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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愿作东南风,长逝入君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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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城传来消息,裴虞意图伤害朝廷命官,已经被右相大人关进了大理寺,不过几天前在狱中突然身染恶疾,死了。
裴赞听闻这个噩耗,悲切攻心,一下晕厥了过去。等他清醒过来,就马上让裴夫人取出小心珍藏的信,不顾当时正躺在病榻上就细细读了起来。
大哥如晤:
不孝弟弟虞儿敬上。
今日一别,当永无相见之期。虞此次赴京目的有二,一为偿恩师教养之恩,二为实现毕生之愿望。
恩情但有偿尽一日,虞心中对青黛的思念却永无止歇。长此往来,郁积长疾,已无康复之望。佛家有云:身体乃一具臭皮囊,不必过于在意。大哥只当虞弟云游在外罢。
今生未偿心愿何其之多,恐难一一实现。望大哥置一虞弟之衣冠冢与青黛合葬。
了此心愿,虞今生足矣。
虞弟再次拜别大哥,望大哥珍重。
虞弟绝笔
一封简短的绝笔遗书,看得裴赞老泪纵横。
“二弟啊,你让哥哥怎么活呀?!”裴赞不去顾及不堪重负的病体,伏在床柱上痛哭流涕。
“老爷……”裴夫人也难掩心中的哀痛,用手帕拭着泪流不止的脸庞。
昔日鼎盛的裴家在一夕之间失去了最值得骄傲的裴虞,裴赞的病体也是缠绵不愈。三个月后,裴家就举家迁往建业乡下,靠平日积下的一点产业度日,倒也不算艰难。
在吴兴码头拜别了一路送他的阿大,裴虞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建业家中是去不得了,天大地大,何处才是他的容身之处呢?
“黛儿,到如今,我竟连找个等死的地方也没有……”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太湖,身前是一条不知道通往何处的大道,他怔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抉择。
“公子是要往哪里去?小人可否有效劳的地方?”一个小厮打扮的青年迎上前来,问着一脸迷茫的裴虞,“小人专为人送货至全国各处,不知道公子可有物品托送?”
“托送物品?那你们托送人吗?”裴虞看着眼前热心的小厮,问道。
“呃……如果公子有需要。小人还是接这个生意的。”小厮笑着对答。
“那你把我随便送往一个地方吧。我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这……那不如这样吧,小人刚好有货要送去甘肃。公子不介意就跟我们一道走吧。”小厮仍一脸和善地说着,“公子请走这边。”
把裴虞送上了一辆马车,小厮就跳上驾驶座,扬鞭赶着马匹往城外而去。
裴虞坐在马车里,只怔怔出神,也不去管这小厮是否有歹心,会把他送往哪个地方行抢劫之实。
将死之人是什么都不用怕的了。
甘肃?那里有的不是一片茫茫大漠么?他最终的目的地竟然是青黛最喜欢的地方。那也好,也许他会在那里看到魂归来兮的青黛。
到达甘肃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裴虞的咳血病常有发作,更甚者有几次他都怀疑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了。而每次都是同行的小厮将他摇醒。今天也是小厮将他摇醒,却告诉他已经到了的事实。
他走下马车,想拿钱给驾车的小厮,小厮却笑着摇了摇手。
“公子只是搭便车而来,车钱就不必了。祝公子在甘肃会有好的际遇。”小厮挥着鞭子绝尘而去,徒留下裴虞站在一条大道中间。
一片苍茫之色,不过远远望去,却是一个个连绵不绝的蒙古包,还有绿意深邃的草地和成群结队的牛羊。
好一片大漠风光呵!
“年轻人往边上靠靠。”一位背着一个大框的老妪颤颤巍巍地从裴虞身边走过,身后还跟着一群羊。
“婆婆慢走,我帮你吧。”羊群在他身边络绎走过,还时不时地“咩咩”叫唤。他站在路中也是无处可去,干脆就上前追上老婆婆,接过了她肩上的筐子。
“年轻人自身难保还为我这老太婆着想,难得啊!”老妪看了看脸色苍白的裴虞,身形移了移,把肩上的重担丢给了裴虞。
裴虞原以为自己应该能负担得下,却没想到那个大筐子比想象中的要来得重得多。
“老太婆的帐篷就在前面。年轻人要是不急着赶路就去坐坐,顺道喝杯热腾腾的羊奶。”老妪在前面慢慢走着,虽然看似走得很慢,裴虞却怎么也追不上她。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夕阳西下的大漠沙道上,渐渐消失在一片苍茫中……
等他们来到鳞次栉比的蒙古包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裴虞放下大筐子,暗自揉了揉发疼的肩膀,体力不支地坐在一块捆绑着粗粗麻绳的木桩上休息。
“年轻人,进来喝杯羊奶吧。”老婆婆撩开帐篷前的布幔,引裴虞入内。
老婆婆的蒙古包不是很大,不过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坐在一大块厚厚的毡子上,喝着热腾腾的羊奶,他突然感觉到了无比的舒适。
也许,这一片海阔天空的大漠,让他的心也变得开阔起来。
“婆婆,在这儿定居也是惬意无比的事啊。放羊牧歌,真是人生得意快哉!”他决定哪也不去了,就在这一片蓝天绿地上等着时间过去吧。
“年轻人站着说话不腰疼!老太婆是不懂什么人生得意,只知道放羊牧马也需要体力。”老婆婆佝偻着腰,在火堆里加了些炭火,“老太婆是越来越放不动羊喽!”
