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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每个认识我和陈阳的人都会在私下里说我们俩很般配,之所以私下,是因为他们知道我不是陈阳的女朋友。
      是的,他的女朋友另有其人,在那个女人的传说里身份多于相貌和人品,只知她来历非凡,只差呼风唤雨。陈阳是个俗人,自然不会选择我这般平民女子去做所谓的神仙眷侣。这份经历让我明白权利才是硬道理,如在古代,我若可认皇帝作干爹,必定要求指婚给陈阳,想必他也乐意相从。
      虽然陈阳总是对我说相逢恨晚,但我知道无论何时相逢,结果只会是相同的一个。
      这如同一个陷阱,而我的坠入却是心甘情愿,在我感受到第一个拥抱时心颤不已,并从此迷失在他湿热的怀里。陈阳说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对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我还相信童话的阶段并不明白兴趣和爱有多大区别,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兴趣是兴趣,爱是爱。

      陈阳的公司在上海的黄陂南路,我对那条路比自己所在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都熟悉得多。每隔一两个星期我便会用微薄的工资买上一张车票赶去探望一次,站在路边等他加班结束,每每等到落雨,于是那里总给我不明朗的感觉。
      那条街上相似的楼亮着相似的灯,容易迷失。绿色的灯总是很冷。我喜欢桔色的,但它们多半是坏的,或者在我向它们伸出手的时候突然熄灭。
      又是周末,我兴奋非常地打点所有未尽工作,决定去看望陈阳。但是五短身材晃在我的面前:“这个周末你要加班,你来公司一月,还未有加班的机会。”我不懂规矩地抗议:
      “李总啊,是否新人就有加班的必要?”
      李总似乎心情很好,眼睛神秘地一眯:“有应酬。”然后拿走一听咖啡扬长而去。邻座的阿南将椅子转向我,不无嫉妒地说:“老板从不对你发火。”然后又补充一句:“唉!做女人‘挺’好。”我随即将裁纸刀扔向他。

      对于计划的打乱我遗憾万分,但也只得瞪着眼去周末的应酬。酒桌上一一介绍,这位是电视台的查主任,这位是陈副台长的弟弟,这位是A小姐,这位是B小姐。很显然,那个弟弟是来吃饭的,而A小姐和B小姐是来陪吃饭的。于是,我完全没了胃口。李总凑我耳边,悄声说看我的面子,我吃一口,你吃一口。
      查主任说这次的综艺节目终于请来了台湾重量级歌星×××,全台上下都紧张不已,想让我在策划广告的同时也帮忙策划节目。我回绝说那不是我的本职,怕做不好。李总连忙插进:“你的作品时尚又不失优雅,就不要谦虚了。查主任一直都很欣赏,查主任是吧?”我想说我并非谦虚,但李总已经夹了一块南瓜饼至我碗中,阻止我的异议。我又望向查主任,查主任说“呵呵”。
      于是我明白,在很多情况下,人只是被通知的,而不是被征求意见的。
      饭局过后,李总说这么晚我送你吧,车行至半路,李总又说你没有吃饱吧,我们去吃宵夜。我故作天真地回答:“李总啊,你吃一口我吃一口,怎么可能不饱?”李总对着我的那半张侧脸渐渐沉重起来:“我知你看不惯桌上的A小姐B小姐,说实话我也看不惯,眼睛涂得那么花,明明就是鸡嘛。让你和她们吃饭确实委屈了。”
      我继续打哈哈:“职业不分贵贱,鸡也有鸡的价值嘛,比如今天……”李总很正直诚恳地伸出一只手掌阻止我继续说下去,“苏红颜,我欣赏你是因为你有种说不出的气质,我不希望你陷入庸俗之中,言语上也不可以。”
      我确实没有继续说下去,一直考虑着他在哪里找到了我的气质,还没等我考虑出来,李总又发话了,但是似乎有点欲言又止。
      “红颜,”才几分钟的工夫,他已省却了我的姓,“你,有没有男朋友了?”
