很幽深。所谓深，不谓纵深，却谓心深，是“一入侯门深似海”的深，那是人生、命数、际遇的复杂交错，阡阡陌陌。

　　一个人，人生中任何跌宕起伏的经历，都可以被视作极其微细的纹理和褶皱，过了，就被人为或者非人为地掩没在这深宫人事历史的千斤重辙之下，变得波澜不惊，甚至踪迹全无,而已。多少志气，多少饮恨，多少鼎兴，多少没落，多少无法言说的爱断情伤，在那些曾经手握绝对权力的人物睨视的双眼前，其实不算什么，所以无情，所以寂寞，所以心不动，所以，静。

　　烈烈的阳光，在到达这里之前，就被拒绝扼杀了，变得没有呼吸，却又像是呼吸地更加深入，有幽幽的味道。没有光，宫里很暗。建造是艺术，却也是心机，高阔的顶，刚硬的脊，和飞挑的檐，飞扬地昭示它的身份地位，同时也在暗中挂上了一纸通告：闲杂人等不得入。闲杂人等，是个值得考究的词。放在今天，我是游客，我当然不算闲杂人等。放在古朝，我是一介平民，我定然当是闲杂之人。不得入，除却身份卑微不合礼节这层原因，更深的则是因为宫中之事“密不可宣”吧。“不宣”到连建筑都可以完全拒绝阳光的这种程度，既无法穿透正门，也不能穿透屋顶，进而无法穿透真相，在这样的宫殿下，阳光只照耀权力，却不可照耀真相。所以挣扎，所以无力，所以沁心寒，所以，暗。

　　幽深是种感觉，不必体现在视觉上。但如果连视觉上都看得到幽深，那么十之八九会是我心中的好去处。沿着宫墙外侧的窄道，有高低，有纵深，每走一步，回头看看，便是与外面喧嚣的世界渐行渐远。庭廊曲折，不期然左右有花枝探首，或一方翠竹随风微动，人不比这景物闲情，便会心生羡慕。可以抬眼望古槐深处，飞檐一角，又很有不事张扬的雅韵，若想到达面前，观其全貌，便要有些耐心，穿林过道，青石小路百折千回。冥想若一路上看见小塘，就不妨停驻片刻，塘中香莲寿龟也必是相映成趣，可以使人添一种情怀。景物近在身前，却又永远触摸不到，只有一丝关乎心内的气息牵引游荡，让人总想往深处走，往深入探。所以含蓄，所以淡泊，所以出凡尘，所以幽深。

　　照例奉香，香可通天。这于我，是习惯，也是心性所至。每到有可奉香之处，必燃香祈福。也并不全为祈福而燃香，持香的左手为净，便是要脱离凡俗人事的困扰，求心中一方宁静，心静则世远。知道不可能达到出世的境界，不可能以出世的状态生存，所以只求圣香一柱，燃而通天性，净己心，能在心中一隅保有很小一方灵性的天地，便是温柔宁静的境界了。

　　前些日子看到藤萍《香初上舞》中的一段文字，很好，在朝天宫奉香时忽然想起——

　　“万法皆空，空即是空，佛安在哉。有云名妙净，可遮热恼，海名圆觉，堪洗尘埃。翠竹真如，黄花般若，心上种来心上开。教参熟，是菩提无树，明镜非台。”

　　——06年5月于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