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人本色》棋子和松子

29、第二十八章

　　刘达是个很有生意头脑的人，胆子大，肯吃苦，拼了这么多年，如今也是资产上亿。高了比不过，小土豪的气派还是有的，他以前从不觉得自己哪儿不好，现在人站得高了，终于发现了差距，年轻时觉得读书无用，学历更是浮云，如今虽然看了不少书，但心里总觉得没文凭是低人一等，这次找年孟宇就是为了让他帮忙推荐去香港读个EMBA。
　　年孟宇写完了推荐信又叮嘱道：“赶紧找个老师好好教教你英文，这些年你的水平不进反退，以前还能用英文泡个妞，现在跟LINDA说句话都说不利落。”
　　刘达嘿嘿一乐：“兄弟，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嫂子那脾气，还泡妞，我看个A片都没戏，别说英语，日语都不行了。”
　　“得，得，赶紧回去吧，什么时候生？”
　　“预产期下个月15号，今天不用急着回去，她妈过来了，回去早了遇见那老太太，肯定又是一顿白眼，咱不跟高级知识分子较劲。”刘达点了根烟，眯着眼睛看年孟宇：“今天看见嘉嘉，突然想起好多以前的事儿，那时候多好啊，咱们仨一起干买卖，赚1000块钱都美的屁颠屁颠的，再看看现在，一千万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了。”
　　年孟宇低头笑笑，不接话。
　　“卢嘉嘉还那样，也不见老，换身衣服估计还跟当年那样去酒吧都能被赶出来。”
　　“你想说什么呀？”年孟宇也不跟他废话了，直接说：“多少年的事儿了，还翻出来，没看人家都有主儿了么。”
　　“我觉得不像，那男的长得一般，卢嘉嘉估计看不上眼。”
　　年孟宇嗤笑：“那也比我好吧，我一残废。”
　　刘达猛地掐面了烟头，按住年孟宇的手：“孟宇，你能不这样么？你现在出去走一圈，谁会看的出来？”
　　“逗你玩的”年孟宇笑着起身抬腿踢了他一脚：“你说当年我追那个。。。叫什么来着，就咱那高中同学，你天天跟我耳边说那姑娘的坏话，现在倒好，找到机会就撺掇我跟卢嘉嘉好。”
　　“你之前找那位压根不是真正喜欢你，别以为自己长的帅，全天下的姑娘就把你当心肝。”刘达指指自己：“这方面你真要听我的。我脑子没你厉害，但女人？来一个灭一双”
　　“有种你先搞定你丈母娘吧。”
　　刘达不甘心：“你看她今天看你那眼神，那个委屈劲儿，估计再待会儿，眼泪就下来了。”
　　“算了，她过得好好的，没必要烦她，再说了，哪有那功夫，美国还一帮狼盯着我呢。”年孟宇有些焦躁的站起来：“你还有事儿没事啊，我一会儿还要开会。”
　　刘达没动窝，盯着桌面的某处，疑惑的问：“孟宇，你是有强迫症么？”
　　“什么？”年孟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刚刚刘达随手扔在办公桌上的车钥匙和皮夹，现在正和年孟宇的钥匙皮夹一起规规整整的摆在桌角的方形玻璃盒中，盒子中间有一道隔断，一边是两个钱包，按大小上下叠起，一边是钥匙，钥匙圈对钥匙圈，钥匙对钥匙，整齐有序的像商店的展台。
　　年孟宇耸耸肩膀：“我这是爱整洁好么。”
　　刘达想了想，摇头：“肯定不是，你初中时候就这样，我记得中考前那会，我们都复习，你却为了把笔按长短还是功能来分类纠结了好几天，怎么搞都不对。”
　　“不会吧，我怎么不记得了？”
　　“还有一次，高考前你来找我打球，我忘了当时为什么让你在房间等我，反正等我回来以后，书架上的书都被你按类别和尺寸重新摆放了一遍，然后你因为手上沾了灰洗了三次手。那时候我特别纳闷，你手上沾了点灰都要洗三次手，但打完篮球一手黑泥，竟然只洗了一遍就笑嘻嘻的回家了。”刘达紧紧盯着年孟宇的眼睛：“孟宇，我没读过心理方面的书，但我最近看的一些杂志里提过强迫症的事儿，我觉得你应该去找个心理医生看看。”