      我“啊”地惊叫了一声,李总骇得急忙停车,紧张地问:“发生了什么事?”我说车坐过了五米,然后飞也似地奔了出去。夜有点凉,我想起陈阳,倘若他在会否脱下外衣为我披上并关切地拥住我?事实上我与陈阳总是在公共场所小心翼翼,虽然我也很想如那些女孩儿一样偶尔任性,并拔出粉拳在他胸口蜻蜓点水一番,但是现实不允许,即便连张合影也不可以拥有,陈阳对此十分惧怕,担心成为呈堂证供毁灭了他专一忠诚的名节。

      两个双休日,我勤勤恳恳地加班做策划,李总也一直在,只是没再追问我是否有男朋友的问题。午饭的时间,阿南继续取笑:“你在,连工作餐都好很多呀。”这句话被突然进门的小米听了去,在她身边的是一个雍容富贵的女人,那个女人用眼角瞥了我一眼,然后径直进到总经理办公室。阿南告诉我那就是传说中的老板娘。对于这个女人我略知一二,据说是她陪伴李总白手起家,无论贫穷富贵都不离不弃。我想她是教义里最为称职的妻子,但我并不知她是否幸福,据我所知女人至少一半以上的幸福是男人给的,我不清楚她是否例外,需不需要在富贵后天天担心男人的心即将失守。
      小米坐在办公桌边,似乎无精打采,我并不愿答理她,因我每次的问候只会换来她一声“哼”。而这次接手了策划可能连一声“哼”也得不到,于是我索性埋头继续做我的工作。大约过了一个钟头,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开了,那个女人翩然至我的桌边,我不清楚她是在看我的设计还是我的人,我只是低着头直至她的翩然离去。
      阿南朝我诡异地一笑:“你要小心了。”

      我精心的策划被查主任驳回,说你的设计太学究气,看了要打磕睡。现在的人喜欢看吃老鼠吃蝎子,你要改改改。从雅到俗并非是件容易的事,我安排了吃蝎子和嘉宾观众共穿大裤衩的环节才算通过。
      又是月朗星稀的夜,从公司出来的我全无睡意,心中有陈阳的时候原来才最孤独,我挂电话给他,被他掐断,发来短消息说:我在她那。

      经过城中的一家酒吧,决定喝上一杯庆祝工作完成。
      在这家酒吧里,我看见了阿南,不是在酒客里,而是在台上。他正抱着一把吉他深情款款地唱着《月亮代表我的心》,眼神迷离,在唱到“我的情不移,我的爱不变”时,他也看到了我。换场的时候,阿南来到我身边:“想不到还是被发现了,而且为你卖唱了一回。”
      我问怎么不请我喝一杯,阿南笑得很夸张:“你丫以为我是谁?我只是卖唱的,还指望你们给我小费呢。”
      我也跟着笑:“你不要动不动就拿你那北京腔出来炫,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首都来的。”
      “首都来的又怎样?还不是一样卖唱?我做了这么久还是个半死不活的小业务员,是个连鸡都叫不起的男人。”
      我想让他掌嘴,但是语噎。
      又轮到阿南的场次,他嘱咐我千万为此保密,未等我的回答便抚了抚长发融入一片电子音乐里。
      从酒吧出来已是凌晨,熄了灯的建筑物压迫在路的两端,我却觉得空洞。
      电视台的娱乐节目获得极好的收视率和广告收入,并不断有观众打电话要求以后常有这么刺激搞笑的节目。李总也高兴万分,直接升我做了经理助理,他说从此我不在的时候所有员工都得听你的。我发现小米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查主任笑得象个财神,他说:“小苏啊小苏,你这次功不可没,不如调到电视台直接帮我吧。”
      李总连连摆手:“那哪行那哪行?老查你不是从我手上抢人吗?”
      查主任作恍然大悟状,伸出一根手指直点:“哦哈哈哈!原来是李总的人呀,你怎么不早说呢?”
