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魂独我情无恨》北鹿双日

16、红烛自怜无好计

　　雪，又开始下了。院中的松柏都隐在了一片皑皑白雪中，只偶尔有三两雀儿飞过来停靠在敞开的窗口。
　　青黛只穿着雪白的袄子，靠在窗口看着凄凉的院落。想必现在的主院大厅里一定是热闹非凡了。光耀门楣的裴二爷回来了，裴家宴请宾客也是应该的，只是在这个时候谁都忘了有她的存在。也是啊，她从来都不是裴家的人，从来都不是啊。
　　“小姐，要我说多少遍你才听我的话嘛！”小莲从主院匆匆赶来，果然不出所料，小姐又在吹冷风了，“你身子不好，这样吹风会得风寒的……”唠唠叨叨的小莲是现在唯一照顾她的丫鬟了。
　　“我没事，吹吹风能让我清醒一点。”清醒到不会一时冲动跑到主院去找裴虞。
　　关上窗子，任由小莲扶到铺着厚厚羊毛毯的躺椅上坐好，青黛迟疑着该不该问关于裴虞的消息。
　　“小姐，二爷他……”自从小姐住到这间别馆后，除了夫人会隔三岔五地来几趟外就少有人来关心她了。大家都几乎要忘了小姐的存在。
　　“小莲，你知道为什么我会住到这里吗？”青黛打断了小莲，轻声说着。
　　“小莲只知道老爷太狠心，小姐都这么惨了，老爷还……”她不禁为小姐轻掬一把泪。
　　“不要怪爹，是我太伤他的心了。因为我竟然爱上了裴虞……”眼角的泪终于滑落了，然后，就再也止不住……
　　“什么？？小姐你和二爷……”怎么可能？二爷不是小姐的叔叔吗？可是以前的种种一一闪现在脑海，小姐的失常是有迹可寻的。想到这里，她不禁痛恨起自己来，怎么就没有发现，帮帮小姐呢？
　　“人生如梦，梦如人生……如果这一切只是梦的话，就好了。”因为梦总会有醒的一天，而她的痛苦却是永无止尽。
　　“可是二爷现在要娶别人了！小姐，你……好命苦啊……”小莲忍不住趴在青黛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小莲！我的好姐妹，现在也只有你在我身边了！”
　　凄凉的别馆，只有主仆俩在抱头痛哭，把偶尔停靠在窗前的雀儿都吓得一下子扑楞楞飞走了……
　　主院大厅里则是一派热闹的景象。
　　裴赞拉着弟弟不停地穿梭在宾客之中频频敬酒。裴夫人则拉着离霜坐在席间和一群贵妇人有说有笑。
　　一切都是那么和谐，只是为什么他总感觉有股不安的情绪在困扰他？
　　裴虞借着大哥和某位商人交谈之机悄悄走出了有点让人窒息的大厅。院子里很安静，只有一片片的鹅毛大雪从空中飘落下来。他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雪花在温热的手心里融化，然后又接住另外一片……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相见欢？今日相见有何欢？……黛儿，今天你没来是对的……”即使我是如此渴望见到你。
　　“裴哥哥，大哥在找你呢。”离霜从他一出大厅就尾随而出了，只不过专注于自己心情的裴虞却没有发现。
　　“……霜儿？你怎么出来了？”裴虞急急收回接雪的手，有点慌乱地躲避离霜的目光。
　　“大哥，他在找你。”离霜回头看了看大厅，确实见到了到处张望的裴赞。
　　“那我们进去吧。”裴虞率先走了回去，并没有等有点反常的离霜。
　　黛儿……她又听到了……她又听到裴哥哥喊那个女人的名字了……
　　“二弟你上哪去了？”裴赞找了一圈才看到裴虞出现，不过他的身上有着风雪的痕迹，无暇去寻求原因了，“我给你引见一下，这位是新上任的知府王大人。”
　　“王大人，裴虞有礼了。”新上任的知府？那祁知府呢？裴虞疑惑地用眼神向大哥询问，不过裴赞却示意有话待会说。
　　“裴大人！卑职建业知府王德喜，不过刚上任月余，以后还烦请大人多多指教。”王德喜刚从县级地方官上调为州府就遇上了朝中的大官，兴奋之余倒也不失身份。
　　“大人过谦了……”
　　难免地寒暄了一阵，裴虞才得以脱身，也终于有机会问问大哥了。
　　“祁大人呢？他的年纪还没到告老还乡的时候啊！”
　　“唉……说来话长……自从祁玉去世之后，祁兄就提前卸任回老家了……”
　　“什么？祁玉去世了？”
　　叹了口气，裴赞详尽地把过去两个月中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了裴虞，惟独没有提起青黛已经被休弃回家的事。
　　“那……黛儿也跟着走了吗？”裴虞无法忽视内心对关于青黛任何消息的渴望。面对这样的局面，她该如何以对？
　　“哦，青青啊……她很好……沈老板在叫我了，二弟，你好好招呼离小姐。”裴赞匆匆离去，闭口不谈青黛，这更引起了裴虞的忧虑。
　　“……裴老板，你就别骗我们了，裴小姐被休弃回家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建业府。今天我们只是想欣赏一下裴小姐超群的歌艺，你又何必拒绝呢？！”
　　裴虞被大厅中央的喧闹声吸引了过去。有人在谈黛儿！他认得站在众人前，喝得满脸通红的是建业某一个富商，具体却叫不上名字。
　　“安老板，老夫早说过了，小女她寡居在家，不便见客！”安海真是欺人太盛，在生意上和他处处作对不说，还在这里大放厥词！
　　“大哥，既然安老板有此雅兴，我们又何必扫他的兴呢？”裴虞冷不防地从旁边走出来帮腔安海，使得裴赞哑口无言。