　　“看过了，没事。”年孟宇坐到沙发上，自嘲的笑起来：“放心吧，我成不了精神病。”
　　刘达坐到他旁边，关切的问：“真没事儿”
　　年孟宇打趣道：“受不了我了？”
　　“习惯了，就是觉得老这样太累，我看着都累。”
　　“我都不觉得累，你累个鬼，赶紧滚吧，我真要开会去了。”
　　送走刘达，年孟宇坐在办公桌前，习惯性地深呼吸。他知道自己的问题，从小到大只要压力积累到一定程度，他就会做出类似刘达说的那些事情，之前他只当自己是爱整洁，出国后全面爆发，连两根输液管没有平行挂直他都要伸手理顺，他知道这么做是不对，完全意义，但无法控制。他的母亲去咨询了心理医生，医生说他这是过度焦虑引发的强迫症，不停地整理物品是一种排压的方式，一种仪式安抚自己的仪式，并不是他真的那么爱整洁，也许小的时候他偶尔整理过几次房间或者物品后发现家人对他进行了表扬，或者给与了关注，所以潜意识里认为这种行为可以带来他想要的结果。母亲只当他是因为生病而焦虑，所以并没有特别的在意，她甚至觉得会出现这种问题就是闲的，一旦忙起来，注意力自然会被分散。她在年孟宇住院期间便安排私人老师给他授课，出院后第四天就直接参加学校的面试，这是个极其要强的女人，绝不能容忍自己儿子的软弱和瑕疵，将近两年的时间里，年孟宇边读书边接受各种微型修复手术和物理康复治疗，他的面孔看不出任何破损过的痕迹，他的身体逐渐强壮，他的导师对他学业上的进步惊叹不已，表面上看，一切正往好的方面发展。只是年孟宇变得沉默，私下里几乎不怎么说话。深夜是他最惧怕的时间，他无法入睡，不停的起来打开电脑检查自己的学习进度是否完成，作业中一个标点符号或者字号的错误都会让他紧张的重新再检查几遍，有时他会连续几个小时动也不动的坐在电脑前，对着□□聊天框不停地打字，然后一行行删掉，再写再删，始终按不下发送键。
　　有一天，他收到了国内寄来的邮件，薄薄的一页纸和一张光盘，卢嘉嘉在信上说：你□□可以不登陆，可你爸给你寄的信不敢不看吧，我就是告诉你，前天我们吃散伙饭时遇到了你们班的同学，他们说找不到你就那拿我这个表妹来充数，我一共替你喝了四杯酒，第一杯为你的不告而别，第二杯为你的音信全无，第三杯为了那些被你遗忘的，却忘不了你的人。最后一杯是我们一起喝的，我们祝你身体健康，幸福美满！
　　光盘里是他在学校时的照片，有军训的，有篮球赛的，演讲比赛的，年孟宇一张一张的看着那些他能记起来，或想不起来何时照过的照片，文件夹里还有个视频文件，年孟宇点开，里面是全班同学对他的祝福，最后有人朝摄像师招手：“表妹，你也跟你表哥说一句呗。”，镜头一阵旋转后，卢嘉嘉出现在镜头前，傻不啦叽的对着镜头挥了挥手，她酝酿了半天，却只是对着镜头喊了一声：年猪。
　　就那么清清脆脆两个字，在年孟宇的耳膜间里撞来撞去，一遍遍重复。
　　年孟宇对着电脑屏幕一直在笑，笑完了，嘴角还僵在那里来不及收回，眼泪刷的留下来。
　　看不到未来，回不到过去，那时的他只有24岁，他曾经那么的骄傲，事事追求完美，可到头来发现最不完美的竟然是自己。
　　备忘录提示音响起，打断了年孟宇的沉思，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百叶帘，阳光铺天盖地的涌进来，一室明亮。
　　诸多证据表明，卢嘉嘉的笔记本被年孟宇拿走了，为此她肉痛了好几天，姜岩调侃她：“现在你心里那个小阿Q一定在7X24小时不间断循环的安慰你:没事，年孟宇不是那种人，他一定会还给你的。”，姜岩掐着嗓子细声细气的学着：“一定会的，一定会的，会的，会的。”
　　卢嘉嘉不理他，一手扶额，一手拿着筷子狠狠地戳着餐盘中的白菜。
　　姜岩边笑边把自己餐盘里的红烧肉往卢嘉嘉的盘子里扔：“行啦，那有从饭钱里省的?好好帮我干活，你现在用的那台不用还我了，就当这次写书的劳务费”
　　卢嘉嘉眼睛一亮，仔细想想又没了兴趣：“算了，我还是要劳务费合算。”
