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魂独我情无恨》北鹿双日

21、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早春的清晨，天还没有完全透亮，白蒙蒙的一片。
　　一辆小巧的马车缓缓行进在寂静的官道上，马蹄声“啼嗒啼嗒”地响着，渐渐把马车带到了远方。
　　在这辆马车里的人就是三天前偷偷离开裴府的青黛。
　　“小姐，我们在下个官道口就要离开江苏了。”车夫刘彪回头对坐在马车里的青黛说道，“到山西的话可能要个把月哦！驾——”
　　刘彪是裴赞秘密地请来，特地护送青黛前往山西的。他大概30岁左右，脸色黝黑，挥着马鞭的臂膀很强壮，一看就知道是常年在外奔波的汉子。
　　“刘大哥，这一路上多亏你照顾了。”青黛低弱的声音从掩着帘子的马车里传出来，不想去吵醒睡着的小莲。
　　“小姐说这话就客气了！裴老爷可是给了俺足够的佣金哪！驾——”刘彪手不停鞭，一路往前。
　　“不过我们出了江苏就直接往甘肃吧。”青黛的声音依旧低低的，没有任何波动。
　　“可是，老爷吩咐要俺把小姐安全送到山西啊！去了甘肃的话……”刘彪放慢催马的鞭子，回头问青黛，“这……俺回去怎么跟老爷交代啊？”
　　刘彪显得很为难，临行前他可是拍着胸脯答应裴老爷要把小姐安全送到山西祁老爷手里的。
　　“刘大哥，我这样被休弃的人还有脸去见公公婆婆吗？你就带我去甘肃吧，那里……有我一个亲戚在。”实在没办法，只好扯了个谎。
　　“这……那好吧。驾——”刘彪挥舞着马鞭，赶着马车一路往北。唉，被休了的女人确实没什么理由回公婆家呀。
　　马车绝尘而去，仿佛把过去的一切都远远抛在了身后，再也不去碰触。
　　“虞，永别了……”青黛看着车窗外渐亮的天空，喃喃道。
　　临安还是一派歌舞升平之象，赵构依旧高枕无忧地当着他的皇帝，丝毫不去考虑北方愈来愈严峻的形势。
　　裴虞一回到临安就马不停蹄地开始在朝廷活动，结交更多的官场同僚，参加数不清的筵席与聚会。到这一刻，他才深深体会到官场的黑暗。官僚之间的交情全都是在酒席上建立，在金钱上巩固，在共同的政治目标上升华。
　　为官之道？什么才是为官之道？如果不是看到日益沦落的大好河山，如果不是看到处于水深火热中的黎民百姓，现在的他早就去陪黛儿了。黛儿……你一个人在下面可否寂寞？等我，等我……
　　“裴大人，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啊？难道翠红楼的姑娘不合你的口味？”拿着酒杯已经喝得微熏的工部侍郎靠在栏杆上问着独自站在风中的裴虞。
　　“张大人，在下只是不习惯她们厚重的脂粉味。”裴虞收起寂寞神色，转身看着张之上。官员大都好渔色，要不然也不会把妓院里的姑娘招到酒楼来了。
　　“哈哈，裴大人。在官场一天就要适应官场的生活，如果太过清高，会招人厌的。我张之上虽然不是人人称颂的好官，但也自问对得起身上这套官服。可是，朝廷人才日益凋零，皇上又重文轻武，以致大好河山渐渐落入金狗之手。唉……怎么能让人不心痛呢？！”张之上慷慨激昂的话语鼓舞了裴虞。没想到朝廷中一向被认为是明哲保身的张之上竟然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张大人，你喝醉了吧？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在下还是送你回去吧。”裴虞扶起倒在一边的张之上，欲请人送他回去。
　　“哼！裴大人，我还以为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没想到也是个懦夫而已。”张之上毫无醉态，拂袖甩开了裴虞的手，“离太师也算是看走眼了。”
　　“张大人何出此言？”裴虞一脸不解地看着大发雷霆的张之上。
　　“离太师还以为你是个能托付的人，看来……唉，算了，就当今日我什么也没说。”
　　“张大人，你真的醉了。”裴虞再度扶起他，却在不动声色的情况下，悄悄伏在他耳边说，“此处人多眼杂，换个地方再说。”
　　张之上愣了一下，就佯装不胜酒力，任由裴虞扶着走出了太白楼。
　　太白楼里依旧觥筹交错，对他们的离去丝毫没有在意。