“那晚生帮您放羊,如何?”裴虞放下手里的碗,看着老婆婆,说出乞求。
“你?”老婆婆一副“看你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背个箩框都背不动,还提什么放羊。”
“婆婆,晚生不是说笑。晚生……”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把过去在南朝的经历都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南朝人就是这么迂腐!”老婆婆又给他倒了一杯新鲜的羊奶,语气中有些愤怒,“老太婆最讨厌什么世俗,什么道德伦理!年轻人,以后你就留在这里,也别回什么南朝,当什么官了。”
“可是,在这一片草原上,晚生该以何为生?”即使等死,也不是意味着找出土地,把自己埋了呀。
“你身体太弱,是放不了羊的。”老婆婆坐到他身边,看着火堆里烧得“噼啪”作响的木炭想了想,道,“在离这不远的祁连山里,据说有处千年不会干涸的温泉,我们当地人都称它为瑶池。听说这瑶池水能治百病。你要是去那里休养上一段时间,等身体痊愈了,就能来老婆子这里帮着放羊牧马。”
“不过祁连山这么大,上哪去找温泉?”把希望寄托在一处仅为传说的温泉上,似乎不是他裴虞的风格。
“南朝人不是都这么说么?什么有志者事竟成,你一个书生连一个小姑娘都比不上。”老婆婆不悦道,转身去取了一块羊皮地图来给他,“前些天也是南朝来的小姑娘都已经找到了温泉,治好了满身的病痛,现在就在阿古达木家放羊哪!”
“晚生惭愧……”
“别跟老太婆说什么晚生后辈的话。你叫什么名字?要不就给你取个咱草原人的名字。就叫庆格尔泰罢,译成汉话,是欢笑的意思。”裴虞正想道谢,却被老婆婆一下打断。
既然都到了天边,就也舍弃了姓氏算了。
他欣喜地接受了新名字,然后换上了老婆婆给他的一身蒙古人男子服装,跟着她来到了部落首领阿古达木的蒙古包外。
依婆婆的意思,阿古达木家的马有最好的脚力和经验,能把他带去了祁连山再安全地送回来。而且阿古达木为人善良,一定会乐于相助。
“他赛音百努。”他们停在一个比老婆婆家大很多地蒙古包前,老婆婆就把手放在胸前,恭敬地对着里面说,“阿古达木老爷,余老婆子又给您带来一位南朝的朋友。”
从里面走出一位虬髯粗膀的中年蒙古大汉,穿着狍皮护腰儿,脚蹬短靴,头戴扁帽,笑着看着他们。
“他赛音百努。”他也问候了一声老婆婆,随即看着她身边的裴虞,“南朝来的贵客。里面请,灶上正暖着新鲜的羊奶酒。”
“阿古达木老爷客气了。婆婆已经给我取名庆格尔泰,老爷可以这么称呼我。”裴虞也学着他们把手放在胸前,恭敬地说,“听说在祁连山有处温泉能治庆格尔泰的旧疾,今日才特来求助。”
“乌日娜刚从那处温泉回来,你可以找她当向导。”阿古达木找到身边的家奴,在他耳边吩咐了一句,那家奴就骑上马往一片草原疾驰而去。
“乌日娜就是那个南朝来的小姑娘。她也改了名,在阿古达木老爷家放羊。”老婆婆看裴虞一脸不解,就把原由轻声解释给他听。
“乌日娜译成汉话是巧女的意思。她来我部族不过数月,就已经能熟练放羊,真是非常了不起啊!”阿古达木指着远处骑着骏马奔驰而来的身影,朗声道,“看!她来了!”
此时正好是夕阳西下的时候,裴虞看着远处骑在骏马上的身影,心里突然一阵剧烈的紧缩!仿佛远处的那个矫健女子身下的马蹄声,声声踏入了他的内心,引得他一阵心跳狂乱。
愈来愈近了,他眯着眼,看不清在余晖下的秀丽身影,只是,觉得这个身影异常的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