　　姜岩屈指敲敲桌子：“傻妞儿，你知道我那台机子多少钱买的么？我都不嫌亏，你还来劲。”
　　“我知道你那本子好，关键是我根本用不上那么高的配置，要我自己买也肯定不会买这么好的，不如你给我劳务费，我买完电脑还能有富余，多好。”
　　姜岩感叹：“要么说我喜欢你呢，傻成这样。”
　　如今卢嘉嘉听姜岩说喜欢自己，就当听个响，该吃饭吃饭，该剔牙剔牙。
　　廖大志归国后的最上心的事就是要把他的留学人员回国购车指标变成现车，从选车到决定奔驰的SUV不过是一个星期的时间，现在的关键问题是他没钱，家里也不肯给他钱，所以他盯上了卢嘉嘉，偏偏卢嘉嘉无论是本质还是表象都是个抠门的人，在金钱方面她从不虚伪，她就是抠，就是舍不得，尤其是在她已经认命的准备破财买台新电脑后，廖大志的这种行为无异于雪上加霜，背后插刀。见自己说破了嘴皮子对方也坚决不松口，大志怒了，他一分钱没借到还白搭了一袋子进口水果，真真的憋屈，为了挽回损失，他开始从袋子挑最贵的水果，气势磅礴的啃起来，卢嘉嘉也不跟他抢，只是往后坐了坐，避开飞溅的汁水，继续耐心的讲道理：“你不用埋怨我，你爹妈都不肯借钱给你，你还瞎积极什么？哪有你这样的，还没赚到钱呢先花出几年工资，就算买车也不用直接上奔驰吧，嘚瑟什么呀。”
　　“工资会涨的，奖金也会涨的，我觉得我这是一步到位。”
　　卢嘉嘉十分鄙夷：“车是贬值品，你要能一年赚个一百来万，东三环以内有套豪宅，买辆好点的车我觉得正常，可你要房没房，工资一个月也就那么点，自己都还啃老呢，还想买ML350？一套房的首付了好不好，从你家到单位走路也就十分钟的事，你天天开着一套房子上下班？该吃药了吧。”
　　廖大志继续挣扎:“关键咱不是有指标么？能便宜那么多干吗不买？别说你不买啊，你不是那有便宜不占的人。”
　　“买啊，明天就去试车，我准备买辆minicoper,性能好，也好停车，综合下来的性价比是我能接受的。”
　　廖大志赞同：“那车是挺适合你的。”
　　卢嘉嘉来劲了，趁热撺掇：“要不咱俩一起买，没准还能砍砍价，送套脚垫什么的。”
　　廖大志看看卢嘉嘉，伸出自己的手臂：“嘉嘉，你看看这个，哥哥我的胳膊都比你腿长，你觉得我塞的进去么？”。
　　卢嘉嘉什么也不说了，直接站起来从他手里抢过啃了一半的猕猴桃，扔进袋子里拎了就走，晚上佳人有约，要不是廖大志瞎耽误工夫，早就出发了。
　　难得卢家的女当家卢妈妈回来的也早，刚进楼道正撞见自家闺女妖里妖气的挎着包往外走，颇为不满的问：“干嘛去？今晚你年叔叔约咱们吃饭，小宇回来了，你爸一会儿也能回来。”，卢嘉嘉乍然间听见小宇两个字，当即黑了脸：“我晚上约了朋友，人家等我呢。”，“卢嘉嘉，我再跟你说一次，女孩子要素净，利索，你看看你涂的那嘴巴，还有你那眼睛，像什么样子!”
　　卢嘉嘉争辩道：“我素净三十年了，再素净直接进尼姑庵孤独终老算了，现在哪个女人不化妆？我这是小烟熏，您没觉得我这眼妆显得眼睛深邃很多么？”
　　老太太还真又仔细端详了一番，才说：“这要是让你姥姥看见，估计能直接把你当国民党女特务举报了，还深邃，我看你神经了。再找不着男朋友，内分泌失调是迟早的事儿。”
　　卢嘉嘉一副混不吝的架势：“妈，您怎么知道我找不着啊，下月说不定我就直接结婚了，多大的惊喜。”
　　卢妈妈抱着希望追问：“真的？有情况了？谁啊？”
　　“我要是知道是谁，还能算惊喜么？”
　　卢嘉嘉揉着肩膀低头走出楼道，背后有车鸣了声喇叭，她没在意，往边上靠靠，继续向前走。
　　“卢嘉嘉。”身后有人叫她。
　　她脊背瞬时僵硬，明知道这时候要冷静，要成熟的处理，不就是笑着打个招呼么，正好把笔记本电脑要回来，可偏偏腿不听使唤，就这么傻了吧唧的落荒而逃。
　　踏着12厘米的恨天高，狂奔了半里路后，卢嘉嘉躲在一个拐角处狂喘不已，太丢人了，她愤恨的咬着嘴唇，怎么能这么丢人，气息稍平后卢嘉嘉探出头往家的方向看，果然年孟宇没追来，失望之余又觉得自己真是有病，凭什么还奢望人家追过来?你是谁啊，画个小烟熏就真当自己是大熊猫了？
