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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比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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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小荷初露尖尖角
等遥泉跑到音乐学院的多功能厅的时候,离比赛的时间还有半小时。好多的考生都已经聚集在大门口了,还有很多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在自己的孩子身边不停地叮嘱着。那些被叨唠的孩子大多脸上透出紧张和无奈的表情,躁动不安地转来转去。遥泉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腕,还是火辣辣地疼。他咬了咬嘴唇,跑到洗手间把水龙头开大,用冰冷的水冲着手腕。这样的方法虽然能解一时之需,只怕赛后要恢复很久才行吧。等他擦干了手出来,迎面正好碰上学校的张老师。
“遥泉,我到处找你,你去哪儿了?”张老师焦急的面色让遥泉一阵尴尬。
“我,去洗手间了。”张老师听罢面容才缓和下来。放慢了声调说:“遥泉,你不用紧张,初赛和复赛你发挥得都很好,今天也一样,只要正常表现就行了。”
遥泉点点头,把受伤的手腕那边的袖子拉长了一点,盖住了淤青。
“快进去吧,就要到你了。”张老师拍拍遥泉的肩膀,目送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紫色的帘幕之后,轻轻叹了口气。都十六岁了,个子倒不矮,可怎么身形还象个没发育的小孩子呢。今天的遥泉怎么好像有点不对劲啊?脑子短路了,就是想不出哪里不对。张老师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哦!她心里这才转过磨来,原来遥泉没有戴平时那个巨大的黑框眼镜。幸亏我眼力好认出他来。不过,他没有眼镜会不会影响考试呢?张老师的小脑袋满是问题,忧心忡忡地在门外继续转磨。
演出大厅里十分温暖,光亮的地板上一架锃亮的钢琴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对面不远处一溜排开的桌子后面坐着一群国内最权威的音乐界人士,倨傲而苛刻的,好像能够掌握生杀大权似的被称为评委的人们。虽然坐在中间主位上的是位面容威严的老人,可实际上这次比赛的主裁判却是他旁边的人,本市著名的青年钢琴演奏家杨云帆。少年成名,青年成家,杨云帆这三个字前面可以冠上一大队的称谓:肖邦钢琴比赛的获奖者,XX音乐学院毕业的高材生,留学海外多年后刚刚学成归来,聪明才气让同学和老师赞叹不已,诚恳谦虚的态度又让他们无法嫉恨,英俊潇洒得让B市所有的未婚女性都曾经幻想过成为他的伴侣,听说家里的来头也很大,好像是上边有什么人吧。总之,这个音乐界的奇才是被音乐学院的老院长花大力气请了来,推上音乐学院副校长的宝座,在B市的文艺圈也算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为了扩大音乐学院的知名度,更为了招揽更多的人才,杨云帆这次主动请缨参加了市文化局举办的钢琴大赛。偏偏这人精得要命,不肯得罪音乐界的前辈同仁,力推一位元老级的人物作主裁判,自己担了个副职。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实际的正主儿非他莫属,谁让市长还让人家三分呢。
杨云帆此刻正拿着一支笔瞧着面前的选手介绍,呃,下一个演奏者的名字叫:任遥泉。音乐学院附中选送。曲目是拉赫的……这时,清脆的敲门声响起,“请进”。资历最浅的年轻评委喊道。门开了,一个男孩细瘦的身影闪了进来。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灰色的长裤,柔软的短发覆在额前,略微盖住了一双小鹿般清澈的大眼睛。暗棕色的瞳仁里闪着青春的光彩,让人不禁想起了自己也曾有过的年少时光。早上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一个淡金色的剪影。眼前的少年看到对面危压的气势,象牙白的脸颊隐隐透出一抹红晕。他冲在座的评委鞠了个躬,然后走向钢琴,在琴凳上就座后,他停了片刻,抬起头望向前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手。当那双手放在键盘上的时候,四下里安静下来,一串音符从他的手下清泉般流出,泻到地板上。
评委们逐渐被吸引了,尤其是杨云帆。他很欣赏这个少年的选择。拉赫的作品向来因难度极高而鲜有人问津,尤其是在这种大型的钢琴比赛中,敢于用拉赫作为参赛作品的选手除了要有高超的演奏技巧,还要充分了解作品的内涵,尤其对这位伟大的作曲家复杂的性格和他的作品想要表达的感情有深入的理解才能掌握。面前的这个……遥泉,在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太可能理解如此深奥的作品,可他的技法真的不错,而且琴声中带着一些躁动和不安,正好符合了作曲家想要表达的意境。嗯,如果加以时日,悉心培养,此人必然会成为音乐界的明星。奇怪,一般达到他这个水平的孩子会在比他的年纪更小的时候就出来参加各种比赛了。这样的水平应该早就出名被冠上“神童”的光环,可是他的名字对所有的评委来说是都陌生的。
遥泉并不能猜到评委们的心思,此刻的他,完全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手腕的疼痛反而刺激得获得了更多的灵感,也许拉赫在创作这首钢琴曲的时候就是这么痛苦而执著的吧。他忘记了评委,忘记了比赛,一心要把这首曲子弹完。拉赫的幻想,拉赫的激情,充斥了他的大脑,指挥着他的手指,不停地弹下去。当最后一个音符划过琴键以后,一切都归于平静。遥泉坐在琴凳上,转身看向评委,晶亮的汗珠淌过面颊,脸上露出腼腆的微笑。
当遥泉从演出大厅出来的时候,一直守候在门边的张老师急忙挤过人群,紧张地问:“怎么样?结果如何?”