　　“哈哈，还是裴大人深谙民心哪！裴老板，你就别再推脱了！”
　　裴虞冷着眼看向犹豫不决的大哥，想看看他到底为什么不让他知道黛儿就在府里的事实。
　　“阿达，去把小姐请来！”裴赞的脸色很难看，冷着声吩咐下人去请青黛。
　　过了很长时间，就在大家以为青黛不会来的时候，大厅门口出现了一抹单薄的身影。
　　青黛身穿一件雪白的长袄，外面罩了一件黑色的斗篷出现在大厅门口。她原本就不红润的脸色现在格外苍白，想必屋外十分寒冷。她孱弱的身躯裹在稍稍嫌大的斗篷里，在小莲的掺扶下缓缓走进来。
　　裴虞多么想冲上前去把她瑟瑟发抖的身躯拢在怀里，可是今日高朋满座，他如何能放肆了自己的感情？！僵硬地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裴虞手里握着早已冷却的美酒，愣愣地看着一语不发的青黛。
　　美酒依旧，却物是人非了……
　　“青青，安老板想听你弹唱一曲。爹知道你身体不好，可是二弟也有此意，爹不好扫了大家的兴。”裴赞坐回到首座的太师椅里，安闲地喝着茶，双眼却紧盯着青黛和裴虞。
　　裴虞死死地握着手中的酒杯，假借喝酒来掩饰脸上不自然的神色。
　　青黛脱下身上的斗篷，露出了头发上戴的白色孝花和身上的孝服，还有惨白的脸孔，慢慢走到安置在大厅一角的古筝旁，缓缓坐了下来。轻拨了一下琴弦，悦耳的“丁冬”声立刻在大厅里传了开来。
　　所有的人都屏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裴小姐。闻名全城的裴小姐，今日终于可以得以一见了。
　　青黛抬起头，环顾了一下挤满了人的大厅，很快就发现了坐在不远处的裴虞。他并没有看向自己，只是独自喝着酒，身边还紧紧依偎着白天见到的那个俏丽的女孩儿。她正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盯着自己。心，不自觉地收紧了一下，青黛急忙回避了那女孩似乎带着怨恨的眼神，轻拨琴弦，开始吟唱曲子。
　　“乳燕飞华屋，悄无人槐阴转午，晚凉新浴。
　　手弄生绡白团扇，扇手一时似玉。渐困倚孤眠清熟。
　　帘外谁来推潇户，枉教人梦断瑶台曲，又却是风敲竹。
　　石榴半吐红巾蹙。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
　　浓艳一只细看取，芳意千里似束。又恐被秋风惊绿。
　　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共粉泪，两簌簌。”
　　虞，你可曾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我答应过等你在朝廷有所成就后我就唱这首曲子给你听的。今日我终于实现诺言了，可是你的诺言呢？
　　裴虞暗暗捏紧了手中的酒杯。青黛现在吟唱的《贺新郎》正是当初他们约好，一旦他功成名就后，她就会亲自唱给他听的曲子。黛儿，你今日唱给我听是何用意？是在提醒我那个永远也达成不了的诺言吗？
　　“裴小姐果然才华出众，安某愿意等小姐守丧期满后，迎娶小姐回家。”安海鼓掌而起，竟当众求起亲来。”
　　“安老板今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哈哈，裴老板，如果安老板成了你的女婿，那你在建业的商业发展可是前途无量了呀。大家说是吧？”其他商户老板站起来声援安海。
　　“安老板，你不要开小女的玩笑！”裴赞放下茶杯，冷冷地说道。笑话！安海家中已经有了十几房的姨太太，他裴赞的女儿岂是让人糟蹋的！
　　“裴老板，我这可不是玩笑话。以前裴小姐是眼高于顶，现在也只是寡妇一个。裴老板难道要养她一辈子不成？”
　　“啪！”一声清脆的杯子破裂声传进众人的耳朵，大厅里立刻一片寂静。大家的焦点都集中到了一直静坐在一旁的裴虞，他的手指正因为刚刚捏碎了酒杯而流着血。安海的心砰砰直跳，裴虞现在是枢密使，他可惹不起呀！
　　“安老板，你的好意妾身心领了。”青黛略带沙哑的嗓音适时响起来，缓解了现场的紧张气氛，“不过，妾身生来薄命，怕会给安老板招来晦气。”
　　黛儿，你为何如此贬低自己？！裴虞任由离霜包扎手指上的伤口，心里却有股说不出的滋味。痛还是不忍？他已经分不清了……
　　“裴小姐，如果你是嫌安某家中有十来个的姨太太。只要你开口，安某二话不说就可以把她们全休了！”安海忍痛割爱，不过如此翩翩佳人，是他府里任何一个姨太太都比不上的。
　　“啪！”裴虞一掌拍在红木桌子上，把在场的人都震慑住了，
　　只见裴虞怒气冲冲地站起来，一个箭步来到青黛身边，扣住她的手腕，强行带着她往门口走去。走过安海身边时他冷冷地说。
　　“她永远都不会嫁给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一切发生得太快了。裴虞怎么会如此动怒呢？？
　　相比于众人的迷惑，裴赞倒是很冷静。他吩咐下人继续上菜，只当刚才的事没有发生过。不过，谁也不知道现在他的心里有多么五味掺杂。
　　离霜在一旁看得似懂非懂，只是独自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