      然后两个男人继续为深厚如手足之情大笑不已。
      酒足饭饱后,便去永远流行的卡拉OK。查主任将红酒直接递于我的唇边;“来来来,红颜陪我喝一杯,然后再陪我合唱,唱《爱你一万年》好不好?”我望向李总:“陪这么多,你给不给我加班费?”李总脸色大变,急忙叫上两个KTV公主了事。一群不懂爱情的人唱《爱你一万年》,我难过得想吐。
      坐在李总的车上,一路无言。直至目的地,李总突然说:“对不起。”我吓了一跳,问:“李总您这是哪儿跟哪儿呢?我可要折寿的。”
      “你受惊了,查主任酒后那么随便,完全不像个文化人,我以后绝对不会让你受欺负了。”
      尽管这样的话我听过很多次,也知道其中的真实成分通常与橙汁中的果粒数相当,但还是在猛然间感动了一回。李总继续严肃地说:“我虽然没读过几年书,但见识的并不少,我不会比他浅薄。”说着他将手掌搭在我的手背上,我突然记起他有挖过鼻孔不洗手的习惯,便迅即地抽出手。李总显得很痛苦:“红颜你不要总是拒我于千里。我知道自己不够高大也没学历,但我财力丰厚,交际圈广大,从这点上说我和你还是算般配的。我一定不会让你吃苦的。”
      我将身体坐得笔直:“李总,我无德无才,您怎能以至尊之躯屈就我这等民女?若您只是看中皮相,街上的流莺多不胜数。”
      趁他还在咀嚼我话语的当口,又抛出一句:“您还是快回吧,您太太等着和您共富贵呢。”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他惶惑地抬头,我趁势逃离了车。

      我一时无法适应一切变动,请假休息。李总没提异议。于是我终于去到上海,我急切地盼望见到陈阳,仿佛他的怀抱是我的窝。
      陈阳对突然出现的我也感到惊喜,一把揽过,说我想你至此,说我要陪你吃大餐然后陪你逛街。我对他荒废已久的好有点惴惴不安,嗅到告别的味道。
      路是湿的,我在陈阳身后巴巴地走。然后进一家很时尚的店买很昂贵的鞋子。他打呵欠,我局促地试鞋。售货员绕在身边,面无表情。我不喜欢这里,说走吧,就这双了,蓝色的面,他喜欢的颜色,我不知道拿来怎样配衬衣服。
      我觉得离陈阳有一些远,周围的人,会把我们挤散了开去,于是捉他的手,他绷直了手掌,告诉我:不——愿——意。尽管我们也会彼此贴近,互相了解身体,然而对陈阳而言,身体就是身体。
      对此,我常常悲哀无比。
      在陈阳的住处有一盏吊灯,风吹进的时候便不安分地来回摆动。每次陈阳都在那盏吊灯下问我想不想做那个。我与他从来不直接说□□的字眼,而是隐晦地说做那个,原来羞涩其实只是值多出一个字的唾液。我打算说不想,只想抱住你说说话。但是终于都会就范。陈阳在不□□的时候不会跟我说话。
      他趴在我的身上咕哝了一句“我爱你”,我便象个孩子一般哭了起来,幸福地吻遍他的脸颊。
      我问他:“今天你似乎对我好很多,买的那双鞋是我二十多年来最贵的一双。”
      陈阳吸一口烟,用赤裸的臂膀抱住我:“以后你要少来了。”
      “为什么?”
      “我要结婚,忙得很。”
      “那么你以后还会对我好吗?”
      “会呀,你不是一直想有个我的孩子吗?我也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呀。”
      “真的?!”我兴奋起来,“如果我说我已经有了呢?”
      陈阳眼里的惊慌象闪电一般掠过,他九十度坐起:“你不要开玩笑!”
      我的失望如同雪花飘落,以为他会是什么不同的男子,然而美丽的东西总是烟花的生命,俱都落空。
      陈阳没有发现我的失望,继续大声地说话:“你不要在这个时候给我添乱,你要有了千万不能要,以后除了结婚怎么样都答应你,如果你要生下来就自己养着去,不要来找我!我不能和她结婚也不会和你结婚!”
      男人永远不会明白婚姻对一个女人有多重要,也永远意识不到名不正言不顺的孩子也是自己的骨血。我已听不见心碎的声音,只无谓地流泪。
      我红肿着眼望他:“如果我和你分手你会不会挽留?”
      “不会。你明知道为什么还要问?”