遥泉长舒了一口气,说“还行吧。”
张老师可沉不住气了,“那就是过了?是不是?”看到遥泉还不说话,张老师摆摆手“算了,你一定累了,好好休息,在这儿等我,我去找熟人打听打听。”说着把手里一直攥着的一盒巧克力塞给遥泉,拨开人群往台后去了。遥泉找了个人少的地方靠着,拨开巧克力的锡纸咬了一口,这才发现手腕已经肿了起来,原来青紫的地方变成了红色。回想起早晨那个冒失鬼,竟然没有看清他的样子,明天再经过的时候可要小心了。
所有选手的表演都结束后,裁判们关起门来集体讨论。其他的奖项都很容易的达成了共识,只是排到大赛的前三名的时候,出现了很大的分歧。一派是以主裁判头发花白的苏教授为代表的元老派,主张取音乐学院附中的谭学谦,说他的演奏完美无缺,技法严谨,感情真挚。另一派自然是杨云帆为代表的年轻派,看好同是附中的任遥泉,赞他的技艺高超,感情激烈而不失柔情。
一时间大家议论纷纷,苏教授伸伸手打断大家,说:“我承认这个任遥泉弹得很好,但是,以他的小小年纪,不可能驾驭的好拉赫的作品,他不是弹得不好,而是不适合在这样的比赛上弹。拿这么难的曲子来,是什么目的?一种可能,他根本不在乎这场比赛,弹砸了弹错了无所谓,大家想想,这是什么态度?另外一种可能,他的技法太好了,极其自信,那他的水平可就高了去了,可是,他要是水平真地这么高,在座的大家怎么没听说过他的名字?”
角落里年轻的评委插嘴道:“他是刚来我们市的插班生。”
“噢,怪不得。”苏教授点了点头,挑战似的看了一眼杨云帆,意思不言而喻。
大家都被苏教授的一番理论说得连连点头,原来支持杨云帆的年轻评委们也面露犹豫之色。杨云帆心里暗自思忖:苏教授的话不能说不对,附中选送的时候曲目是早审核过了的,当时并没有给予意见,可见已经偏袒了一个人。B市的音乐界一向都是保守,以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在短时间内改变这种局面的。
这时旁边的助理凑过来小声说:“杨校长,这个谭学谦的叔叔是文化局的局长。”
杨云帆如梦初醒,不禁有些气恼。早知如此,还比什么赛?直接发奖得了。可是转念一想,世事如此,谁还不是这样过来的,第一或第二,对谭学谦或许很重要,对任遥泉,也许真地向苏教授说得那样,不那么重要?
想到这里云帆开口说道:“苏老分析得很透彻,我没有想得那么仔细。刚才王助理也提醒我,这次任遥泉是以借读生的身份来参赛的,可是我们这次是市级的比赛,将大奖颁给借读生,恐怕手续上不好办。这样吧,我同意苏教授的意见,谭学谦第一,任遥泉嘛,是不是可以给个第二名呢,不要让人家说我们B市只照顾自己的学生嘛。”
苏教授听了放下心来,连连称是。两个领导拍了板,众人也不好说什么,一阵附和,谁也没有深究这牵强的理由,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杨云帆心里长叹了一口气,世界是如此的腌臜,连音乐的圣殿里都吹进了一股臭气。他无奈的摇摇头,或许,将来如果有可能,再补偿这个叫遥泉的学生吧。
遥泉还在小口小口地咬着巧克力,享受那由舌尖到喉咙的爽滑感觉时,张老师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外套敞开露出里面的粉色毛衣,脑门儿上冒着汗粘着几缕碎发,完全没有了为人师表的稳重劲儿。,刚刚二十岁出头的孩子王,谁也没希望她能有多成熟,如果说以前在好多学生面前她还能煞有介事地装上一装,可今天她可没法掩饰心中的高兴。这可是她带班以来的最好成绩啊,而且,这个学生还是刚刚转到她班上的。她努力喘匀了气,笑意就充满了整个脸:“全都比下去了!遥泉,你第一。”她仿佛看到自己亲手栽培的花朵开放得更艳丽了,
遥泉抿起了嘴,看到老师比自己还激动,不禁有些好笑。张老师还在急急忙忙的絮叨:“最后的结果会很快宣布的,到时候会有一个发奖仪式。你可以邀请父母和朋友出席,老师也会陪你去的。遥泉,遥泉,你在听吗?张老师发现遥泉的目光转移到他处,不由得伸出手拽住他的胳膊。
“哎呦”,遥泉痛的直皱眉。
张老师也吓坏了:“怎么了遥泉,是不是刚才弹得太累了?”她小心地卷起遥泉的衣袖,红肿的手腕已经涨大了一倍,她吓了一跳:“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弄的?”