　　晚上的聚会气氛很HIGH，卢嘉嘉就这俩过硬的姐妹儿，十多年的交情，几乎占据了她三十年生命中的一半。年少时,卢嘉嘉总觉得活的很累，觉得变成谁都行,就是不愿做自己，直到遇到裴妍妍和纪跳跳，她们漂亮，高挑，聪明能干，热情率真，敢爱敢恨。卢嘉嘉与她们同进同出，大声笑放声哭，她甚至有时感觉自己就是她们，所有的细节都真实到纹理，可是，她终究不是，她还是那个胆小怯懦的卢嘉嘉。当纪跳跳不畏校纪凶悍的把欺负裴妍妍的那个女孩赶出宿舍时，卢嘉嘉除了关上宿舍的门，什么也不敢做。事后，她哭了许久，她终于明白无论怎样欺骗自己，她始终成不了她们那样，她只能做自己好，走自己的路，做能做的事。她写了封自首信把责任全部揽到身上，偷偷塞进教务处的门缝，转身就跑。最后，纪跳跳和她都受到了通报批评，纪跳跳为她鸣不平，指着鼻子骂她傻，可她觉得这就是她该做的，这是属于卢嘉嘉的勇敢，卢嘉嘉的风格，卢嘉嘉的范儿。
　　如今，两位闺蜜事业有成，新欢各种体贴，卢嘉嘉跟着她们没心没肺的大笑，一杯接一杯的灌酒，毫无顾忌的开着玩笑。都说好事成双，没成想旧爱也是成双成对的往眼前蹦，卢嘉嘉庆幸一共就俩旧爱，还一个是单恋，心理素质是锻炼出来的，相对于面对年孟宇时的慌乱溃败，卢嘉嘉平静坦然的接受了这次重逢，徐杰，这个她曾经爱过的男人如今已成家立业，她不嫉妒，不遗憾，从心里为他高兴，他那么好，本就应该幸福。
　　那天晚上妍妍喝醉了，跳跳也醉了，妍妍恨自己始终放不下高嵩，跳跳伤感的是当年的那些爱情故事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卢嘉嘉没有再喝一滴酒，静静跟着她的朋友们回到带着记忆烙印的地方，看他们肝肠寸断的回忆着那段往事，放不开，舍不得，明明都伤得那么深，可就是无法放手。卢嘉嘉从没经历过这样的激烈爱情，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明白什么是爱情，
　　徐杰就坐在她身旁，撑着下巴沉默地看着对面那一对痴男怨女，感觉到卢嘉嘉的在看他，他也侧过头看她，卢嘉嘉忍不住低声问：“我们真的爱过么？”
　　徐杰点点头：“爱过，只是没有我们自己想象中爱的那么深。”。他转回头，指指高嵩和裴妍妍：“你别看他们现在这样，等真的和好结婚了，能不能经得起平淡，熬的过柴米油盐家长里短的俗事儿，还是两说呢。”
　　“都这样了还不能有好结果，老天爷太残忍了。”
　　“高嵩跟裴妍妍掰的时候我特别不甘心，我觉得怎么能这样呢，两对儿里起码成一对儿，也不枉咱们当年被黄老师整的那么惨。后来我遇到我媳妇儿，开始正儿八经的过日子才明白，为什么都说初恋无限好，只是挂得早，那时候的爱都的太纯粹，容不得半点瑕疵，可现实是什么？那就是个无限关卡的游戏副本，怪物随机出现，防不胜防，但凡你动摇一点，犹豫片刻，就完蛋了。咱俩就是这样，组队下了副本，唯一的装备就是爱情，第一关是黄打非老师，咱俩扛过去了，第二关是异地加我妈，没抗住，歇菜了。”徐杰笑笑：“别介意啊，我现在搞游戏开发，职业病。”
　　“挺对的。”
　　“你怎么还跟当年一样，一点没变”徐杰忽然伸手摸了摸卢嘉嘉的头发，又猛地缩回来脸有些微微发红：“我真的希望他们可以扛过那些坎儿，总觉得我们的故事是交织在一起的，他俩成了，我们也就圆满了。”
　　徐杰这番话，让卢嘉嘉陷入恍惚，她看着徐杰，回忆起当年的种种，那种感觉，就好像坐在影院中看自己参演的电影，得到的，失去的，甜蜜的爱情，伤感的离别，那是他们是故事，是真实存在的过往。结尾处，她看见十七岁时的他们，手拉手站在时光通道的那一端，冲她大声喊着“再见。”。再见，我的初恋，再见，我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