      “我们现在和分手有什么区别?”
      他不语。
      “是不是还可以做性伴侣?”我邪恶地追问,“是不是舍不得我这个物美价廉又不要你负责任的女人?”
      他猛然间将双眼瞪红,扑上来抓住我的肩膀,我不知道害怕也没有躲闪,只是无辜和绝望地看着我爱的男人。两秒钟后陈阳突然放声大哭,全身颤动:
      “是我欠了你,但是我也不想……”
      我已不相信男人的言语,不知道可不可以相信男人的眼泪。我只是拥住他,一刹那心疼。

      自从坐上经理助理的位子我便一直闲着,每日坐在桌边望窗外的杨树叶子,阿南嘲笑我象思春,我也无力答理。小米更加不开心,时不时说起公司里有人浪费国家粮食。我终于按捺不住,直接找到李总要求派活,李总笑得很开心:“红颜你真是独特呀,我第一次碰见主动要活干的员工。”
      “李总,我只是觉得如果我的付出和收入继续不平衡的话,身材很容易走样。”
      “哈哈!不如你陪我出去应酬吧,这是你的职责之一呀。”
      “李总,为您老人家的健康着想,还是不要在流感流肆虐的时候进出公共场所。”我当仁不让。
      李总站起身来踱步:“红颜,希望你是真的为我的健康着想,那样我会很感动的。这样吧,你若不想陪我应酬,就帮我安排明天招聘的事吧。第一轮面试的决定权给你。”
      于是我无比喜悦地接受了这份难得的任务,然而在第二天却发生了小小的变化。我看见提前来的应聘者已经有条理地依序面试,而面试的人正是小米。我站在她的面前,她却目中无我。我知老板娘的人要大过老板的人,即使她的职位可怜。但我仍然意气风发,冷冷地抛下一句:“小米,谢谢你这么勤奋地主动帮手,你忙完后将面试的名单让我过目。”
      我扬长而去,听到小米在背后把牙关咬得响响。
      我从不憎恨女人,无论是夺夫之恨还是夺工之恨,我始终觉得女人若不理解女人会是很大的悲哀;但是总有女人憎恨我,哪怕是从未谋面对我一知半解的,对此我一直费解。阿南冲我摇头,说:“你很聪明,但不是最聪明。最聪明的女人是懂得装糊涂的。”
      阿南说的没错,那份面试名单没有交到我的手上,而是直接到了李总的手里,李总很为难地向我摊摊手,我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像是路过。然后看见小米笑得花枝乱颤,不知为何,我也陪着笑了起来,并且越来越大声,小米杏眼圆睁:“你是在笑我吗?”
      我说:“是。你的身材很独特,该的地方不大,不该大的地方很大,难怪你只去吸引女人。”阿南急忙将我拉走:“你不想干了?你丫很能干是不是?”我说我就是不想干了,赚这份钱太窝囊。
      阿南邪邪地笑了:“没有钱你拿什么看你的情郎?”
      我大骇:“你,你怎么知道的?”
      “呵呵!你这点小心思小秘密......说实话,那个男人还不如我跟你登对儿,你想想我穷你也穷,我没地位你也没地位,我坏你也坏......”
      我将他一把推开:“坏男人和坏女人在一起会破坏社会风尚,我是好市民。”
      阿南还在后面喊着:“他不要你了,记得来找我呀!”

      因此一事,我非常想念陈阳,告诉他我想过去看望,陈阳显得尤其得不耐烦:“都说了叫你最近别过来了,你不知道我忙吗?你不晓得体谅吗?你哭什么?你怎么总是这么烦?”我握着电话无处可去,在黑夜里来回地走,却在城中的酒吧门口看见了阿南。
      阿南正一边不断地大声骂着:“我操你大爷!我操你大爷!”一边头破血流地挣扎在几个黑影之间。我一时无措,只得叫嚷:“警察!警察!”那几个黑影敏捷地溜出巷口,阿南也夺路而逃,却一头撞向我。我扶住他,说别怕是我。他于是龇着带血的牙齿朝我艰难地一笑。
      “苏红颜,我想请你喝酒。”他还腆着脸笑。
      我问:“你不是卖唱的吗?一直不肯请我喝酒。怎么今天大方了?”