遥泉嘶嘶地吸气:“早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戳到了。”
张老师心疼地看着他:“刚才你就这样表演的?”看到遥泉疼得咧着嘴,张老师三下两下捋平遥泉的袖子,然后双手小心翼翼地拖着他受伤的手腕,“走,马上去医院。”
“哎,我们不是等下还要回学校汇报吗?”遥泉很不习惯的推了推张老师的胳膊。
“不管了,等下我打电话回去。你的手要紧。”
被半推办拽地,遥泉也不再坚持。毕竟他也明白手是多么的重要,如果不赶快处理一下,又要被妈妈说了。
医院的医生做了简单的包扎又开了一些口服药,并且叮嘱要天天来换药。
遥泉想了一下对医生说:“我可不可以把药拿回家自己换?我家离这里太远了。”
医生推了推眼镜,看看他说:“你这种手腕挫伤最好找专业的护士帮你换药。你老师不是说了,弹钢琴全靠它了,一定要小心护理啊。不过,如果你家附近有医院,你可以取了药拿到那边去换的。只要交个治疗费就行。”
遥泉舒了一口气,说:“我家附近有医院。”
“好,那我给你把外用药也开了。没好以前不要再做费力的事情。本来你的伤不厉害的,就是因为你受伤后又用力肌肉才会更加受累。要想继续弹钢琴就不要再这么犯傻。”医生的口气是不容置疑的权威。
遥泉点点头,站起身乖乖地去拿药。出了医院遥泉和张老师分手坐上回家的汽车。低头看看包得结结实实的左手,又想想明天后天都不用去上学,这回怎么也瞒不住妈妈了。可是不能弹钢琴,他又能做什么呢?
遥泉的母亲丹琳晚上下班回家,推开门就看见遥泉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出神。听到门响回过头看到她,忙站起身过来接过她手上的菜篮。
“晓泉,今天比赛的结果怎么样?”忍不住第一句话还是问了。
“还可以,成绩不会马上出,但是张老师说我是第一。”遥泉的声音虽然平淡,但是还是带上了一丝喜气。
丹琳的眼睛突然一亮,无声地笑了。“啊,很好。”
遥泉突然发现母亲笑起来非常的美,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地好像一泓清水,温柔地包裹住他,整个脸都洋溢着光彩,那些眼角唇边的细纹都舒展开来。连鬓边的些许白发也隐去了。母亲好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她的眼睛总是低垂着,嘴唇紧紧地抿着。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想把母亲耳边的一缕碎发别到脑后。
“你的手怎么了?”丹琳的声音突然变了,脸上的光芒也骤然消失,一把抓住他受伤的手,轻轻举到面前。
“没,没什么,不小心磕到了。”他吓了一跳,另一只手拎的菜篮也哐当一声掉到地上。
““不小心?”丹琳皱紧了眉头。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遥泉期期艾艾地看着母亲。
丹琳叹了口气,放缓声音说:“过来我看看。”
遥泉期期艾艾地走近,举起裹着纱布的手。
“上医院了?”“有没有伤到筋骨?”
“只是肌肉拉伤。已经上了药了”遥泉回答。
“要多少天能好?”
“医生说要两三天吧。张老师说我可以休息两天再上学。”
丹琳听了轻轻叹了一口气,把地板上的菜篮拾起来走进厨房。
晚饭开得比往常早,丹琳还特意加了一个菜。吃饭的当口丹琳无意间开口问道:“这次比赛获奖后,学校会不会考虑保送你上音乐学院呢?”
“也许吧,不过我们那里人才济济的,不知道能不能轮上我呢。”
丹琳没有说话。过了很久,她又问:“张老师很喜欢你吧?”
“嗯。”遥泉啃着排骨,真香啊。如果每天能吃到排骨就好了。突然醒过闷来:母亲必定知道他会得第一才特地去买了排骨回来慰劳他。她一定对他非常有信心,可她就是什么都不表现出来。
这边丹琳也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两个人凑在饭桌前,默默地吃完了饭。昏暗的灯光在寒冷的夜里散发出些微的热量,温暖着小小的房间。