　　扶着张之上坐上软轿，裴虞带着他来到了城外一处僻静的场所。这里处于荒郊，平时少有人来，要不是裴虞带路，张之上做梦也想不到这里竟然还有人住。
　　裴虞示意张之上在一旁稍候，自己上前敲了三声门。稍等片刻后，门“吱呀”一声开了。
　　“老师。”裴虞对着开门人恭敬地行了礼，原来住在这里的竟是日前去黄河赈灾的离垣，“我带了一个人回来。”
　　“原来是张大人，快请进吧。”离垣侧身迎进了二人。
　　张之上惊讶地看着身穿布衣的离垣，还有简陋的居所，不敢置信地问。
　　“太师你既然已经回京怎么不去上报朝廷啊？怎么住在这种地方？”
　　“张大人，既然裴虞把你带到了这个地方，那我就不跟说客套话了。其实老夫回到临安已经有半个月，只是不方便现身。因为，在黄河赈灾期间老夫曾被人追杀。”离垣喝了口茶，慢慢说道。
　　“竟然有人要害太师？”张之上激动地站起来，“真是没有王法了！”
　　“张大人不必如此激动。追杀我的人不知道我已经秘密离开了黄河，所以目前老夫还是安全的。当务之急不是讨论我的安全，是要想办法劝皇上出兵北上，早日收复失地。”
　　“太师说的没错，如今朝廷奸臣当道，皇上整日寻欢作乐，不理朝政。大宋江山岌岌可危啊！”
　　“老夫派去金国的密探已经得到可靠消息，金国王太妃独掌朝政多年早就引起了皇族的不满，摄政王已经有了密谋篡位的打算。我们只要把握这个时机，趁他们内乱之时北上，即可收复失地救出被俘二帝，一雪靖康之耻！”
　　“太师想法固然精妙，但要劝说皇上却不是一件容易事。尤其是皇上现在只听陈汝的……唉”
　　“这个不用担心，我和老师已经想好了对策。”一直没有说话的裴虞开口道，“我们会让陈汝帮我们说话的，只要他还在乎自己的性命。”
　　“你的意思是……”张之上瞪大了眼，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威胁他？”
　　“是。这个还需要张大人的帮忙。”裴虞肯定了他的猜测。如果还有时间，他也不会用这么偏激的方法了。
　　“有什么需要下官的地方，请尽管开口。”虽然额上在不停地冒着冷汗，张之上还是义无返顾地承担任务。
　　“张大人，朝中总算还有为国着想的好官哪，即使这次不成功，老夫也了无遗憾了。”离垣抓着张之上的臂膀，激动万分。
　　当天夜里，三人就商量好了全部计划，准备在张之上五十大寿那天挟持陈汝，迫他上书皇上出兵北上。行动就定在十天后。
　　暴风雨前的平静让人透不气来，裴虞心里隐隐有不好预感，只是看着兴奋难奈的老师，他什么也没有说。
　　“虞儿，你这段时间先不要到这里来了。”离垣站在窗前，看着不远处飞过的一群乌鸦，突然开口道。
　　“可是老师你一个人在这里……”他放心不下啊。看着老师班白的两鬓，还有脸上掩饰不住的皱纹，裴虞感到一阵心酸。他们这样为国为民到底是伟大还是仅仅在追逐一场浮华的梦？到头来等着他们的是名留青史的光荣还是现世的艰辛异常？头一次，他对自己毕生追求的理想产生了怀疑。
　　“虞儿，如果失败，你就尽快带着霜儿离开，隐姓埋名，再也不要提起往事。”他大半生的心力都放在了这件事上，如果上天注定他们失败，那他别无它求，只希望裴虞和离霜能平安。
　　“老师，这次的计划万无一失，更何况还有张大人的帮忙。您就不用太过忧虑了。”
　　“人心难测，虞儿，你千万不要太过相信他人。张之上虽然答应帮忙，但世事难料，你还是要想好退路。离垣纵横官场数十年，阅人无数，却始终看不透张之上这个人。但为官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即使曾经是生死之交，也有可能出卖自己。对张之上，还是不能太过信任。
　　“老师，等这件事完成之后我想辞官退隐。”裴虞犹豫了片刻，说出了积压在胸中多日的想法。
　　“哈哈，虞儿。咱师徒两还真是心有灵犀啊！为师也正有此意。等这件心事一了，就告老还乡，去过一过姜太公临江垂钓的悠闲日子。哈哈……”离垣大笑着把裴虞引到桌边，那上面已经备好了酒菜，“来，咱们很久没有痛饮一番了。今日不醉不休，如何？”
　　“老师有此雅兴，裴虞岂有不应之理啊！来，学生先敬老师一杯——”
　　“好好……”离垣赶紧举杯喝下，以免被裴虞看到了眼角滑下的眼泪。
　　小屋内笑语连连，裴虞和离垣忘情地讲着当年的种种，可是谁也不知道对方心里真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