      “我不卖唱了,我跟酒客打架了。他妈的我今天是中了邪了,怎么跟你一样尽得罪衣食父母?你说你是不是妖精变的?”
      我说是呀,以前就告诉过你了,你一直不信。
      阿南喘口气,“我只请你喝超市的酒,其他的舍不得,要存老婆本儿。你敢不敢跟我回家喝?”
      我说有什么不敢?你这个样子只能被□□。
      阿南的屋子一看即知缺少女人,到处堆满各个季节的衣物鞋袜。阿南说今天真象过节,居然有个美女肯来让我的蓬荜生辉。
      我四处找来创口贴和云南白药,帮助阿南清理伤口,阿南却只顾着喝酒,然后哭泣。我说阿南你别这样,不就是没钱吗,不要搞得要死要活那样。阿南摇头:“我不会这么容易死的,要死也要轰轰烈烈的,至少象张国荣那样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我嗤笑:“你离哥哥那境界还差着呢,连盒带都没有,你凭什么去划弧线?”
      “我做梦都想出盘自己的盒带,但是我们总是在追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你不也是吗?”我的手悬在半空,许久都忘了落下:“你知道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不开心。你何必为一个不值的人不开心?”
      “你怎知不值?”我怒气陡生,一个不相干的人怎么可以随便评说我与他?
      “你也知我不相干,既然不相干又何必骗你?我们是一个世界的人,干嘛要追求另一个世界的东西?”阿南的伤口还在流血,仿佛永远不会好转的样子。
      阿南喷着酒气,突然握住我的肩头:“红颜,你知道吗?你在酒吧门口说别怕的时候,我真想哭。”
      我拍拍他的脸,感觉象个脆弱的孩子。
      “红颜,我可以吻你一下吗?”阿南凑得更近。我惶恐:“你喝醉了。”阿南说我爱你。我吃了一惊:“你从来没说过的,怎么突然说了?”
      “男人在求欢的时候都会很容易地说出来,你不知道吗?”
      仿佛一块冰从我的脊梁滑落,我奋力推开他。阿南笑起来,露出白生生的牙齿:“我不是正人君子,你也不是良家妇女,干嘛要为一个快结婚的男人三贞九烈?”
      “谁说我不是良家妇女?你才不是良家妇女。”我语无伦次,只想着夺门而出,逃离羞辱的境地。
      门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我想起黄陂南路的湿润。于是在街口旁若无人地大哭起来,引得路人频频回首,但是没有人答理我,谁都是路人,走过然后忘记,连记忆中的尘埃也算不上。

      第二天我直接将放长假的请求放在李总的桌上,未等到批准便离开了那里。我拿出一个月去上海的路费和以往的积蓄去了云南。
      一直以来,独自旅游是舒缓心境的最佳方式。看白族的起舞,看壮族的对歌,看傣族的泼水。男子壮硕,女子优雅。青山绿水,玉龙雪山的花开得漫山遍野,嚣张拔扈。我在海拔3000多米的高度嚼着辣辣的米线,笑容满面。
      途中遇一来自上海小型的旅游团,便若即若离地跟着,偷听导游的讲解。被团内一名女子发现,友好地邀我同行,说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单独来这种地方,不如一起走吧,反正这团是我爸爸包的。好大的口气,我被吓着了,但是盛情难却,且并非坏事。
      女子嘟着圆圆的脸:“我叫王惠,兰心惠质的惠。”我浅浅地笑了,一看就是大家闺秀,何需突出自己的品德。
      住进同一家旅馆,已坐了他们的车,又用了他们的导游,怎么敢再让他们订房?于是我住普通间,他们住套房。
      王惠很热情地邀请:“你那里洗澡若不方便,就到我房里洗吧。”
      洗澡是方便的,但在套房洗澡的诱惑一直左右着我,终于没能抵挡得住,拿了澡具径直去了她所在的套房。王惠笑弯了腰,说你怎么这么土,这里什么都有,你却要象搬家一样。
      我红着脸进入若大的浴室,这个澡我洗了足有一个小时。原因是我将所有的澡具都仔细看过,并由于无法确定那瓶润肤露应该在澡前还是澡后使用,使我犯了一个错误。当我在澡后将润肤露抹上身的时候,才意识到用错了,于是我只好爬入浴池再洗一遍。我这时才知道,有地位的人连澡都洗得比平民金贵。
      我从浴室走出的时候,王惠正抹着兰蔻的眼霜。她从镜中看我:“红颜,你的身材一看就知道是吃也吃不胖的,真是好命呀。”
      “那只是憔悴而已。”我谦虚地说。
      王惠不理会我,继续她的话题:“我快结婚了,但总是减肥失败。但是还好,他说无论我怎样他都喜欢。”
      我说那恭喜了,夫婿一定对你疼爱有加吧,祝你们白头偕老呀。我从来不对新人说什么永结同心之类的话。因为我始终恶毒地认为,白头偕老是有的,永结同心是没有的。
      王惠转过身问:“看你的样子应该还没结婚吧?”我回答是呀是呀,因为一直没人肯要。她很善意地笑了笑:“不如这样吧,我从来没什么朋友,你愿不愿意做我的伴娘?”别人这样帮过我,我怎可拒绝?于是点头。
      回去以后立刻得到我被自动解职的消息,理由是擅离职守半月有余。不用看小米一定象过节般开心。我回头望望李总,他并没有看我,只是冲了一杯咖啡虔诚地递到与他共甘苦的老板娘手中。
      我一边默默地收拾物品,一边默默地思考。终于明白一个道理,原来大奶还是最好的,尽管会成为男人向另一个女人控诉的对象,但她除了少了点肥皂泡般不真实的爱情之外,什么都有。怪不得有人说,大的始终是主食,小的是调味品。男人宁可吃无味的主食也不会单纯地干嚼调味品,即使你告诉他们吃调味品代表爱情,他们也一定会回答你:“填不饱肚子。”我实在阅历尚浅,且愚钝非常,要经历如此才能明白这等真理。走出门口的时候,我暗暗发誓从此以后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也要做个实实在在的大奶。
      阿南悄悄地追出:“红颜红颜,你别不理我,上次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莞尔一笑,努力表达个人风度:“什么事?我都忘了。”
      阿南有点腼腆:“嘿嘿,我,可能过段时间就会辞职。”我故作惊讶,不会吧你,你不至于因我被炒鱿鱼就为我殉情吧?阿南的脸有点红:“我被一家唱片公司相中了,他们和我签了约,我以后可以出自己的盒带了。”喜悦和惊讶使我的眼睛张得和嘴一般大:“阿南,这真是件值得庆祝的事,你以后可以脱离这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阿南还在嘿嘿地笑:“我第一个心愿就是去酒吧做一回名正言顺的酒客,让别人也为我卖唱一把。”
      电梯门在面前打开,我说阿南我要走了,以后富贵了别忘拉小女子一把。阿南的眼睛亮亮的,突然用手抵住门:“红颜,我出几张唱片就可以赚足老婆本儿了。还是那句话,他要是不要你了,来找我呀,我娶你作大奶!”
      电梯门关上的刹那,我热泪盈眶。
      我正揣摩着要不要将失业的事告诉陈阳,却接到他的电话,电话里说:“红颜,我想你了。”
      于是我用刚拿到的遣散费买了去上海的车票。陈阳依然只会在那盏吊灯下拥住我,我推开他,问:
      “我们能不能聊聊天?”
      “聊天?有什么聊的?”陈阳狐疑地。
      “比如谈谈你的心事或烦恼,比如问问我最近情绪好不好呀,象以前那样。”
      陈阳掏出一支烟,笑得不屑:“你别黏黏乎乎的好不好?搞得跟个恋人似的。”
      我象跑错了季节,蓦然楞在原地:“你没有把我当做恋人过?”
      没有等到回答,他的电话响了,他看了一下号码,立刻钻进了卫生间。我的心也随着不安定的吊灯摇摆不定。直至我跪在床上的小腿开始发麻,陈阳才重又出来。
      “是她吗?”我希望他能够骗我。
      他不答。再次追问,便不耐烦地扔掉剩下的半支烟:“是!”我顿了半晌,突然心疼地去捡那半支烟,陈阳一把拦住:“你干嘛?”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它有点象我。”
      陈阳停顿几秒,丟下一句话:“你爱怎么玩怎么玩去。”然后径直去卫生间冲洗。
      我的眼光落在他的手机上,我很想看看那个注明为“老婆”的女人的号码。我颤巍巍地翻看电话记录,在号码印入眼帘的时候,我感到了熟悉——王惠。
      陈阳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我正衣着整齐地站在地板上。他有些诧异:“怎么,你象是要走的样子。”
      “是呀,我犯不着被您呼来何去的吧?况且您还没付费呢。我没有觉悟被一个不爱我的人幸。”
      陈阳的脸开始扭曲:“你可以贬损我,但不要贬损你自己!”
      我说贬损我自己不就是变相地贬损你吗?你一直都在跟一个还不如鸡值钱的女人欢娱。男人都喜欢一边把物美价廉的女人当作梦中情人,一边又把她们当作厕纸一样扔掉。陈阳刹那间爆发,将我拦腰抱起重又扔回床上:“你是不是疯了?!”我伸出手抓他的脸,无奈因为指甲短秃留不下半点伤痕。我奋力挣扎:“你不就是要满足吗?反正又不谈什么感情,你可以找王惠去□□,顺便繁殖后代。”
      陈阳的身体一下僵硬:“你怎么知道的?!”
      我对他付之天真的一笑,他于是更加恼怒:“你是不是去找过她了?你跟她说了什么?看不出你还这么歹毒!”
      “是啊,您才了解我呀。我不仅认识她还要做她的伴娘呢,这您也不可阻止我参加你们的婚礼吧?你们那才叫般配哪,郎才女势。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还会很有风度地祝你们白头偕老,祝你们的孩子如您一样正直诚实,如您一样魅力非凡,三妻四妾……”
      陈阳失常的脸扭曲着,终于向我扬起了胳膊,我定定看着那只手掌,那只曾经温柔抚过我头发的手掌,那只曾揽我在温暖胸膛的手掌,那只曾举起发誓表示要爱我一生一世的手掌。直到后来,才有人告诉只有我才相信一生一世。
      我等着那只手掌落在我的脸上,顺势打破我对美好的一切幻像,并从此让我不再迷失在海市蜃楼般的幸福中。
      但是,它始终没有落下。陈阳只是黯淡了双眼,说:“你滚吧。”
      我滚到门边的时候又折回,捡起被丢弃的半支烟,然后被那扇门永远地关在他的生命之外。
      我在半夜找到一所破旧的旅馆,电视里正在无聊地重播《情深深雨濛濛》,正是依萍大闹订婚酒会的一场。我竟然看得痴然,心想陈阳若是能象书桓一样从此不离不弃,我也定必闯入他们的婚礼高唱一曲《欢乐颂》,然后晕到在楼梯上,再然后跑到吊桥上纵身一跳,当然要选择在陈阳的面前,并且保证他一定能救得了我,好让幸福从此延续。可是我知道永远都没有这个机会,因为陈阳的心中有许多比我重要得多的东西,而对我至多象他所说的那样——尽可能地怀念。
      我躺在潮湿的黑暗中,无比脆弱。我想起阿南,于是拨他住处的号码,可是一直没有人接。

      第二日,我突然接到陌生的电话:“你是阿南的朋友吗?阿南出事了。”
      阿南终于去做了一次梦寐以求的酒客,并且自豪地听别人为自己卖唱一回,他喝得很开心,一直告诉身边所有的人自己即将出专辑,即将富有,即将有个家庭娶个漂亮的小女子。但是他在还未走出巷口的时候,连同梦想一同跌入没有盖的窨井中,既没有轰轰烈烈,也没有优美的弧线。夜深,只有熄了灯厚重的建筑物,即便有路人,也只是路人。尘埃一般地来去无踪。
      我走在潮湿的黄陂南路,整个城市都已经寂寞。落下的每一滴雨都打得我心疼,我突然觉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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